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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訄书》学蛊第九· 章太炎

宋之余烈,蛊民之学者,程、朱亡咎焉,欧阳修、苏轼其孟也。

修不通六艺,正义不习,耐瞍以说经,持之无故,諓諓以御人,辞人也。不辨于名理,比合训言,反覆其文,自以为闻道,遭大人木强,而已得尸其名,以色取仁,居之不疑矣。

轼之器,尽于发策决科,上便辞以耀听者;义之正负,朝莫之间,不遑计也。又飞钳而善刺也,审语默以自卫也,不知者—,宁墨藏其九;知不合一也,九合者不言。导人于感忽之间、疑玄之地以取之,故终身言谈无衅。且听辩之道,甲乙是非,本以筹策校计少多而断优绌。斯道少衰,惟后胜以为倞。故轼之诘人,专以后起伏击,无问其得失盈于算数未也。

夫程朱虽未竞竘眇,犹审己求是,夸不若修,无寻常文墨检式不若轼。修之烈,令专己者不学而自高贤,自谓以文辞承统,正体于上,玄圣素王。轼也使人跌逖而无主,设两可之辩,仗无穷之辞,遁情以笑,谓道可见端,而不睹其尾,谓求学皆若解闭者,以不解解之也。孔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巫医尚不可作,况朴学百艺邪?

幸有顾炎武、戴震以形名求是之道约之,然犹几不能胜。何者?淫文破典,附靡者众。今即诮士人以程、朱,辄勃然,以为侏儒鄙生我矣;诮以修、轼,什犹七八欢舞:校其乡背之数,学之不讲,谁之咎也?

《易说》曰:“阴羽之鸣,其子和之,不如翰音,丧其中孚;中孚之丧,不如大风,噫气落山;风之噫而山材落也,款言所以为蛊也。”嗟乎!赫赫皇汉,博士黯之:自宋以降,弥又晦蚀。来者虽贤,众寡有数矣!不知新圣哲人,持名实以遍诏国民者,将何道也?又不知齐州之学,终已不得齿比于西邻邪?

世言尊君卑臣,小忠为教,至程、朱始甚。此则未是。唐末说《春秋》者日众,要以明其事君尽谄之义。盛均作《仲尼不历聘解》,孙郃作《春秋无贤臣论》,皆持此旨。宋人张之,亦其势也。然程、朱犹有是非然否之辨。程于妇人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盖一言以为不智尔。欧阳则壹任名分,无复枉直可辨;其于孙复,颂美不尽,正以所见翕合故也。朱元晦亦言明复《春秋尊王发微》,推言治道,凛凛可畏。此则欧阳之余烈,已流及朱学矣。吾不谓程、朱绝无瑕疵,然即小忠为教一言,其祸首亦非程、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