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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溪渔隐丛话前集》第四章 卷第二.国风汉魏六朝下宋代 · 胡仔

国风汉魏六朝下

《石林诗话》云:“嵇康《幽愤诗》云:‘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昔惭下惠,今愧孙登。’盖志钟会之事也。吾尝读《世说》,知康乃魏宗室婿,审如此,虽不忤钟会,亦安能免死邪?康尝称阮籍:‘口不臧否人物,以为可师。’殊不然。籍虽口不臧否,而作青白眼,亦何以异。籍得全于晋,是早附司马师,阴托其庇尔。史言‘礼法之士,嫉之如仇,赖司马景王全之。’以此而言,籍非附司马氏,未必能脱祸也。今《文选》载蒋济《劝进表》一篇,乃籍所作,籍忍至此,何所不可。籍著论鄙世俗之士,以为犹虱处乎裩[注1] 中,籍非委节于司马裩中乎?余观康尚不屈于钟会,肯卖魏而附晋乎?世俗但以迹之近似者取之,概以为嵇、阮,吾每为之太息也。”

《漫叟诗话》云:“曹子建七步诗,世传‘煮豆然豆萁,豆在釜中泣’,一本云‘萁向釜下燃,豆在釜中泣’,其工拙浅深,必有以辨之者。”(旧钞本“以”作“能”。)

宋子京《笔记》云:“左太冲诗:‘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使人飘飘有世表意,不减嵇康‘目送飞鸿’语。”

唐子西《语录》[注2] 云:“三谢诗,灵运为胜,当就《选》中写出熟读,自见其优劣也。”又云:“江左诸谢,诗文见《文选》者六人,希逸[注3] 无诗,宣远[注4] 、叔源[注5] 有诗不工,今取灵运、惠连[注6] 、玄晖[注7] 诗合六十四篇为三谢诗。是三人者,诗至玄晖语益工,然萧散自得之趣,亦复少减,渐有唐风矣。于此可以观世变也。”

《雪浪斋日记》[注8] 云:“读谢灵运诗,知其揽尽山川秀气。读退之《南山》诗,颇觉似《上林》、《子虚赋》,才力小者不能到。李长吉[注9] 、玉川子[注10] 诗,皆出于《离骚》,未可以立谈判也。皇甫持正[注11] 云:‘吟诗未有刘长卿一字。’唐人必甚重长卿,今诗十卷,亦清丽。”

《雪浪斋日记》云:“王逸少于书知变,犹退之于诗知变,则一洗万古凡马空也。陶、谢诗所以妙者,由其人品高。王、杨、卢、骆,叫呼炫鬻[注12] 以为文耳。”

唐子西《语录》云:“谢玄晖诗云:‘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平楚犹平野也。吕延济乃用‘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谓楚,木丛。便觉意象殊窘。凡五臣之陋类若此。”宋子京《笔记》云:“今人多误鲍照为鲍昭,李商隐有诗云:‘浓烹鲍照葵。’又金陵有人得地中石刻作‘鲍照’字。”

潘子真《诗话》[注13] 云:“景文殊不知武后时讳照,唐人因以昭名之,事具《昭祠堂记》。”苕溪渔隐曰:“《南史》本传:鲍照字明远。”

潘子真《诗话》云:“山谷言:庾子山[注14] ‘涧底百重花,山根一片雨’,有以尽登高临远之趣。《喜晴应诏》,全篇可为楷式,其卒章‘有庆兆民同,论年天子万’,不独清新,其气韵尤更深稳。”

潘子真《诗话》云:“《古乐府》云:‘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予初不晓黄姑为何等语,因读杜公瞻[注15] 所注宗懔撰《荆楚岁时记》[注16] ,乃知黄姑即河鼓也,亦犹桑落之语转呼为索郎也。”

《冷斋夜话》[注17] 云:“《古乐府》曰:‘绣幕围春风,耳节朱丝桐。不知理何事,浅立经营中。护惜加穷袴,堤防托守宫。今日牛羊上丘垅,当时近前面发红。’前辈多全用其语,老杜曰:‘意匠惨淡经营中。’李长吉曰:‘罗屏绣幕围春风。’黄鲁直[注18] 曰:‘今日牛羊上丘垅,当时近前左右瞋。’穷袴,汉时语也,今裆袴也。”

王直方《诗话》[注19] 云:“《古诗》云:‘博山炉中百和香,郁金苏合及都梁。’又云:‘氍毹[注20] 五水香,迷迭及都梁。’案《广志》:‘都梁香出交、广,形如藿香。迷迭出西域。’魏文帝又有《迷迭赋》,信乎不行一万里,不读万卷书,不可看老杜诗也。”苕溪渔隐曰:“王直方何卤莽如此!方论《古诗》香事,初不论杜诗,遽云:‘信乎不行一万里,不读万卷书,不可看老杜诗。’此语真可发一笑也。”

潘子真《诗话》云:“皮日休云:‘梁武帝诗,后牗有朽柳,沈约诗,偏眠船舷边,叠韵兴焉。《诗》曰:螮蝀[注21] 在东,又曰:鸳鸯在梁,双声兴焉。’王玄谟[注22] 问谢庄:‘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答曰:‘互护为双声,磝碻[注23] 为叠韵。’当时伏其捷。丁晋公在朱崖,作州郡名配古人姓名等诗及双声叠韵,甚有源委。双声:‘九曲流清泚[注24] ,重轮抱祥光。’叠韵:‘紫蜡茱萸结,红绡荳蔻房。’林和靖[注25] 有‘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而山谷《效徐庾慢体》云:‘翡翠钗梁碧,石榴裙褶红’,皆叠韵双声也,语尤工。”

蔡宽夫《诗话》云:“声韵之兴,自谢庄、沈约以来,其变日多。四声中又别其清浊,以为双声,一韵者以为叠韵。盖以轻重为清浊尔,所谓‘前有浮声则后有切响’是也。王融《双声诗》[注26] 云:‘园蘅眩红蘤[注27] ,湖荇烨黄华,逈鹤横淮翰,远越合云霞。’以此求之可见。自唐以来,双声不复用,而叠韵间有,杜子美‘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白乐天‘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之类,皆因其语意所到,辄就成之,要不以是为工也。陆龟蒙辈遂以皆用一音,引‘后牖有朽柳,梁王长康强’为始于梁武帝,不知复何所据。所谓蜂腰鹤膝者,盖又出于双声之变,若五字首尾皆浊音,而中一字清,即为蜂腰,首尾皆清音,而中一字浊,即为鹤膝,尤可笑也。”

《学林新编》[注28] 云:“《南史·谢庄传》曰:‘王元谟问庄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答曰:互护为双声,(“互”今本《南史》作“玄”。)磝碻为叠韵。’某案:古人以四声为切韵,纽以双声叠韵,必以五音为定,盖谓东方喉声为木音,西方舌声为金音,南方齿声为火音,北方唇声为水音,中央牙声为土音也。双声者,同音而不同韵也。叠韵者,同音而又同韵也。互护同为唇音,而二字不同韵,故谓之双声。磝碻同为牙音,而二字又同韵,故谓之叠韵。若仿佛、熠耀、骐骥、慷慨、咿喔、霢[注29] 霂,皆双声也。若侏儒、童蒙、崆峒、巃嵷、螳螂、滴沥,皆叠韵也。《广韵》曰:‘章灼、良略是双声,灼略、章良是叠韵。’又曰:‘厅剔、灵历是双声,剔历、厅灵是叠韵。’举此例,则诸音皆是,此而纽之,(此二句旧钞本作“则诸音皆由此而绎之”。)可以定矣。沈存中论诗之用字曰:‘几家村草里,吹笛隔江闻。几家、村草、吹笛、隔江,皆双声也。’某案:村字是唇音,草字是齿音,吹字是唇音,笛字是齿音,此非同音字,不可谓之双声也。存中又曰:‘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履清。侵簪、逼履,皆叠韵也。’某案:侵字是唇音,簪字是齿音,逼字是唇音,履字是舌音,既非同音字,而逼履二字又不同韵,不可谓之叠韵也。某案李群玉诗曰:‘方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诘曲、崎岖,乃双声也,钩辀、格榤,乃叠韵也。”

《漫叟诗话》云:“东坡作《吃语诗》:‘江干高居坚关扃,耕犍躬驾角挂经。孤航系舸菰茭隔,(旧钞本“航”作“觥”。)笳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影各箕踞,击剑高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山谷亦有戏题云:‘逍遥近道边,憩息慰惫懑。晴晖时晦明,谑语谐谠论。草莱荒蒙茏,室屋壅尘坌。僮仆侍偪侧,泾渭清浊混。’二老亦作诗戏邪?”苕溪渔隐曰:“东坡后又有《吃语诗》一篇,谓此为一字诗,‘故居剑阁隔锦官’者是也。”

《石林诗话》云:(旧钞本此下有“蜀人见物惊异,辄曰噫嘻,李白作《蜀道难》因用之。汾晋之间,尊者呼左右曰咄,左右必曰喏。”一段三十五字。)“刘贡甫[注30] 以司空图[注31] 诗中(旧钞本“诗中”作“已用”。)咄喏二字,辨《晋书》[注32] 所载石崇[注33] 豆粥咄嗟(旧钞本有“而办”二字。)为误。以喏为嗟,非也。孙楚诗有‘三命皆有极,(此句原作“孙楚[注34] 诗自有三本皆有极”,今据旧钞本校改。孙楚《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正作“三命皆有极”。)咄嗟不可保’之语,此又岂是以喏为嗟?古今语言,固自各出于一时,本不与后世相通者。咄嗟皆声也,自晋以前,未见有言咄喏,(旧钞本“咄喏”作“咄咄者”。)殷浩[注35] 所谓‘咄咄逼人’,盖拒物之声,嗟乃叹声,咄嗟犹言呼吸,疑晋人一时话,故孙楚亦云耳。”(旧钞本此下有“苕溪渔隐曰:‘苏子瞻蜀人也,作《后赤壁赋》云:“呜呼噫嘻,我知之矣。”《洞庭春色赋》云:“呜呼噫嘻,吾言夸矣。”皆用蜀语。’”一段四十三字。)

《雪浪斋日记》云:“为诗:欲词格清美,当看鲍照、谢灵运;浑成而有正始以来风气,当看渊明;欲清深闲淡,当看韦苏州、柳子厚、孟浩然、王摩诘、贾长江;欲气格豪逸,当看退之、李白;欲法度备足,当看杜子美;欲知诗之源流,当看《三百篇》及《楚词》、汉、魏等诗。前辈云:‘建安才六七子,开元数两三人。’前辈所取,其难如此。予尝与能诗者论书止于晋,而诗止于唐。盖唐自大历以来,诗人无不可观者,特晚唐气象衰苶耳。”

《后山诗话》云:“余以古文为三等:周为上,七国次之,汉为下。周之文雅,七国之文壮伟,其失骋。汉之文华瞻,其失缓。东汉而下无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