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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贾新语注释》卷 下 资质〔一〕第七· 江津 王利器

〔一〕黄震曰:“资质言质美者在遇合。”戴彦升曰:“资贤(“贤”,今本误作“执”,依玉海及汉志考改)篇虑贤才之不见知,而归责于观听之臣不明,谓公卿子弟、贵戚党友无过人之才,在尊重之位,此终汉世之弊也。”唐晏曰:“此篇义主求贤以自辅。按玉海作‘资贤’,汉魏丛书(按所据为何本)作‘资执’,皆误,今从范本。”案:李本、程本、两京本、傅校本亦作“资质”。

质美者以通为贵,才良者以显为能〔一〕。何以言之?夫〔二〕楩柟〔三〕豫章,天下之名木也〔四〕,生于深山之中〔五〕,产于〔六〕溪谷之傍〔七〕,立则为大山〔八〕众木之宗〔九〕,仆则为万世之用〔一0〕,浮于山水之流,出于冥冥之野〔一一〕,因江、河之道,而达于京师〔一二〕之下〔一三〕,因斧斤之功,得舒其文色〔一四〕,精捍〔一五〕直理,密致博通,虫蝎不能穿,水湿不能伤,在高柔◆〔一六〕,入地坚强,无膏泽而光润生,不刻画〔一七〕而文章成,上为帝王之御物〔一八〕,下则赐公卿,庶贱而〔一九〕得以备器械〔二0〕;闭绝以关梁〔二一〕,及隘于山阪之阻,隔于九●〔二二〕之堤,仆于嵬崔之山,顿于窅冥之溪〔二三〕,树蒙茏〔二四〕蔓延而无间,石崔嵬崭岩〔二五〕而不开〔二六〕,广者无舟车之通〔二七〕,狭者无步担〔二八〕之蹊,商贾所不至,工匠所不窥〔二九〕,知者所不见,见者所不知,功弃而德亡,腐朽而枯伤,转于百仞之壑,惕然而独僵〔三0〕,当斯之时〔三一〕,不如道傍之枯杨。●●〔三二〕结屈〔三三〕,委曲不同,然〔三四〕生于大都〔三五〕之广地,近于大匠〔三六〕之名工〔三七〕,材器制断〔三八〕,规矩度量,坚〔三九〕者补朽,短者续〔四0〕长,大者治樽,小者治觞〔四一〕,饰以丹漆〔四二〕,斁〔四三〕以明光,上备大〔四四〕牢,春秋礼庠,褒以文采〔四五〕,立礼矜庄,冠带正容,对酒行觞〔四六〕,卿士列位,布陈宫堂,望之者目眩,近之者鼻芳。故事闭〔四七〕之则绝,次〔四八〕之则通,抑之则沈,兴之则扬,处地〔四九〕楩梓,贱于枯杨〔五0〕,德美非不相绝也〔五一〕,才力〔五二〕非不相悬也〔五三〕,彼则槁枯〔五四〕而远弃,此则为宗庙之瑚琏者〔五五〕,通与不通也。

人亦犹此。〔五六〕

〔一〕宋翔凤曰:“治要‘能’作‘大’。”吴康斋曰:“首二句一篇冒头。”器案:文以“通”“显”对言,与达同义。礼记聘义:“孚尹旁达。”正义:“达者,通显之名也。”

〔二〕宋翔凤曰:“‘何以言之夫’五字,治要无。”

〔三〕宋翔凤曰:“‘柟’,治要作‘梓’。”器案:文选刘公干公燕诗注、又司马绍统赠山涛诗注两引俱作“楩梓”。尸子佚文:“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章。”(据艺文类聚八八引)淮南子修务篇:“楩柟豫章之生也,七年而后知,故可以为棺舟。”汉书司马相如传:“楩柟豫章。”师古曰:“楩,即今黄楩木也。”

〔四〕宋翔凤曰:“‘也’字依治要增。”陈懿典曰:“托谕用木说出士之通塞,信哉,用舍有数也。”张东沙曰:“材木以大而成大用,如贤才之通显,立喻亲切有味。”

〔五〕宋翔凤曰:“治要无‘于’字。”

〔六〕宋翔凤曰:“‘产于’二字治要无。”

〔七〕“傍”,唐本作“旁”,古通,后不复出。

〔八〕“大山”,李本、子汇本、程本、两京本、天一阁本、唐本、品节、折中、别解作“太山”,宋翔凤曰:“二字治要无。”〔九〕“宗”,宋翔凤曰:“治要作‘珍’。”器案:文选刘公干公燕诗注引作“珍”。

〔一0〕宋翔凤曰:“治要无‘万’字‘之’字。”唐晏曰:“案文选注引作‘楩梓仆则为世用’。”案见赠山涛诗注。

〔一一〕宋翔凤曰:“治要无此二句。”

〔一二〕公羊传桓公九年:“京师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师者何?众也;天子之居,必以众大之辞言之。”白虎通京师:“京师者何谓也?千里之邑号也。京,大也;师,众也;天子所居,故以大众言之。明什倍诸侯,法日月之经千里。春秋传曰:‘京师,天子之居也。’”王制曰:“天子之田方千里。’”独断上:“天子所都曰京师。京,水也,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地上之众者,莫过于人。京,大;师,众也。故曰京师也。”〔一三〕宋翔凤曰:“‘之下’二字治要无。”

〔一四〕宋翔凤曰:“此二句本作‘因于斧斤之功,舒其文彩之好’,依治要改。”说文斤部:“斤,斫木斧也,象形。斧,所以斫也。”王筠句读曰:“斤之刃横,斧之刃纵,其用与锄镢相似,玄应引贾逵国语注:‘斤,镢也。’”

〔一五〕“捍”,傅校本作“悍”,天一阁本误“扬”。案:史记游侠郭解传:“解为人短小精悍。”则“捍”亦“悍”之误也。

〔一六〕“◆”,子汇本、程本、天一阁本、品节、折中、拔萃、别解作“软”,俗别字,后不复出。〔一七〕“画”,两京本误作“昼”。〔一八〕“御物”,原作“●物”,各本俱作“御物”,今改正。

〔一九〕“而”,宋翔凤曰:“本作‘不’,依治要改。”

〔二0〕俞樾曰:“樾谨案:宋氏翔凤据群书治要改‘不’字为‘而’字,‘不’字是‘而’字非也。此当于‘卿’字绝句,上者为帝王御物,下者犹以赐公卿,则庶贱固不得而用之矣。此正见楩柟豫章之为天下名木也。治要不达此意,改‘不’字为‘而’,殊非其旨,宋氏从之,误矣。”唐晏曰:“与下文不接,疑有夺文尔。”

〔二一〕宋翔凤曰:“‘闭绝以关梁’,五字治要无。”案:折中夺“闭”字,折中、拔萃无“以”字,汇函、拔萃“关”误“开”。楚辞宋玉九辩:“关梁闭而不通。”

〔二二〕器案:此文以●与堤连言为义,治要又作“九派”,则●亦水泽之类。文选杨子云甘泉赋:“陈众车于东坑兮。”如淳曰:“东坑,东海也。苦庚切。”说文水部:“沆,大水也。从水亢声。一曰,大泽貌。”系传引博物志:“停水,东方曰都,一名沆。”太平御览七○引述征记:“齐人谓湖曰沆。”后汉书马融传广成颂:“弥纶坑泽。”皆谓坑或沆为水泽之类也。文选班孟坚西京赋:“绝坑踰斥。”李善注:“坑音刚。”楚辞九歌大司命:“导帝之兮九坑。”坑与翔、阳为韵,旧校:“‘坑’一作“坑’。”“九坑”当即“九●”,以陆氏为楚人而楚言也。其字从水,从土,或从阜亢声,其义与斥泽同类,传写误从山,而于是王逸注大司命以“九州之山”为说,古文苑又径改作“冈”,颜师古注汉书杨雄传上云:“坑,大阜也,读与冈同。”俱非也。

〔二三〕宋翔凤曰:“治要作‘及其戾于山陵之阻,隔于九派之间,仆于块磥之津,顿于窈窕之溪’。”案:论衡超奇篇:“极窅冥之深。”谓深窅而幽冥也。

〔二四〕“蒙茏”,李本、两京本、子汇本、程本、天一阁本、唐本、折中、别解作“蒙笼”,同。汉书晁错传:“草木蒙茏。”师古曰:“蒙茏,覆蔽之貌也。”

〔二五〕“崭岩”,唐本作“崭岩”,汇函、品节、拔萃作“崭◆”,并通。文选班孟坚西都赋:“蹶●岩。”李善注:“毛苌诗传曰:‘●岩,高峻之貌也。’”

〔二六〕宋翔凤曰:“十六字治要无。”

〔二七〕“通”,宋翔凤曰:“治要作‘道’。”

〔二八〕“步担”,宋翔凤曰:“治要作‘徒步’。”案:李本、子汇本、程本、两京本、天一阁本、唐本“担”作“檐”,集韵以为“担”之或体字。

〔二九〕宋翔凤曰:“十字治要无。”〔三0〕宋翔凤曰:“廿一字治要无。”案:汇函、品节、拔萃“僵”误“强”。李为霖曰:“此喻贤者不遇,老于沟壑,不如卑贱见收,令人三复兴叹。”〔三一〕宋翔凤曰:“治要‘时’下有‘尚’字。”

〔三二〕文选宋玉高唐赋:“砾磥磥而相摩兮。”文与此相类,彼以磥磥形容砾石之众多,此则以●●形容枯杨根株之盘互臃肿也。

〔三三〕“结屈”,李本、子汇本、天一阁本、折中作“诘屈”,汇函、品节、拔萃作“佶屈”,并同音通借,诘屈,谓根株之屈曲也。

〔三四〕宋翔凤曰:“九字治要无。”〔三五〕左传隐公元年:“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又闵公二年:“大都耦国。”史记货殖传:“通邑大都。”大都,犹今言大城市。

〔三六〕孟子告子上:“大匠能诲人以规矩。”又尽心上:“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大匠,木工之长。〔三七〕宋翔凤曰:“‘工’下本有‘则’字,依治要删。”

〔三八〕宋翔凤曰:“‘断’,子汇作‘斲’。”案:折中亦作“斲”。〔三九〕宋翔凤曰:“‘坚’,治要作‘贤’。”

〔四0〕宋翔凤曰:“‘续’,治要作‘接’。”

〔四一〕唐晏曰:“按庄子:‘何不虑以为大尊?’韩诗说:‘总名曰爵,其实曰觞。’是尊大而觞小。”〔四二〕文选张茂先励志诗:“如彼梓材,弗勤丹漆。”〔四三〕宋翔凤曰:“按‘斁’与‘剫’通。”唐晏曰:“案毛传:‘斁,盛也。’又疑‘泽’之假借也。”器案:尚书梓材:“惟其涂丹●。”孔颖达正义:“二文皆言斁,即古涂字。”阮元校勘记曰:“卢文弨云:‘斁乃◆之讹。’赵佑云:‘说文●字下引周书曰:惟其◆丹●。孔疏盖本此,即古涂字四字,当为疏中之注。’案斁当作◆,固为有据,但孔疏自据梅氏所上之本,非本说文也。”今案:说文丹部●下段玉裁注云:“杍材文。◆,孔颖达正义本作斁,卫、包改作涂,俗字也。”宋人集韵径改周书之◆为斁,云:“斁,涂也。周书:‘斁丹●。’”据此,则斁乃涂字,此为古文之见于疏者。群经音辨二◆部:“斁,涂也。音徒。书:‘惟其斁塈茨。’又同路切。”此亦据疏改经文也。唐晏以盛释之,非是。明光,谓丹漆之光辉。文选谢灵运入彭蠡湖口诗:“金膏灭明光。”

〔四四〕“大牢”,李本、唐本、汇函作“太牢”。

〔四五〕“采”,李本、子汇本、两京本、天一阁本、汇函、品节、折中、拔萃作“彩”,古通。后不复出。

〔四六〕说文酉部:“酌,盛酒行觞也。”段玉裁注:“盛酒于觯中以饮人曰行觞。”

〔四七〕“闭”,原作“闲”,唐本、汇函、折中、拔萃作“闭”,今从之。李本作“●”,即“闲”之俗别字。上文云:“闭绝以关梁。”汉书李寻传:“闭绝私路。”

〔四八〕“次”,子汇本、唐本、折中作“吹”,不可据。次谓次序也。

〔四九〕“处地”,折中作“剧地”,不可据。处地,谓出产之地也。

〔五0〕陈懿典曰:“音韵协律。”翟昆湖曰:“讥刺卑贱小人之见录,快心。”文廷式曰:“此节文似赋颂,楚人固渐染屈、宋之流风也。”唐晏曰:“按此篇用韵,同、通、工与杨、堂并用,异于三百篇,西汉以下之音也。”器案:汉书艺文志诗赋略于屈赋之属之下即列陆赋之属,着录陆贾赋三篇,亡。文心雕龙才略篇曰:“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辨之富矣。”陆赋今不可得见矣,读新语之文,不翅尝鼎一脔矣。

〔五一〕丘琼山曰:“转得有情。”器案:“相绝”与下文“相悬”互文见义,或以“悬绝”并言者,如文选李少卿答苏武书:“步马之势,又甚悬绝”是也。悬绝,犹今言差距甚大。文选左太冲吴都赋:“西蜀之于东吴,小大之相绝也。”即谓小大相距甚远。荀子荣辱篇:“以夫桀、跖之道,是其为相县也,岂直夫刍豢之县糟糠尔哉?”县同悬。白虎通礼乐篇:“贫富不相悬也。”文选嵇叔夜养生论:“至于树养不同,则功收相悬。”义俱与此相同。

〔五二〕“才力”,唐本作“才美”,肊改。

〔五三〕宋翔凤曰:“自‘饰以丹漆’以下九十字,治要无。”

〔五四〕“槁枯”,宋翔凤曰:“治要作‘枯槁’。”

〔五五〕“之瑚琏者”,宋翔凤曰:“本作‘之器者’,依治要改。”今案:论语公冶长:“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集解:“包曰:‘瑚琏,黍稷之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宗庙之器贵者。’”

〔五六〕宋翔凤曰:“本作‘通与不通,亦如是也’,依治要改。”杨廉夫曰:“下言高贤大良不为用,文机得心应手。”唐晏曰:“以上以木之材,喻人之才;以下专言人才之用与否。”

夫穷泽之民,据冰接耜〔一〕之士,或怀不羁之能〔二〕,有禹、皋陶之美〔三〕,纲纪存乎身,万世之术藏于心〔四〕;然身不容于世,无绍介通之者也〔五〕。公卿之子弟,贵戚之党友〔六〕,虽无过人之能〔七〕,然身在尊重之处,辅之者强而饰之众也〔八〕,靡不达也。

〔一〕“接耜”,宋翔凤曰:“本作‘嗝报’,依治要改。”傅校“嗝”作“嗃”。析中曰:“嗝音革,鸣也。”唐晏曰:“按:‘嗝’疑是‘●’之假借字,说文:‘裘里也,以缯附(原误“傅”)于革也。’‘报’当作‘服’。”案:嗝报不见他书,从宋校依治要改正。

〔二〕“能”,宋翔凤曰:“本作‘才’,依治要改。”今案:文选邹阳狱中上书自明:“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李善注:“不羁,谓才行高远,不可羁系也。”

〔三〕宋翔凤曰:“本作‘身有尧、舜、皋陶之美’,依治要改。”今案:汇函、金丹、折中、拔萃“身”作“具”。品节、金丹、折中、拔萃“皋陶”作“禹、皋”。

〔四〕宋翔凤曰:“治要无此十二字。”器案:韩非子难一:“万世之利也。”史记晋世家作“万世之功”,说苑权谋作“百世之谋”,术也,谋也,功也,利也,其义一也,犹今言长远利益也。〔五〕宋翔凤曰:“本作‘然身不用于世者□□之通故也’,依治要改;别本作‘不用于世者,无使之通故也’。”器案:汇函、别解作“身不用于世者,才之不通故也”,金丹作“身不用于世者,不通故也”,折中作“身不用于世者,莫为之通也”,皆出肊改。文选邹阳狱中上书自明注引作“穷泽之民,身不容于世,无绍介通之”,与治要合。

〔六〕汉书孔光传:“不结党友。”又杜周传:“方进复奏立党友。”此东汉朋党之滥觞也。

〔七〕“能”,宋翔凤曰:“本作‘才’,依治要改。”

〔八〕宋翔凤曰:“本作‘然在尊重之位者,辅助者强,饰之者巧’,依治要改。”今案:汇函、金丹本又作“然在尊位之重者”,亦以肊为之耳。

昔扁鹊居宋〔一〕,得罪于宋君,出〔二〕亡之卫,卫人有病将死者,扁鹊至其家,欲为治之。病者之父谓扁鹊曰:“言子病甚〔三〕笃,将为〔四〕迎良医治〔五〕,非子所能治也。”退而不用,乃使灵巫〔六〕求福请命,对扁鹊而咒,病者卒死,灵巫不能治也〔七〕。夫扁鹊天下之良医,而不能与灵巫争用者,知与不知也〔八〕。故事求远而失近〔九〕,广藏而狭弃,斯之谓也。

〔一〕折中无“居宋”二字。姚大章曰:“扁鹊、宫之奇、鲍丘三人,事虽不同,其不遇一也。”器案:史记扁鹊传:“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集解、索隐俱谓“郑”当作“鄚”。正义:“家于卢国,因命之曰卢医也。”扬子法言重黎篇:“扁鹊,卢人也,而医多卢。”注:“太山卢人。”淮南子齐俗篇高诱注:“扁鹊,卢人,姓秦,名越人,赵简子时人。”史记正义又云:“黄帝八十一难序云:‘秦越人与轩辕时扁鹊相类,仍号之为扁鹊。’”案汉书艺文志方技略经方:“泰始黄帝扁鹊俞拊方二十三卷。”注:“应劭曰:‘黄帝时医也。’”寻轩辕本纪:“帝乃着内外经,……又有扁鹊、俞跗二臣定脉方。”盖秦越人以医名,时人以古之名医谥之,扁鹊传所谓“在赵者名扁鹊”是也。史记载扁鹊与赵简子事,谓当晋昭公时,索隐正之,云:“案左氏,简子专国,在定、顷二公之时,非当昭公之世,且赵系家叙此事,亦在定公之初。”则当周景王、敬王之世也。战国策秦策上载医扁鹊见秦武王,秦武王元年,当周赧王五年,相去二百余年。扁鹊传又言:“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则鹊之死久矣。盖善医之人,古皆称为扁鹊,犹善射之人,古皆称为羿矣。淮南子俶真篇:“是故虽有羿之知,而无所用之。”高诱注:“是说上古之时也,但甘卧治化自行,故曰‘虽有羿之知,其无所用之’。是尧时羿善射,能一日落九乌,缴大风,杀窫窳,斩九婴,射河伯之知巧也,非有穷后羿也。”盖高氏已知羿非一人也。论语宪问:“羿善射。”孔注曰:“羿,有穷国之君,篡夏后相之位,其臣寒浞杀之。”左传襄公四年载其事云:“昔夏后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氏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则有穷之君亦以善射名羿也。孟子告子:“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赵注:“羿,古之善射者。”又尽心篇:“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以羿兴大匠对言,明古之善射之人皆称为羿矣。与古之善医之人皆称为扁鹊,其事正相比也。

〔二〕折中无“出”字。

〔三〕折中无“甚”字。〔四〕“为”,天一阁本、品节作“谓”,古通。折中无“为”字。

〔五〕折中无“治”字。唐晏曰:“(“治”)疑衍,否则下有‘之’字。”

〔六〕灵巫,犹言神巫,墨子迎敌祠:“徙外宅诸名大祠,灵巫或祷焉。”

〔七〕唐晏曰:“案此事别无所考见。”器案:史记扁鹊传云:“信巫不信医,亦不治也。”〔八〕陈懿典曰:“又以扁鹊结出知不知意,甚有关键,有照应。”

〔九〕孟子离娄上:“道在迩而求之远。”昔宫〔一〕之奇为虞公画计,欲辞晋献公璧马之赂,而不假之夏阳之道〔二〕,岂非金石之计哉〔三〕!然虞公不听者,惑于珍怪之宝也〔四〕。〔一〕“宫”,宋翔凤本误作“公”。

〔二〕左传僖公二年:“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宝也。’对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公曰:‘宫之奇存焉。’对曰:‘宫之奇之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且少长于君,君昵之,虽谏,将不听。’乃使荀息假道于虞,曰:‘冀为不道,入自颠軨,伐鄍三门;冀之既病,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虞公许之,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又五年:“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翫,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偪乎?亲以宠偪,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八月,晋侯围上阳。……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下阳,公羊、谷梁俱作夏阳。

〔三〕后汉书冯衍传:“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注:“金石以谕坚。”金石之计,犹言金石之策也。

〔四〕唐晏曰:“按谷梁传,晋以璧马假道,宫之奇谏曰:‘晋国之使者,其辞卑而币重,必不便于虞。’虞公弗听。”

鲍丘〔一〕之德行,非不高于李斯、赵高也,然伏隐于蒿庐〔二〕之下,而不录于世〔三〕,利口〔四〕之臣害之也〔五〕。

〔一〕戴彦升曰:“考汉书儒林传:‘申公,鲁人也,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邱伯,受诗。’又云:‘申公以诗、春秋授,而瑕邱江公尽能传之。’又云:‘瑕邱江公受谷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楚元王交传:‘少时,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同受诗于浮邱伯。伯者,孙卿门人也。’夫谷梁家始自江公,而江公受之申公,申公受之浮邱伯,浮邱伯为孙卿门人;今荀子礼论、大略二篇具谷梁义,则荀卿谷梁之初祖也。荀卿晚废居楚,陆生楚人,故闻谷梁义欤?盐铁论:‘包邱子与李斯俱事荀卿。’本书资贤(当作“质”)篇:‘鲍邱之德行,非不高于李斯、赵高也,然伏于蒿庐之下,而不录于世。’鲍邱即包邱子,即浮邱伯也。楚元王传注:‘服虔曰:浮邱伯,秦时儒生。’陆生盖尝与浮邱伯游,故称其德行,或即受其谷梁学欤?”文廷式曰:“鲍丘俟考。”唐晏曰:“盐铁论:‘李斯与包邱子俱事荀卿,包邱子不免瓮牖蒿庐。’按即浮邱伯。”器案:盐铁论毁学篇:“昔李斯与包丘子俱事荀卿,既而李斯入秦,遂取三公,据万乘之权,以制海内,功侔伊、望,名巨太山;而包丘子不免于瓮牖蒿庐,如潦岁之蛙,口非不众也,卒死于沟壑而已。”案太平御览八四一引盐铁论作“鲍邱子”,汉书楚元王交传:“俱受诗于浮邱伯,伯者,孙卿门人也。”注:“服虔曰:‘浮邱伯,秦时儒生。’”刘向孙卿书录:“春申君死,而孙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及韩非号韩子,又浮丘伯皆受业为名儒。”鲍、包、浮,一音之转。

〔二〕“蒿庐”,原作“嵩庐”,今改正。唐晏曰:“疑当作‘蒿’。”器案:盐铁论毁学篇:“包丘子不免于瓮牖蒿庐。”即本陆氏此文,今据改正。史记褚先生东方朔传:“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寻周礼地官载师职:“以宅田土田贾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赏田牧田任远郊之地。”注:“故书‘郊’或为‘蒿’。”然则蒿庐盖谓郊外之庐,“伏处于蒿庐之下,而不录于世”,即下文所谓“弃于野”、“或隐于田里”也。

〔三〕录,录用,齿录。后汉书袁绍传:“广罗英雄,弃瑕录用。”

〔四〕论语阳货:“恶利口之覆邦家者。”集解:“孔曰:‘利口之人,多言少实,苟能悦媚时君,倾覆国家。’”孟子尽心下:“恶利口。”

〔五〕胡雅斋曰:“三段或借类相形,或援引作证,意愈真愈妙。”

凡人莫不知善之为善,恶之为恶;莫不知学问之有益于己,怠戏之无益于事也〔一〕。然而为之者情欲放溢,而人不能胜其志也。人君莫不知求贤以自助,近贤以自辅;然贤圣或隐于田里,而不预国家之事者,乃观听之臣〔二〕不明于下,则闭塞之讥归于君〔三〕;闭塞之讥归于君,则忠贤之士弃于野;忠贤之士弃于野,则佞臣之党存于朝;佞臣之党存于朝,则下不忠于君;下不忠于君,则上不明于下;上不明于下,是故天下所以倾覆也〔四〕。

〔一〕李为霖曰:“又一转,更有遐思。”

〔二〕观听之臣,即耳目之臣。尚书益稷:“臣作朕股肱耳目。”孔颖达正义:“言己动作视听,皆由臣也。”又冏命:“充耳目之官。”孔氏传:“充备侍从,在视听之官。”

〔三〕吕东莱曰:“连环结锁,神妙。”〔四〕王凤洲曰:“此篇言人才之通塞有数,惟人主不明,故贤者弃逐,不才者通显,其借喻俱照出正意,所谓‘喻而非喻,真而非真’者。至叙事空阔,总说关锁尤高。”李为霖曰:“君子抱道自处,故以道为屈伸,非汤、武为之君,终不遇也。小人以容悦逢君,虽庸君世主无不合,所以常遇。篇中以大木枯杨立喻至切,何也?获大木难,枯杨便也。且叙事娴美,关锁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