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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稗類鈔》藝術類· (清)徐珂编

八大山人善書畫

驢漢,即八大山人。山人有仙才,善書畫,題跋多奇致,不甚可解,書法有晉、唐風格。畫之所長者,擅山水、花鳥、竹木,筆情縱恣,不泥成法,而時有逸氣,所謂拙規矩於方圓,鄙精妍於采繪者也。襟懷落落,慷慨嘯歌,世目以狂。既逢知己,十日五日,盡其技。山人,江西人,朱姓,名耷,明宗室也。

陳老蓮善書畫

陳洪綬,號老蓮,諸暨人。明崇禎時召入供奉,不拜。明亡,名益高,技亦益進。書法遒逸,善畫山水,尤工人物,得李公麟法,衣紋圓勁,設色奇古,論者謂筆意在仇、唐之上。與北平崔青蚓子忠齊名,稱南陳北崔。

傅青主善書畫

傅青主徵君山以書畫著,不輕為人作。嘗有友求畫,傅謂畫雖末藝,然必須筆補造化,我每作畫,先擇其時,非遇良辰不下筆。今重違君意,約以中秋夕為期,如天氣晴爽,風定月明,當準備紙筆。至日,果晴爽,友大喜,知其嗜酒,乃與痛飲,自哺至昳,始罷席。乃命侍者為研濃墨,駢兩几,鋪丈長玉版紙於上,又取鐵界尺鎮紙四角,謂俟月上東向,秉燭為之。少焉,月出,樂甚,命侍者取所研濃墨一巨缽,置旁几,屏退諸人,獨自命筆。友遠立竊窺,但見舞蹈踊躍,其狀若狂。友徑趨至背後,力抱其腰。傅狂叫,歎曰:「孺子敗吾清興,奈何!」遂擲筆搓紙而輟。友見其滿頭皆墨,汗下如雨,急取水為之浣濯,遣人送歸。

京師打鐘菴落成,僧慕傅名,丐書菴額。以僧無行,不許。僧諗某與傅善,啗以重金,令轉乞。甲不敢遽達,又慮無以報僧,既思得一法,乃沽佳醞招飲,又預作五絕詩一首,以打鐘菴三字嵌詩中,乘微醺,自握筆書此詩,屢書,屢自拉棄之。傅睨之而笑,甲曰:「家有屏,欲書此詩刻其上,顧不善塗鴉。」時傅醉矣,曰:「我為汝代筆如何?」甲喜曰:「幸甚。」遽索紙,縱筆為之。甲請曰:「既賜書,即求署款。」傅笑而許之。甲刓此三字授僧,榜於門。一日,傅偶過菴前,訝額署己款,筆意確是,注視之,沈思良久,忽憶前為甲書屏中有此三字,始悟為甲所賣,遂與絕交。

金少章善書畫

吳縣金俊明,字少章。幼以善書著聲吳中,小楷師《曹娥碑》,行草師《聖教序》,悉有法度,晚益自名一家。里中窶人子手不持一錢,亦日夕踵門乞書,欣然應之,以是三吳碑版旁及僧寺、酒肆,率多其筆。閒喜畫樹石,皆蕭疏有效,墨梅尤工,吳人寶之。

少章既善書,平居繕錄經籍秘本,以及交游文稿,凡數百種,無不裝演成帙,縢鐍惟謹。汪琬嘗訪之,見其老屋數間,塵埃滿案,與客清坐相對,久之自起,焚香瀹茗,稍出其書畫與所錄者,娛汪而已。

查伊璜善書畫

海寧查伊璜孝廉多藝,書本顏魯公,畫從黃一峯入手。嘗謂畫家不善畫空,千古缺處。畫是醒時作夢,夢或無理,卻有情,畫不可無理,正妙有情,非多讀書負上慧,能作奇夢者,莫望其涯涘也。

陳遐伯書畫用左腕

陳延,字遐伯,潛山人。技之善者,見即摹倣之,尤精篆刻。折右手,一切書畫皆用左腕。遷鳩玆,與蕭尺木稱畫苑二妙。

王玉日?英善書畫

王玉日?英,名端淑,山陰王季重次女也。適錢唐貢士丁肇聖,偕隱於徐文長之青藤書屋。善書畫,長於花草,疏落蒼秀,作詩文亦有高致。順治時,嘗欲援曹大家故事,延入禁中,教諸妃主,玉日?英力辭,乃止。卒年八十餘。著有《吟紅集》。

文與也賣書畫

文與也,名點,長洲人。素無恒產,暇嘗舍蓮經慧慶寺,賣書畫自給。有富人子具兼金求畫,期以三日走取,恚曰:「僕非畫工,何得以此促迫我!」擲金於地。其人再請,不顧。至常熟,畫家請觀笥中畫,則曰:「若以賣畫者目我邪?何觀為!」倒內箱示之,無尺幅也。

與也畫山水,用筆細秀,多點染,暈潤迷離,蓋以墨勝也。兼善人物,尤善松竹小品,極雅。松身好點苔,故時人戲之曰:「文點松文也,文點也點。」

查二瞻專事書畫

查士標,字二瞻,號梅壑散人,海陽人,明諸生。尋棄舉子業,專事書畫。家故饒裕,多鼎彝及宋、元人真蹟,遂精鑒別。畫初學倪高士,後參以梅華道人、董文敏筆法。用筆不多,惜墨如金,風神嬾散,氣韻荒寒,逸品也。見王石谷畫,愛之,延至家,乞其潑墨,作雲西、雲林、大癡、仲圭四家筆法,蓋有所資取也。晚年技益超,直窺元人之奧。嘗作師子林冊,宋牧仲得之以為快。

高鳳翰左手作書畫

膠州高鳳翰,自號南阜老人。品高潔,擅書、畫、詩三絕。晚年病右臂,以左手作書畫,奇氣坌涌,尤為世所寶貴。武陵趙文恪公慎畛嘗於周研山成邑處見一畫冊,題雍正戊申作,即其手筆也。

程水南善書畫

程水南,名嗣立,歙人,以業鹺於淮,籍安東。善書法,好作畫。或求其書,則以畫應;求畫,則以書應,求書畫詩,則與莊坐講《毛詩》、《莊子》數則。其率意不可拘若是。

鄭板橋書畫要現銀

興化鄭板橋大令燮,嘗鬻書畫以自給,其潤格云:「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不如白銀為妙。蓋公之所送,未必即弟之所好也。若送現銀,則中心喜悅,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恐賴帳,年老神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又詩云:「畫竹多於賣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春風過耳邊。」

瑛夢禪善書畫

夢禪居士瑛寶,相門子也,又為巡撫伊江阿之弟。隱居不仕。其書法極似劉文清公墉,或見其致親家母竹軒夫人手札十九通,甚佳。又善繪事,似倪雲林。尤善指頭畫,識者以比高且園侍郎。

奚鐵生善書畫

奚鐵生布衣岡,善書畫。少年書法,出入歐、趙之間,晚歲專精繪事,書名遂為所掩。乾隆時,琉球 人嘗以餅金購之。

金壽門賣書畫

錢塘布衣金壽門,名農,號冬心。性逋峭,工詩,有《冬心先生集》。中歲為汗漫游,徧走齊、魯、燕、趙、秦、晉、楚、粵,卒無所遇而歸。晚客揚州,賣書畫以自給。其書出入楷隸,本之《天發神讖碑》。畫梅尤工,嘗以十六幅贈青浦王述菴侍郎昶,為仁和陳給事寶所見而賞之,攜去,累月不返。述菴索之,陳笑曰:「我以是為性命矣,而可還乎?」

何子貞善書畫

道州何子貞太史紹基工書,早年仿北魏,得《玄女碑》,寶之,故以名其室。通籍後,始學魯公,懸腕作藏鋒書,日課五百字,大如碗。橫及篆隸,晚更好摹率更。故其書沈雄而峭拔,行體尤於恣肆中見逸氣,往往一行之中,忽而似壯士鬬力,筋骨湧現,忽又如銜杯勒馬,意態超然,非精究四體,熟諳八法,無以領其妙也。尤所難者,先後為人書楹帖,以數千計,句無雷同。於臨池時觸興口占,靡不新雋工切,語妙天下。且其搆句,或寄宦迹,或言名勝,或按合時序,或對晤琴書,讀之可見其作書時身心之所在,及身世之所當。故不徒其書有中晚之別,即聯語亦有壯老之分,此不為藝林諸前輩所罕見者耶?自蜀歸,再返道州,雖農野婦孺,亦踵門求書,僻邑無良紙,悉書之,不拒也。某常困於酒,為書聯語,則云:「愛書不厭如平壑,戒酒新嚴似築堤。」勗其業,亦止其飲也。邑有老監生某,為同學友,晚而失明,來索書,則云:「老來尚讀華林略,闇裏能摹有道碑。」蓋以祖珽嘲其目,以中郎喻其勤也。

子貞至永州,訪楊翰,距城數里,忽飢疲,因憩食村店。食已,主人索值,時資裝已先入城,乏腰纏,無以應,請作書為償,主人勿許,竟典衣而後行。楊聞之,笑曰:「何先生法書,亦有時不博一飽耶?」楊字息柯,書法酷似子貞,不觀其署名,輒疑為子貞也。

子貞平生輕武夫,雖鉅金求之,不與。相傳郭子美軍門松林再奉千金為壽,并脅以刃,子貞不得已,乃書一聯與之云:「古今雙子美,前後兩汾陽。」則譽過其實矣。

晚年以省墓回里,里人有問以字學極於右軍,奚為棄晉法而重唐帖?子貞曰:「晉世已遙,右軍神品,真跡難覓,存者模糊,於斑剝殘石中求右軍神妙,是何可得。顏書雖天分遜右軍一籌,而真力彌滿,渾然天全,去今尚近,完好宜摹。且魯公為人剛勁不阿,觀其書如覩其人,吾愛其書格之高,實儀其立身之峻。右軍人品非不高,然不善學之,必遺其神而得其粗,是為妍皮裹癡骨,趙、董諸人皆是。觀一時人士書法,足見其風尚之柔靡,豈得謂六藝之末不關挽回風會耶?」其論書陳義之高,足以起衰砭俗有如此。

子貞亦善畫,法惲南田。嘗作畫一幅,無遠山,約略江樹,中湧大小二洲,一野老傴僂田間。但不常作,興至偶為之,題以贈人則可,非如書之求無不應也。

戴文節善書畫

錢塘戴文節公熙夙工書畫,道光辛丑,為鄉人沈文忠公兆霖畫雙桂,題南宋詞曰:「占斷花中聲譽,香和韻,兩奇絕。」蓋文忠方應舉,寫此作利市也。是歲榜發,文忠名在第二,同人以為畫讖,文節賀詩遂有「桂林聲譽原無比,悔寫蟾宮第二枝」之句。後十年,文忠已疊秉使節,文節為人畫月桂圖,述及前事,謂畫不足傳,藉人以傳。比同治初元,文忠奉命勦撫叛回,值秦中山水暴漲,沒於王事,而前三年庚申,文節已殉難杭州矣。

吳讓之善書畫

吳讓之多藝,刻印第一,次畫花卉,次畫山水,次篆書,次分書,次行楷。畫多贋本,佳者幾於亂真,且世亦鮮知其善畫者。偶見所繪墨筆荷花,澹雅得宋人意,乃真跡也。蓋惟書卷清氣,不可偽為,亳釐千里,識者亦不易。讓之,名熙載,儀徵人。

侯青甫善書畫

江寧侯雲松,字青甫,善書畫。求者麕集,戶限為穿,乃作《金縷曲》詞二闋以牓其門,其一曰:「對客頻撝手,願諸君收回絹素,那容分剖。書畫詞章三絕技,此語最難消受。況八十龍鍾衰朽,終日塗鴉塗不了,慣直從辰巳交申酉。問所得,幾曾有?尤多親友之親友,貼簽條某翁某老,不知誰某。積壓縱橫旋散失,尋覓幾番搔首。媿爽約又將誰咎?要不食言原有術,或先將潤筆從豐厚。問破鈔,可能否?」其二曰:「潤筆由來久,古之人一絲一縑,不嫌情厚。翰墨生涯論價值,不出板橋窠臼,於廉惠何傷之有!風雅錢仍風雅用,向荒園老屋添花柳。五簋約,讌良友,漫嗤自享千金帚。算老來祇餘拙筆,尚誇人口。便類碔砆同瓦礫,索報卻須瓊玖。書數目牓之門右,博得道塗聞者笑,謂是翁罔顧言之醜。掩兩耳,掉頭走。」

孝欽后善書畫

孝欽后喜作擘窠大字,亦臨摹法帖,作小楷。尤喜繪古松,筆頗蒼老,每畫一幅,輒為近侍乞取。李文忠公鴻章七旬賜壽,所賜畫松,亦親筆也,是為生平最得意者。

孝欽每作書畫賜羣臣,一落筆,輒曰壞了壞了,眾太監必交口稱頌,后喜,始成篇幅,否則手碎之矣。綺華館所織綢緞花樣,皆如意館擬稿進呈,后有時手改之,然後發交工匠。

孝欽作書畫,中嵌玉璽。德宗則印以小圖章。入值諸臣,凡蒙賜件,率以此為辨別。

孝欽喜作大字,用丈餘庫臘箋,書龍虎松鶴等字,歲多至數百幅。宮中及西苑頤和園,均喜以大圓寶鏡四字為扁額。

吳清卿善書畫

吳縣吳清卿中丞大澂,工篆籀。官翰林,嘗書《五經》、《說文》。平時作札與人,均用古篆。其師潘文勤得之最多,不半年,成四巨冊。一日,謁文勤,坐甫定,即言曰:「老弟以後寫信,還宜稍從潦草。我半年付裱,所費已不貲矣。」越數日,復柬之曰:「老弟古文大篆,精妙無比,俛首下拜,必傳必傳,兄不能也。」出而撫湘,有時判事亦書大篆,胥吏不能識,往往奉牘進質,乃手講指畫以告之。又能畫山水,偪真戴文節,其秀潤處,有過之無不及。又能打靶,頗有命中之長。其女公子亦皆擅此。

如冠九善書畫

如山,字冠九,滿洲鑲藍旗人。光緒時,官至直隸按察使。書宗北魏,蒼勁渾厚。善畫,更自矜重,未易得也。

秀水董氏五世善書畫

雍、乾間,秀水董愚堂布衣隱居梅涇,讀書尚志,雅好唫詠,書法宗懷仁《聖教序》,渾厚如其人,愚堂,名鴻。其弟養中布衣名涵,則擅詩、書、畫三絕。養中之子樂閑布衣名棨,工詩,善鐫刻。於書畫尤致力,楷法宗褚、魯公,行草宗文敏、允明,所繪山水、人物、花卉、翎毛、草蟲,無不精妙入古,力追宋、元、明諸大家。性高介而慷慨,有假達官貴人之名以重潤勒繪者,輒卻之,曰:「此烏可以勢力脅我耶!」平生鬻畫之資,多至巨萬,而自奉儉約,半以周給鄉黨。喜箴規世人,嘗寓意於寫生畫中。所著《畫學鉤深》,已行世。樂閑之子為枯匏明經。枯匏,名燿,尤有聲於時。早歲研經術,工書畫,書法由董、趙而上溯唐、宋諸家,清超拔俗。其畫尤長於山水,力追北苑,偶作平遠者,則蕭遠枯澹,神似雲林。枯匏有子,曰味青明經,名念棻,一號小匏。書畫承家學,且能詩,亦稱三絕。晚年鬻書畫以養母,母壽至百歲有五,以所積潤資建坊。其畫得錢曉庭之傳,工花卉、翎毛,嘗摹南田作,得其神韻,尤喜畫梅花,手寫萬本,隨意題詠,流傳江南,人呼之曰:「董梅花」。味青之子詢五,名宗善,亦能畫,精鑒別,藏弆名人書畫甚夥。

徐新華能書畫

杭州徐室女新華,字彤芬,印香舍人恩綬次孫女。早慧能文,淵源家學,父珂、母何墨君皆鍾愛之。工楷法,嘗為其從伯花農侍郎及父執況夔笙太守、丁和甫舍人作楹聯屏條,僉以筆意渾健酷類北海贊之。家藏左文襄為其曾大父辛齋理問孝酉所書楹聯,心摹手追,亦頗神似。且精繪事,所作山水,不失宋、元人矩獲。夔笙謂其冰雪聰明,流露楮墨之表,於石谷、麓臺勝處,庶幾具體。時宣統辛亥,年十有八也。

世祖作擘窠大字

宏覺禪師,名道忞,善書。世祖嘗問之曰:「老和尚習何帖?」宏覺曰:「道忞初習《黃庭》,不成,繼習《遺教經》及《夫子廟堂碑》,不能專心致志,以至無成,往往落筆而即點畫竄走。」上曰:「朕亦臨此二帖,如何而能及老和尚乎?」宏覺曰:「皇上天縱之聖,自然不學而能,第道忞未及覩龍蛇勢耳。」上曰:「老和尚可有大筆與紙乎?」宏覺曰:「皇上勑道忞所書手卷,尚有紙十餘,惟新製鬃毫,恐不堪用耳。」上乃命侍臣研墨,即席濡毫,作擘窠大敬字。復起立,連書數幅,以一持示宏覺曰:「此幅何如?」宏覺曰:「此幅最佳,乞賜道忞。」上遜謝。宏覺就上手掣得之,曰:「恭謝天恩。」上笑曰:「朕字何足尚,明思宗之字乃佳耳。」即命侍臣取以來,則思宗所書,約八九十幅也。

傅青主論書

傅青主工書,自大小篆隸以下無不精,嘗自論其書曰:「弱冠學晉、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蹟,愛其圓轉流麗,稍臨之,則遂亂真矣。已而乃媿之,曰:『是如學正人君子者,每覺其觚棱難近,降與匪人遊,不覺其日親者。松雪曷嘗不學右軍,而結果淺俗,至類駒王之無骨,心術壞而手隨之也。』於是復學顏太師。」因語人學書之法,寧拙毋巧,寧醜無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母安排。君子以為青主非止言書也。

陳元孝行草分隸皆有法

陳恭尹,字元孝,號獨漉,順德人,邦彥子,有《獨漉堂集》,自稱羅浮布衣。詩清迥拔俗,得唐人三昧。行草分隸皆有法。始晤王文簡,揖甫罷,即出一端石相示,曰:「吾得此水坑石,甚寶惜,欲以寄公於京師。既聞奉使,當至粵,輒留以俟。」視其側,有銘八字,云:「獨漉所贈,漁洋寶之。」恭尹工漢隸,此其手書也。文簡甚珍之。

陳錫振倉卒書三十紙

陳胤虞,字錫振。善書,偪似率更令。嘗詣一僧舍,倉卒為人書三十紙,日就晡,侍者咸怠,欲去,一僧執卷躊躇,不敢進,察其意,曰:「公將無欲之乎?可添墨。」

吳漁山摹東坡真筆

吳歷,字漁山,所居有言子墨井,晚號墨井道人。其於書法好東坡,嘗游吳興,謁郡守,未入,信步至僧舍,見東坡《醉翁亭記》真蹟,喜甚,即僦其寮,貿紙筆,布席展卷,臨摹三四日,太守徧索不得,摹竟,徑去。

吳岩子右手作書

吳岩子為卞楚玉婦,能詩,家於青山。即轉徙江淮,無常居。有《西湖》、《梁溪》、《虎邱》、《廣陵》諸集。工書,晚更好道,疾作,則右手自運動,日夜作字不休,或濡筆書紙,悉成元理,疾止不復記憶,凡二年而愈。

釆薇子字甚工

績溪之嶺北有宿於路亭者,拾枯枝,摭野菜,入沙罐煮食之,鶉衣百結,間入書館作字題詩,詩不可解而字甚工,自署曰采薇子。

凌悅庵學書不用紙

凌克闇,字悅庵,杭人。學書不用紙,以退筆蘸水,臨帖於琴甎,日必千字。

吳三桂作擘窠大字

吳三桂不善書而喜臨池。苑中花木清幽,有列翠軒者,屋五間,窗外有隙地數丈,悉種短草,地盡則層巒疊嶂,高淩天際。春秋佳日,三桂輒攜筆墨於軒中,作擘窠大字,侍姬數十輩環侍於前,鬢影釵光,與蒼翠之色互相輝映,廁身其中,不復知世間有塵俗境也。

倪來周有七十二書訣

康熙時,有倪來周者,以書法教人。其訣七十有二,將側、勒、弩、趯、策、略、啄、磔分之,每筆別造形像若干而異其名,共得此數也。

周沖元左腕作字

長沙周承翰,字沖元,工八法。以右腕斷,輒用左腕寫之。

李潛夫工八法

李潛夫,名天植,平湖人,明崇禎癸丑貢士。明亡,杜門晦迹者二十七年。潛夫故工八法,人索書,輒應。寧都魏冰叔訪之,見其案頭僅有筆二枝,墨寸餘,皆苦惡不堪用。檢篋中得二枝筆,已磨墨一片,貽之。

宋師祁左手把筆

棗強宋師祁,康熙丁未進士,工諸體書。知獲嘉縣時,忽遘風疾,遂以左手把筆,其工不減於舊。

祝培之書桃源記於牙牌

祝培之,年七十,能書《桃源記》於徑寸牙牌,細髮為行,微塵遮字,更留其下以作圖。周爍園侍郎亮工見之,歎曰:「使劉子驥遇此,定應畏其局促,攢眉而去,豈復生問津想。」

姜西溟善行草小楷

姜西溟素以行草擅長於康熙朝,登第後,乃善作小楷,以三指撮管端,懸腕疾揮,分行結體,疏密合度。其紙尾圖記曰「丁丑後書」。

何義門善學錢牧齋書

翁覃谿嘗謂國朝人之善學錢牧齋書者,惟何義門編修焯。義門少受學於邵僧彌,僧彌出自牧齋,其書法精妙,則得之馮定遠父子,徐壇長詩所謂「鄒氏固無師,毛公有所授。君學謹派別,虞山切講究」也。

印氏女僕書神似董字

康熙時,長洲印氏有女僕,美而能詩,書法尤善。初習陳仁仲字,後得董玄宰真蹟,專心學之,得其神似。印氏式微之日,此女僕作董字贋本鬻之,頗得善價,因以為活。世傳香光墨蹟,猶有出此女僕之手者。

四書家薛白楊唐

康熙時,毘陵有四書家,薛瑨、白某、楊大鶴、唐某是也。時有「薛白楊唐」之目,可與「蘇黃米蔡」作的對,又可以諧音呼之曰「雪白洋糖」。

張若靄書心經於玉佩

桐城張閣學若靄,文和公廷玉之子也,以書畫供奉內廷。一日,太后出方寸之玉佩,命書《心經》一篇,竟日而就,因賜上方珍玩無算。

彭息庵晨暮作書

彭息庵,名志求,長洲人。大父貽令以善書名吳中。息庵幼時,以磨墨侍大父書,學之,點畫精勁。大父喜,乃授以法。長而嗜書,人有好書,輒借得之。飾小齋獨居,几上一爐香,一瓶水,晨暮作書。然恥不得及時有為,每秋風起,則大驚,撲筆起,徘徊焉,復作書。竟老於家,雍正丙午卒。

鄭板橋字自為一體

興化鄭板橋以書畫名海內,真蹟漸少,當時已有揚州某觀道士,學其體足以亂真,後又有同縣黎氏仿之,皆書也。蘭竹,理氏昌鳳能為之。板橋楹帖,粉牋為多。板橋初學晉帖,雍正辛亥,書杜少陵《丹青引》橫幅,體仿《黃庭》。後乃自為一體,蔣心餘指為晚摹《瘞鶴》兼山谷者。

伏鞍書字

督撫參劾屬吏,輒由摺奏幕友以小楷謄正,人名下空數字,以備督撫親填考語。督撫之年老者,或手顫,或眼花,所填之字,大小懸殊。然康、雍間之充記室者,輒能於馬上作疏,橫庋一板於鞍,伏而書之,馬雖絕塵而馳,而行列疏整,不稍舛誤,蓋絕技也。

王潄田馬上作小楷

無錫王日杏,號潄田。善書法,於魏、晉以降之墨跡石刻悉取而臨摹之,輒畢肖。又嫺習制藝,慨然有用世志。乾隆癸酉,舉於鄉。甲戌,考取內閣中書,充軍機章京。每扈從行圍,遇公事旁午,則坐馬上,盤一膝,膝置紙,信筆作小楷,疾如飛,而工秀獨絕,同輩嗟歎以為莫能及也。

董文恭脂?書天下太平字

富陽董文恭公誥晚歲,每元日朝賀歸第,坐廳事,於脂?一粒上莊書「天下太平」四字,豪芒彪炳。

翟草田工大書

涇縣翟草田,名詠參。識趣超邁,生平無他嗜,獨喜臨池,尤工大書。某年,客金陵,李仙李殿撰之孫往訪,乞書家祠聯額,字高五尺餘,聯字亦二尺,揮汗立就,氣如龍虎。李驚拜曰:「某足跡半天下,何意得如此神筆!」宛陵吳叔琦在座,作《大書歌》,「有先生絕技天下無」之句。趙然乙侍御《寄懷》詩則云:「下筆埽千軍,往往兔毫禿。」

孔谷園書似張文敏

曲阜孔谷園孝廉繼涑,為孔子六十九代孫,衍聖公傳鐸第五子也。幼聘婁縣張文敏公照女公子。文敏以書名海內,谷園能得其筆法,時以小司寇目之,求書者紙堆几案若束筍。中年進而學蘇、黃,且學米,晚更學歐、虞、顏。高宗尊師重道,釋奠闕里,谷園八逢盛典。少時嘗選充講書官。乾隆甲辰,禮成,上於中水行宮命倣文敏書以進,奉旨:「好像張照,留覽,發懋勤殿。」

谷園歿後,所存墨蹟子姪分藏之。其疏遠族人無所得,乃輾轉乞得一巨幅,碎裁之,均分其字。

張雪川善草書

湘陰張雪川副貢廷祿,善草書。久客京師,性豪,嗜飲,數以所書易酒,不足,則質以衣。晚年歸。客寧鄉縣署,適有疑獄,代白其冤。冤者酬以金,卻勿受。嘗於醉中作書,顧所親曰:「可將去藏之,二十年後必有知寶貴者。」年六十餘卒。

錢獻之篆名天下

錢竹汀詹事之家學,其兄子坫實為嫡傳。坫,字獻之。邃經學、小學、金石之學,篆書尤空絕前後,然在家未嘗學篆也。初入都,省詹事,詹事授以李陽冰《城隍廟碑》,晝夜習之,三月不能成字。忽患癇,醫者診之,脈無病,而手足厥冷,目瞠視,鼻微有息而已。如是者七日,忽中夜躍起,濡墨作篆,書乾卦象畢,不勝餓而寢。翼早,詹事來視病,尚未寤,見案上篆,大驚,呼問病狀,答曰:「兒故無病,夢至石室,見唐巾老者指授篆法,七日夜作成,輒批抹,最後書乾卦象,老者曰:『可矣。』兒遂覺。追憶筆勢,中夜作此幅。」詹事詳詢夢中所見,蓋即少溫也。時都中能作篆者,惟翁覃谿學士,聞是事,索所書,歎為神授,自是遂以篆名天下。

蔣山堂字不俗媚

蔣山堂,初名泰,字階平,後得古銅印文曰蔣仁,遂更今名,號山堂,別號吉羅居士、女牀山民、仁和布衣。居仁和艮山門外二里徐家橋,破屋數椽,僅蔽風雨,面目孤冷,罕與世接。書法絕不趨俗媚,彭紹升推為當代第一。阿林保官運使時,延之入署,偶為書蘇詩,有「白髮蒼顏五十三」句,遂以病辭歸。歿時,年適符其數。蓋山堂生平固寡言笑,耽禪悅也。

劉文清書自成一家

諸城劉文清書法,論者譬之以黃鐘、大呂之音,清廟、明堂之器,推為一代書家之冠。蓋以其融會歷代諸大家書法而自成一家,所謂金聲玉振,集羣聖之大成也。泗州楊文敬公士驤所藏文清真跡甚多。蓋其自入詞館以迄登臺閣,體格屢變,神妙莫測。其少年時為趙體,珠圓玉潤,如美女簪花。中年以後,筆力雄健,局勢堂皇。迨入臺閣,則炫爛歸於平淡,而臻爐火純青之境矣。世之談書法者,輒謂其肉多骨少,不知其書之佳妙,正在精華蘊蓄,勁氣內斂,殆如渾然太極,包羅萬有,人莫測其高深耳。

劉文清書有代筆

文清平生書楹聯常用紫毫筆,尤好用蠟箋、高麗箋。官尚書時,判諾,輒畫十字,有司員仿為之,文清輒辨出,曰:「吾畫不可偽也。」然文清有三姬,皆能代之,可亂真,外人不能辨。晚年多代筆,其但署名「石菴」二字,及用長腳石菴印者,皆代筆,瑛夢禪亦其一也。或曾見其與三姬人論書家信,指陳筆法甚悉。

莊然一終於書

莊然一,名寶書。善八法,初取徑於董香光諸名家,其後直窺晉人之室。游京師,就試北雍,依其從叔於大興縣署。每作一書,當時之善書鉅公如劉文清、錢唐梁山舟侍講同書,無不交口讚揚之,由是居都中數年,名日益盛。而數奇不偶,屢困場屋,喟然曰:「吾其終於書耶?」每當酒後耳熱,操筆縱橫,雖長條巨幅,俄頃之間淋漓殆遍,其抑鬱不平之氣悉寓於書,故崛強夭矯,無一平筆。人於醉中求之,累紙不吝,及醒,則雖一楹帖,亦靳不予人。

王夢樓書名播朝鮮

王夢楼太守文治,書名絕大,聞於海外,朝鮮人嘗以餅金易其字。當時有諺曰:「天下三梁,不及江南一王。」其隨手所作行書,實饒天趣,自用己法,殊覺無味。然世人必以其己法為真本,以行書為贋作也。

陳匏廬書似董香光

陳匏廬宗伯邦彥之書,得董香光神髓,故酷似之。自少至老,日有書課,臨摹至千萬本。人往往取其書,截去某人臨數字,即以偽充香光書,售得善價,收藏家多不能辨。聖祖最喜香光字,遇外吏進呈之本有疑似者,輒沈吟曰:「其陳邦彥書耶?」高宗嘗出內府香光真跡數十軸,於召見時詢之曰:「其中孰為汝所書者?」匏廬審視良久,叩首謝,亦竟不能自辨也。

陳隨貞書似董香光

陳太史隨貞,陽城人,文貞公廷敬猶子也。少年登科,入詞館。引疾歸,闢別墅於縣治東北二里許之青林溝。詩酒之外,游藝翰墨,以董香光為宗,每擲筆自觀,歎為神似,輒署董款。後十餘年,遊京師,得一董帖,愛之至,購以五百金,以為此真董字之最佳者,詳玩之,乃己所書也。

刁約山書摹顏柳

慈谿刁戴高,號約山。善書,法顏、柳,結體勁正,腕力獨健。索其代書者屨填戶,約山因亦藉潤筆資以佐藥餌。然性狷介,不代顯者署名。嘗曰:「吾書,五尺童子望而識之,奈何為捉刀乎?」遇親故有求,欣然應之,無吝色,雖大幅尺素,亦無不饜其所欲而去。

紀文達自謂塗鴉

紀文達公博洽淹通,今世之劉原父、鄭漁仲也。獨不善書。即以書求者,亦不應。其書齋所設之硯,有匣,鐫二詩於上去:「筆札怱怱總似忙,晦翁原自笑鍾、王。老夫今已頭如雪,恕我塗鴉亦未妨。」「雖云老眼尚無花,其奈疏慵日有加。寄語清河張彥遠,此翁原不入書家。」

成親王善書法

成親王永瑆,為高宗第十一子。善書法,幼時握筆,即波磔成文。嘗有康熙時某太監,言其師少時猶及見董香光握筆,惟以前三指握管,懸管書之,王故推廣其語,作撥鐙法,名重一時。高宗特命刊其帖序,行諸海內以榮之。仁宗嘗勅王集生平所書各帖上石,賜名詒晉齋,王因自號詒晉齋主人。又所書宮扇十三行小楷尤精,妙入能品。

假成親王書

宣城梅某,秋闈下第,以王文簡銘硯及成親王臨《爭坐位論》一冊,售二十金於某,乃為桂香東所見,攜以示王。王大驚,為跋於後,凡千餘言,有云:「此冊之妙,勝我十倍。使我再寫十年,未必能及。乃仍假我名,慚不可忍。」

王惕甫曹墨琴以書見稱

蘇州自明季以來,書家用筆,皆以輕秀俊逸見長。至王惕甫廣文芑孫,始以遒厚渾古矯之,遂為三百年所未有,雖退谷、義門,猶當讓出一頭,何況餘子。其婦曹墨琴夫人之書,則氣靜神閒,娟秀在骨,應推本朝閨閣第一。此卷前段,王書雜帖詩十二首,行楷相間,款題「癸丑四月浴佛節前一日,會試榜發下第,明日復入宮館,食訖而散,歸休家寓,客亦不至,輒書舊作數首,奉寄稼園先生正之。惕甫王芑孫」。後段曹夫人小楷,書《蜀江春日文君濯錦賦》一篇,款題「乾隆癸丑新正十日,書於京師寓館之寫韻軒。墨琴女史曹貞秀」。紙尾有惕甫跋云:「愚夫婦性皆好書,皆不自意以書見稱,遂有古人學書費紙之患。長安中求紙,都不中書,每一臨池,動成苦惱。近聞吾老友稼園先生自以新意製紙,漿硾得法,與筆墨相宜。宋諸公多講治此事,若歐陽公、黃山谷、二蔡、二米,無不能書,蓋必識書之利病而後識紙之精粗,則以稼圃而治紙,固宜與碌碌者異也。偶寄此卷,附言其後,俾知愚夫婦方拮据破硯劣豪之下,庶幾他日幹當人北來,且不惜數番之惠耳。癸丑五月二日,芑孫附識。」

顧湘舟有三姬人能書

錢警石嘗於武林之吳山,遇吳門顧湘舟文學沅,知其收藏舊籍及金石文字,甲於三吳,劇談久之。既而過訪寓齋,以其姬人綠卿、素君、紫娟合書團扇見贈,屬題《繡餘讀書圖》,率成三絕句,詩云:「東吳顧文學,卅載舊知名。閱肆得相遇,高談四座驚。」「贈我白團扇,丹青一一工。腐儒無艷福,也幸拂清風。」「南面百城擁,豪於列屋居。豈知讀畫後,分校數行書。」

蔣湘帆論學書

蔣湘帆,名衡,金壇人。善書,為大瓢山人楊賓弟子,後改名振生。嘗云:「學書者不能為人宗祖,亦當與古人為弟昆,何至為人子孫,甚至甘同奴僕。」

蔣湘帆寫十三經

雍正丁未,蔣湘帆書《法華經》成,以眎王吏部雨 澍.王曰:「儒者寫釋氏書,不足道,無已,書十三經乎?」蔣頷之.客有笑其為王所愚者,不顧也.於是涓吉張筵,祀先聖,飲客稱慶,先其所難.五年而《左傳》成;又五年,群經次第畢成.其書《左傳》,始於家,卒業於曲阜,書《禮記》,在山東.書《尚書》,在無錫,餘皆在揚州之瓊花觀.初,蔣以恩貢除英山縣訓導,以寫經故,力辭,不赴.會有乾隆丙辰宏博科之薦,制府將徵舉之,又固辭.至是始就,凡十二年,實戊午也.小玲瓏山館主人馬秋玉兮出白金三千,為之裝潢,成三百冊,五十函.己未八月,由河督高文良公斌進呈,奉旨,授國子監正銜,將議交武英殿刊刻,會有沮之者,乃止.庚戌,高宗以其年近七十也,念其尊經之功,刊其書於太學.乙卯春,告成.

歷代之校刊石經,固亦班班可攷也。漢靈帝詔蔡邕等校刊石經,始於熹平乙卯,竟於光和癸亥。魏正始朝所刻石經,與之並列。初毀於拓跋魏馮熙之取造寺塔,再毀於北齊神武之遷鄴沈於河,三毀於隋遷至長安以造宮室。至唐初,漢、魏石經皆略盡。晉太康中石經,裴秀所書也。唐石經,以《月令》為《禮記》首篇者,玄宗天寶時所刻也。始於太和,成於開成,文宗所刻也。後蜀孟昶石經始於昶廣政,未畢,而蜀亡。《春秋》三傳,至宋仁宗皇祐己丑始成,而統名為蜀石經。北宋石經,仁宗嘉祐辛丑章友直等書也。南宋石經,高宗書也。《明一統志》載燕城南石經碑二,金所刻也。各朝石經皆堙沒,開成後,蜀猶有存者,復不全,至是而燦然具備矣。

梁山舟書名播中外

梁山舟學士書法名播中外,論者謂劉文清樸而少姿,王夢樓豔而無骨,翁覃溪臨摹三唐,面目僅存,汪時齋謹守家風,典型猶在。惟梁兼數人之長,出入蘇、米,筆力縱橫,如天馬行空,汪文端、張文敏後一人而已。

梁性孤僻,作書喜用許虛白紙,夏岐山、潘岳南筆,刻石必陳雲杓、陳如岡、馮鳴和。及虛白紙盛行,馮、潘、夏、陳因以致富。

時日本國有王子好書,介舶商求梁評定。琉球生自太學歸國,踵門丐書一紙,曰:「持是以復國王耳。」

梁手寫《文選》十六小冊,有嘉慶丙子自跋云:「始壬申至丙子。」蓋五年畢事。全書無一字草率,有誤者,則硃書其旁。

梁山舟書無代筆

古之名書家,皆有代筆,蘇子瞻代筆為高述,趙松雪代筆為郭天錫,董香光代筆為吳楚侯。梁山舟書名甚著而無代筆,惟湯晝人庶常錫蕃、沈友三明經益頗肖其書,其為人作字,嘗署梁名,非代筆也。

戴延仲書學錢獻之

嘉定戴聽鴻,名延仲。能學錢獻之書法,以贋亂真,人莫能辨。吳縣江沅偶見篆書一幅,署錢坫名,曰:「筆力逼真,惟中有一字假借不合,十蘭不應有此誤也。」徐訪之,知為延仲贋作,乃招之往,曰:「以君筆力,不患不傳,何必假名前人?但作隸須通六書。」以段氏《說文》授之,學益進,時稱活錢坫。延仲,嘉、道間人,居安亭。

鄧石如習書之勤

鄧完伯,字石如,懷寧集賢關人。少產鄉僻,眇所聞見,顧獨好刻石,倣漢人印篆,甚工。弱冠孤露,即以刻石遊四方,輾轉至壽州。時亳人梁巘主講壽春書院,以工李邕書名天下。石如為院中諸生刻印,又以小篆書諸生之箑,梁見之,歎曰:「此子未諳古法耳。其筆勢渾鷙,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以輘轢數百年鉅公矣。」因為其治裝,致之江寧舉人梅鏐。鏐為文穆公季子。文穆雖貧宦,然梅氏自北宋時即為江左甲族,聞人十數,弆藏至富。文穆又受聖祖殊遇,得祕府異珍尤多,蓋秦、漢以來金石善本咸備焉。

石如既至,鏐為盡出所藏,復為具衣食楮墨之費,乃得縱觀,推索其意,明雅俗之分。迺好石鼓文、李斯《嶧山碑》、泰山刻石、《漢開母石闕》、《燉煌太守碑》、《蘇建國山》及《皇象天發神讖碑》、李陽冰《城隍廟碑》、《三墳記》,每種臨摹各百本。又苦篆體不備,手寫《說文解字》二十本,半年而畢。復旁搜三代鐘鼎及秦、漢瓦當、碑額,以縱其勢,博其趣。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盤,至夜分,盡墨,乃就寢,寒暑不輟。五年,篆書成,乃學漢分,臨《史晨前後碑》、《華山碑》、《白石》、《神君》、《張遷》、《潘校官》、《孔羨》、《受禪》、《大饗》各五十本。三年,分書成。

某歲,石如至歙,鬻篆於賈肆。張皋文編修方客授修撰金榜家,編修邃篆學,見石如書,歸語修撰曰:「今日得見上蔡真迹。」修撰驚問,語以故,遂冒雨偕詣訪石如於荒寺,修撰即備禮延之。金氏家廟甚壯麗,其楹皆貞石,而刻楹及懸額,修撰精心寫作,蓋百易而後定,謂莫能加於此也。及見石如書,即鳩匠斵其額。石楹既豎,不便磨冶,架屋而臥楹,請石如書之。刻成,乃重建。其傾服至此。石如既交編修、修撰,遂輾轉與曹文敏公、劉文清公、上海陸耳山副憲、鎮洋畢秋帆尚書周旋奉手,而絕藝傳矣。

石如篆法以二李為宗,而縱橫闔闢之妙,則得之史籀,稍參隸意,殺鋒以取勁折,故字體微方,與秦、漢瓦當、額文為尤近。其分書,則遒麗淳質,變化不可方物,結體極嚴整,而渾融無迹,蓋約《嶧山》、《國山》之法而為之。故嘗自謂:「吾篆未及陽冰,而分不減梁鵠。」其移篆分以作今隸,與《瘞鶴銘》、《梁侍中石闕》同法。草書雖縱逸不及晉人,而筆致蘊藉,無五季以來俗氣。論者謂其書筆筆尚力,到底一絲不懈,遲重拙三字足以盡之。石如以授包慎伯,慎伯以授合肥沈用熙。用熙,老明經也。家貧,鬻書供晨夕,人爭寶之。年時自署春聯,甫黏門,輒為人揭去。年六十三卒,時嘉慶乙丑也。

張叔未工篆隸

嘉興張叔未,名廷濟。精賞鑒,工篆隸。求書者踵接,然潤例甚苛,扇對每件須銀若干,如署款須稱大人者,必另加銀若干。有友某,富而吝,偶持聯乞書,未加署款之潤,張遂不署大人。道光辛巳,張至杭州,獨游西湖,至靈隱,憩於春淙亭,有樵叟荷薪而過,弛擔小坐,睨張而笑曰:「先生,吾嘗游禾,於煙雨樓識先生,不圖遇於此。敝廬不遠,盍一過我乎?」張諦之審,悟為李竹蓀,蓋昔嘗客授禾中,今隱於樵者。因偕往,留飲,為書聯贈之。又嘗寓西埏酒肆,其姬之母家也。後又移寓餅店中翟氏別業。有句云:「不妨司馬當罏客,來寓公羊賣餅家。」殊工切。張眉長寸餘,瑩然釆澤,因自號眉壽老人。

高爽泉習書之勤

錢塘高塏,號爽泉。工行草,尤精小楷,樹骨於率更、河南,取姿於吳興。嘗言小時學書,值嚴寒,手指凍硬,衣袖重沓,尤極猛進,每置杯水於腕上,欲使筆勢無欹側,異日便於駕輕就熟暑,夜畏蟁,以兩甕納足,是亦可見其勤也。性敏捷,善諧笑。當握管時,雖對客酬應,旁坐諠鬨,神意閒暇,纚纚落紙,累千百言,罔有譌脫,觀者皆歎其神妙。

徐柳臣書為徐派

道光時雖有外患,而猶粉飾太平,官場之賀稟、賀啟皆駢儷絕工。蓄善書少年一二十輩,時尚楷書,所謂歐底趙面者,皆華實挺秀,十數人如出一手。每有長函,則分手繕寫,刻許已就,合之,不知為眾人所書也。即起草,亦引紅格,預扣字數,方易分繕。其尤精者,雖奏摺亦可直寫,不用襯格,且立而寫之,不必坐也。

歐底趙面之字,風靡一時,翰苑中人爭相摹習。龍南徐柳臣廉訪思莊尤為此中能手,館選後。留都供職,與何子貞輩游,學益進。蓋廉訪之書法,不僅拘拘於歐底趙面,其初以善寫柳帖名,通籍後,又參以右軍、襄陽各體,而獨具匠心,運之以神,久之,遂自成一家,都人士目為徐派。湘鄉曾文正公傾倒不置,至欲其子惠敏公紀澤專習徐派。時連平顏氏、新建勒、梅、夏諸氏,或綰清要,或掌封圻,亦爭相倣傚,各以徐派書法教子弟,於是柳臣之書乃大著於時,人得一縑,爭寶貴之。

晚年,柳臣罷官歸,築室南昌之西山,日以讀書臨池為消遣。三子叔勤觀察德度克承家學,守潮州日,應潮人請,為某寺書東坡《赤壁賦》一篇勒諸石。其弟幼珊鹺尹萼工琴,善鐫刻,於書法尤致力,行草宗王、趙。萼子筠畦司馬德啟亦工書,楷法清麗妍媚,逼近松雪,有時幾可混真焉。

曹葛民能作篆隸

曹葛民,名籀,仁和人,能文之書賈也,所著有《籀書》及《春秋鑽燧》。如張仲甫中翰應昌、魏滋伯廣文謙升、龔定庵禮部自珍輩,皆與之往還。其詩箋書法甚劣,然能作篆隸。晚年狂跅,作《三元通考》,斥當道,幾被掎摭。有人為之緩頰,令燬其版,遂以瘋病告免。

潘孺初懸腕寫小楷

文昌潘孺初,名存。以咸豐辛亥舉人官戶部,湛冥不與世接,於學無所不窺,得其一藝,皆足名家。每日作書,隨手塗抹,棄之紙簍。嘗臨《九成宮》,直逼真迹。寫小楷,亦懸腕,以三指撮筆端。年五十餘,無子,其友買一妾贈之,生一子。及謝病歸里,主講書院。沒後,其弟子就書院隙地為祠祀之。年七十五六卒。

張忠武寫虎字

張忠武公國樑,初名嘉祥。年十五,賈廣西,為官所捕,亡命為盜。然與羣盜異,桂人為之語曰:「濟弱鋤強張嘉祥。」粵寇洪秀全起事金田,乃率其徒投之。張雖武夫,生平喜寫虎字,大徑丈,中一直墨半枯,屹然如鐵柱,善書者輒歎為不及。及降於向忠武公榮部下,向倚之如左右手。一日,問其在寇中善擘窠書大虎字,有之否?張則曰:「孩子弄筆,不足言字。」向出紙硯與書,張解衣槃礡,潑墨淋漓,頃刻成十餘幅。

作書用大拇指第四指

錢塘徐辛齋理問孝酉嫻書法,初學歐,繼以大拇指習小楷。久之,則以第四指懸腕,學晉人書,頗有聲於道、咸間。

張婉紃書似李北海

道、咸間,陽湖有工書之女士張婉紃名綸英者,皋文猶女,翰風女也。其書神似李北海。年七十餘,尚能為人作書。會稽趙之謙常師事之,猶王羲之之於衞夫人也。私淑之者,有光緒末葉之錢塘處女徐新華。新華,字彤芬,能文善畫,惜早卒。

和藹人論執筆

寫字必先講執筆,未有不善執筆而善書者。和藹人書名重一時,嘗論執筆之法,其《執筆管見》云:「大字運肘,小字運腕。脈門半仰,腕骨向案。大指上挺,食指下按。大食二指,雙鉤如環。何以靈活,筆在指尖。食指指尖,準頭對定。名指小指,三指相並。中指內鉤,名指外送。中指右鉤,名小左送。管見如斯,是謂筆正。」藹人,名昶。

丁雨生字學蘇黃

丁雨生中丞日昌撫吳日,禮賢好士。春秋二祭,於文廟中執事諸生,一一詢其號,記之於紙。翌日,各書一扇贈之,其字學蘇、黃,為時所重。自是諸生踴躍,向給以轎馬費而不來者,至此皆爭先恐後矣。

朱研臣書自成一家

錢塘朱大勛,字研臣,晚號厭塵道人。髫年喜臨池,能作擘窠大字。其真書出入顏、柳,上追鍾、王,直入晉人之室。又工篆隸,蒼勁古拙,自成一家。日本、朝鮮人士之來華者,輒以得其一嫌一帛為榮。子景彝,字劍芝,能世其學,故會稽陶七彪郎中在寬《題道人造象》詩有「羨公有子繼家聲」之句。

孝欽后喜王文敏行楷書

王文敏公懿榮受業於周夢白,為文皆翔實典雅,堅重密栗,專家或有不逮。工行楷書,嘗云:「作一字須含十二意。」光緒甲午,大考,由三等改一等,入直南書房。尚方貼絡所需,其章幅稍大者,孝欽后必降口敕曰:「令王懿榮書。」醇賢親王栗主,特旨命繕寫供奉。庚子之變,竟以身殉。流傳翰墨,聲價愈重。禮臣議謚,得謚文敏,雅稱其為人矣。

吳芝瑛工八法

桐城吳芝瑛,無錫廉惠卿郎中泉夫人也。父寶三,嘗為山左縣令。獨生夫人,鍾愛逾恆。工八法,為巾幗中所罕覩,因頗自矜重。其所書,曾為孝欽后所稱賞。

德宗書橅柳誠懸

仁和王文勤公文韶嘗見德宗硃批手蹟,謂帝筆法雄勁,規橅柳誠懸,與篆籀文相髣髴。惟不常落筆,故得之者珍異逾恆。

德宗熾炭揮毫

光緒庚子,德宗西狩時,於寢宮門外新立屏風,以朱箋親書「戩穀」二字,黏於上。時硯冰久沍,命熾炭炙之,湯志尹等實侍於側。

翁叔平書超逸

常熟翁叔平相國同龢,書法不拘一格,為嘉、乾以後一人,說者謂相國生平,雖瓣香翁覃谿、錢南園,然晚年造詣,實遠出覃谿、南園之上,論國朝書家,劉石庵外,當無其匹,非過論也。光緒戊戌以後,靜居禪悅,無意求工,而超逸更甚,署款曰瓶居士,曰松禪,曰天放閑人。

張文襄書摹蘇東坡

張文襄書法東坡,其總兩湖日,頗有以工書而被羅致者。於是漢陽江上,黃鶴磯邊,干祿冒進之流,稍能執筆,無不規仿蘇體,而蘇字集刻,亦於其時稱極盛矣。

黃慎之寫經

黃思永,字慎之,道光壬寅生於金陵。咸豐癸丑粵寇之役,全家死者三十八人,慎之與弟同縊庭樹。粵寇兵至,救之,復蘇,年僅十二,楷字已優美。遇某酋,亦黃姓,愛之,撫為己子。旋為鄉人王星軒挈之入山,為寺僧寫經,日惟稗飯一餐,粗硬如沙礫,而勤於所事,日夕不輟。他寺亦爭延之,得傳食不絕。山村士子,亦多就而問字,遂以鄉塾教授為業。有某生以布袍為贄,至是而始曳長裾矣。鄉居無書,輾轉假鈔,勤學不倦。年二十一,娶金氏女。女為名宿鰲孫女,幼即定婚,經亂散失,清苦艱貞,卒訪得之。

鄧壯節書勢凝勁

粵東鄧壯節公世昌,以致遠管駕官於光緒甲午中日之役,撞碎日軍一艦,而致遠亦沈,殉焉。或見其所書挂屏四幅,書勢凝勁似其人。又嘗以朱絲格作精楷四幀,字徑二寸弱。

楊詠春工大小二篆

楊沂孫,字詠春,號濠叟,光緒時之常熟人,由舉人官鳳陽府知府。工篆書,於大小二篆,融會貫通,自成一家。

楊見山工分書

楊峴,字見山,歸安人。光緒時,嘗權松江知府。工分書,如褒斜道《石門頌》,名重一時。金石小學,皆極能事。

莊巢阿臨歐最多

武進莊氏用經術文學著稱於時者,無慮數十輩,以書名者,然乙州倅寶書而後,巢阿大令鳳威是也。同時與之並稱者,則有心吉農部怡孫,顧派別逈殊。心吉天優於人,晚年橅《乙瑛》、《禮器》諸碑,變樸茂為姿媚,於漢法中自闢一徑,獨為時流所歡迎。巢阿導源虞、歐,篤信謹守,曾不隃越尺寸。相傳幼時孤露不羈,為舅氏史士良兵備閉置書室中,盡出法書,朝夕臨摹,而於率更書,習之尤勤,宵旦不輟,掌指為腫,蓋困而學之者也。然其擘窠大書及題牓諸作,則又不縛規繩,游行自如,醇而後肆,成功則一。生平臨歐最多,貌拙神完,蒼潤欲滴,字外出力中藏精,真得信本的髓者矣。

汪頌閣喜習宋體字

宋體字者,流俗通用刻書之字體也。蓋北宋時刊本,俱能書之士各隨字體書之。元人刊書,盛仿趙松雪字體。明隆萬時始有書工,專為寫膚廓字樣,謂之宋體,刻書者皆能寫之。錢塘汪頌閣廣文詒年少時頗有刻書之癖,嘗於臨摹法帖之暇,戲習宋體以自怡。

時慧寶書遒秀剛勁

時慧寶,字智儂,為同、光間名伶小福第四子。能世其業,且善書,遒秀剛勁,不減張廉卿,其得力者為《龍藏寺》諸碑。

李靜之臨帖讀帖

李正華,字靜之,武進人。初習歐陽率更書,即神似;繼而習李北海書,心摹手追,凡數千過。講中鋒,雖振筆疾書,無欹斜不到之處,故能墨華四溢,成雙鉤形,而力透紙背,幾於正反若一,蓋由規矩而神明矣。

靜之書名既著,里中少年有立書社者,延之為社長。於是毘陵字學,一時稱最。然靜之意不慊,曰:「此干祿書也。」乃去而進窺六朝,旁及篆隸,尤致力於北魏,如《張猛龍》、《敬使君》、《石門銘》、《鄭文公》,每種臨摹,多則千遍,少亦數十百過。倦則手一帖閱之,如讀書然。寢饋其中者四十餘年。晚歲猶日臨帖數頁,讀帖一二種,曰:「吾懼吾手之易而滑也。」尤善擘窠大字,沈雄古勁,見者為之神王。

靜之生平無他好,惟嗜飲,終日不醉。將臨池,必飲酒。無日不臨池,亦無日不飲酒也。微醺時作書,益淋漓酣暢,筆墨飛舞。其友莊苕甫見而歎曰:「觀君作書,每心驚氣窒,不知其筆之自何起,自何止也!」中年後病酒幾死,因自號醉餘生。其所用筆,均長鋒,惟常州顧祺卿筆肆之老主人自製者為中程。

隆裕后草書

隆裕后為承恩公桂祥女。桂祥父子未嘗學問。隆裕侍孝欽后久,喜學草書。宣統初元時,以草法書擘窠扁聯。延春閣,即其自署之齋名也。

況桂珊工小楷

臨桂況桂珊,字月芬,夔笙太守周頤之仲姊也。能詩,且工小楷,防歐陽率更,秀勁娟潔。曾手書《爾雅直音》全部,授夔笙讀。後嫁同邑刑部主事黃俊熙,年二十四卒。

李梅盦善書

臨川李梅盦方伯瑞清以善書名於光、宣間,嘗自言曰:「瑞清幼習訓詁,鑽研六書,考覽鼎彝,喜其瑰偉,遂習大篆,隨筆詰屈,未能婉通。長學兩漢碑碣,差解平直。年二十六,習今隸,博綜六朝。既乏師承,但憑意擬,筆性沉膇,心與手午。每臨一碑,步趨恐失,桎梏於規矩,縛紲於氈墨,指爪摧折,忘其疲勞。光緒甲辰,看雲黃山,觀瀾滄海,忽有所悟,未能覃思銳精以竟所學,每自歎也。而學士大夫四方人士,昧其醜拙,競相請乞。學慙逸少而有老嫗竹扇之求,名異子雲而有百濟維舟之丐,工愧官奴而有少年紗祴之奪,巧孫智永而有戶限裹鐵之勞,縑絹充几,帛素衍篋。余性復疏嬾,筋駑肉鍰,官書填委,終日視事,堆案稽滯,動延歲月。偶然作書,每失先後,率爾落筆,時有巧拙。而人往往以先後為厚薄,以巧拙量愛憎,因藝術之細事,啟邱山之疵釁,果何為耶?且書者舒也,安事迫促。而索書者急於索責,每春秋佳日,野老牧童,猶得眺望逍遙,移情賞心,而余獨拘縶一室之中,並足鰭植,狀如斷菑,衿裒皆皁,脣齒濡墨,腕脫研穿,不得棲豪,猶不得償。人生如白駒過隙耳,何自苦如此!與其興怨,不如息身,豈若博稽乎六藝,尋究乎百氏乎。余友歐陽君重,慷慨丈夫也,嘗云:『為人莫學書,學書誠無益,拙無損於己,善徒為人役。』余嘗歎服以為至言。自歐美互市,航軌東合,頃歲以來,商戰益烈,運籌用策,不出市廛,滅國爭城,無煩弓矢,是以大賈貴於王侯,卿相賤同廁役,尊富卑貧,五洲通例。若夫貧困不厭糟糠而高語仁義,誠足羞也。昔范蠡智士,治生於陶,子贛大賢,鬻財齊魯,心竊慕之。語云:『長褏善舞,多財善賈。』余拙於為宦,歲俸所入,僅足自活。鬬智爭時,誠非所能,賣書力作,儻亦末業,比之灑削馬醫,或毋慙焉,猶賢乎掘冢博戲云爾。宣統辛亥秋,瑞清既北鬻書京師,時皖、湘皆大饑,所得貲,盡散以拯饑者。其冬十一月,避亂滬上,改黃冠為道士矣,願棄人間事,從赤松子遊。家中人彊留之,莫得去。瑞清三世皆為官,今閒居,貧至不能給朝暮。家中老弱,幾五十人,莫肯學辟穀者,盡仰而食。故人或哀矜而存恤之,然亦何可長,又安可累友朋。欲為賈,苦無貲,欲為農,家無半畝地,力又不任也。不得已,仍鬻書作業。然不能追時好以取世資,又不欲賤賈以趨利。世有真愛瑞清書者,將不愛其金,請如其直以償。」

曾季子書有晉人風

衡陽曾季子,名熙,湘人所稱子緝先生者也。美鬚髯,晚自號農髯。嘗與李梅盦方伯同官京師,同學書。梅盦喜學鼎彝、《漢中》、《石門》諸刻,《劉平國》、《裴岑》、《張遷》、《禮器》、《鄭道昭》、《爨龍顏》之屬,自號北宗。季子則學石鼓文、《夏承》、《華山》、《史晨》、太傅、右軍、大令,尤好《鶴銘》、《般若》,自號南宗以相敵。梅盦於時賢書無所可否,獨好季子書,以為有晉人風。季子亦獨喜梅盦書。每作書,各出相示,議論以為笑樂。

藏人寫字先起草

藏人之普通書法,於日用記簿,純係唐古忒正文。寫字先起草,用尺餘木板,寬僅二三寸,裹以薄紙,右手執板,以骨針沾蘇油作書,而後用貝葉置於膝,改用毛筆竹簽,蘸墨汁橫書之,瞬息可百字。梵字常用木筆蘸墨書之,故少筆鋒。番人於兩種字體,均能解識,或如歐文之大小草同聲異形歟?墨壺為瓷質或玻璃質,番名納門司里。筆曰西魯克,紙曰申各拉。

世祖精繪事

世祖喜繪臣工之像,嘗幸關中,一日,有中書盛際斯趨而過,呼使前跪,熟視之,取筆畫其像,面如錢大,鬚眉畢肖,以示諸臣,咸歎天筆之工。際斯拜伏乞賜,笑而不許,焚之。

京師慈仁寺,藏有世祖御畫渡水牛,乃於赫蹏紙用指上螺紋印成之,意態生動。又風竹一幅,上有「廣運之寶」,王文簡公士楨、宋牧仲尚書犖均及見之。

康熙丁未上元夜,文簡於禮部尚書王崇簡邸中之青箱堂,見有世祖御筆山水小幅,寫林巒向背、水石明晦之狀,謂為真能得宋、元人三昧者。

弘仁山水師雲林

弘仁,字漸江,休寧人。俗姓江,名韜,字六奇,明諸生。世祖定鼎,明亡,遂為僧。工詩文,山水師倪雲林。新安畫家多清閟法,蓋漸江導之先路也。沒後,其友於其墓種梅數百本,因稱之為梅花古衲。

武風子以火繪竹

武風子者,武定州人,名恬,先世以軍功官於衞。凡游藝雜技,過目即知之。滇中產細竹,堅實可為箸,武以火繪其上,作禽魚、花鳥、山水、人物、城郭、樓閣,精奪鬼工。人奇之,每得其雙籌,爭以錢數百購之。於是武之戚友,因以為利,而武顧未嘗自售也,頗自矜重,一箸成,輒把翫不釋,或醉後痛哭,悉焚之,醒復悔,悔而復作。然不輕與人,好事者每瞷其謀醉時,置酒招之。造必盡歡,酒酣,以火與箸,雜陳於前而不言。武攘臂起,頃刻完數十箸,揮手不顧也。或於酒中以箸相屬,則怒拂衣出,終身不與之見。或遇貧士及釋道者流,告以困窮,輒忻然為之,雖累百不倦。於是滇之士夫或相餽遺,皆以武箸為重。王公大人遊於滇者,不得武箸,即不光。

武固落落儒生耳,未嘗以風子名。順治丁亥,流賊自蜀敗奔,假號於滇,滇士民慴於威,波靡以從,武獨匿深箐不出。賊於民間,見其箸而異之,遍召不得,因懸賞索之。或告曰:「曷出以圖富貴?」武大笑曰:「我豈作奇技淫巧以悅賊者耶?」偵者聞於賊,繫以來,至則白眼仰天,喑無一語。賊命作箸,列金帛於前,設醇醪於右以誘之,不應。陳刀鋸以恐之,亦不應。賊怒,揮斬之,縛至市曹,而神色自如,終無一語。時賊酋有侍側者,曰:「腐鼠何足膏斧鉞,曷縱之,徐徐當自逞其技也。」釋之。而武自此病矣。披髮佯狂,垢形穢面,日歌哭行市中,夜逐犬豕與處,人遂呼之為武風子。

官兵入滇,風子病少瘥,亦稍稍為人作箸以謀醉,人重之逾常時。安定守某者,受貴人屬,召為之,不應,守怒,撻之於庭,血流體潰,終不應。自此風子之蹤跡無定矣,或祠廟,或市肆,往必數日留,留必作數十箸以謀醉,然出入無時,於是其箸可得而不可得矣。

有見其箸作凌煙閣功臣圖者,箸粗僅及繩,而旌旗、鎧仗、侍從、衞列無不畢具,至褒公、鄂公,英姿毛髮,道子傳神,莫或過之。其畫細如絲,深紺色,入竹分餘如鏤。其作箸時,削炭如筆數十,置烈火中,酒滿壺於旁。及炭末紅若錐,左執箸,右執炭,簌簌有聲,如蠶食葉,快若風雨,且飲且作,壺乾即止,益之,復作。飲不用杯杓,以口就壺。不擇酒,期醉。醉則伏火而臥,或哭或歌,或說《論語》經書,多奇解。及醒而問之,則作囈語以對。或方作時,酒未盡,忽不知其所往。逾數十日,或數月,復來,復卒成之。其狀貌如中年,近六十餘,拜揖跪起悉如常,惟與之語,則風子矣。所繪故事,多稗官雜劇。有規以不雅馴者,笑而不答,亦終不易。或曰:「非病風者也,狂人也。」或曰:「其有道者歟?不然,何富貴不淫,威武不屈耶?」

陳老蓮善畫

陳老蓮善畫,及中年,輒縱酒狎妓以自放。客有求畫者,罄折至恭,弗與,及酒邊召妓,輒自索筆墨,雖小夫穉子,徵索無弗應。

吳梅村畫山水

太倉吳梅村祭酒偉業,曾為莆田余澹心懷作山水立幀,極蕭疏澹遠之致,並題《菩薩蠻》詞一闋,下署庚寅重九前五日。庚寅為順治七年,不著年號,殆與淵明僅書甲子之意相仿。此幀初為錢塘徐印香舍人恩綬所藏,光緒初,張子虞觀察預為舍人先德辛齋理問作家傳,以此酬之,遂入子虞手矣。

黃鼎畫離奇俶詭

國初,常熟多畫師,有黃鼎者,足跡半天下,在秦、蜀尤久,所作多離奇俶詭,為古人屐齒所不到,然亦坐是多病敗。同里王石谷翬稍後起,陶鑄董巨,含跨關李,名遂出鼎右。識者謂譬諸詩家,鼎其青蓮而翬則少陵也。

顧樵水能詩畫

吳江顧樵水孝廉樵詩篇秀絕,畫亦為能品。嘗作《秋林圖》贈吳梅村,吳歎曰:「對此尺幅,使人幽思頓生。」

張閒鶴畫蘭

張閒鶴性簡傲,嗜飲,少進輒醉,醉輒喜畫蘭,勃勃有生氣。陸子黃嘗得所畫蘭,懸之齋壁,忽發香滿室。陸異之,因額其處曰「蘭堂」。張,名道岸,湖州人,苕南四隱之一也。

蘇遺民畫帝釋諸天像

蘇澤民,初名霖,更名遯,字遺民,華亭人。王勝時澐曰:「遺民為人奇狷,善畫帝釋諸天像,得吳道子筆意。間寫山水,成即毀之,人莫測其意。」後以窮困死。

楊芝畫人物仙佛鬼判

楊芝,錢塘人。善畫人物、仙佛、鬼判,雄健縱恣,不假思索,援筆立成,特長於尋丈大體,愈大愈妙。西湖天竺寺壁觀世音像,其手筆也,惜不戒於火。芝嘗自言曰:「安得三十丈大壁,磨墨一缸,以田家除場大帚蘸之,乘快馬以掃數筆,庶幾手臂方舒而心胸以暢也。」第不善作小幅,故流傳絕少。

汪無瑞日畫數十幅

汪之瑞,字無瑞,休寧人.豪邁自喜,土苴軒冕,有示石一世之概.善山水,以懸肘中鋒,運渴筆焦墨,多皮,荷葉等皴.愛作背面山,酒酣興發,落筆如風雨驟至,終日可畫數十幅.興盡僵臥,或屢日不起.非其人,望望然去之,雖多金,不屑也.

王子杓數日畫一幅

王子杓,名國 ,山陰人.旅京師,食貧.畫人物,甚工,然非數日不能竟一幅.人勸其苟且應酬,子杓曰:「寧貧耳,不欲以率筆敗吾名.」人有以多貲求其晝者,竟歲始成,成則又質之貸錢家,非後有以重貲索其晝者,前晝弗得也.

項孔彰畫空罈

秀水項聖謨,子京孫也,字孔彰,號易庵,又號胥山樵。善畫,初學文衡山,後擴於宋而取韻於元,其花草、松竹、木石尤精妙。客有以酒餉之者,越數日,索其罈,已為游兵所擊。孔彰遂畫一空罈償之,中作桃柳兩三枝,或斜倚,或倒垂,丰姿婉約,綽有餘妍,上題五言長古以紀之。

邱天民畫虎

邱天民,字獨醒,曲江諸生。工畫翎毛,枯木、野仙、人物,皆用臃腫怪筆。尤善畫虎。嘗結屋深山,觀生虎形狀,得其神,亟返舍,取筆,就粉壁圖之。犬一見,皆驚仆,為之遺矢。又嘗於燈下伏地作虎跳躍狀,取影圖之,如活虎。

高望公月下作畫

高儼,字望公,新會人。博學,工詩、畫、草書,時稱三絕。尚之信入粵,聞其名,屢辟不就。以禮帛求畫者踵相接,意稍不合,即麾去。暮年畫益精,能於月下作畫,視白晝所作為尤工。

顧野漁以憊紙作畫

錢塘顧知,號野漁。目近視,不好遊,與山水絕遠,而粗枝亂石,正自秀媚,懸之中堂,宜於十尺外觀之。嘗曰:「直待野漁五指不能作畫時,畫價自壓倫輩。」或問故,則曰:「予袖畫投人,人故輕之。」又見貌弱寡威儀,好作寒語,且牢騷性成,故其畫狂放不矩,多於憊紙作之。

聖祖與唐岱論畫法

聖祖多才多藝,嘗於幾暇作畫,賜廷臣,海內舊家尚有寶守之者。時滿洲參領唐岱,號靜巖,工山水,嘗召入內廷,論畫法,因御賜畫狀元。

畫有四王

王煙客太常時敏,為一代畫苑開山,四方工畫者,得其指授,無不知名。廉州太守鑑,字元照,亦善山水,摹古尤精。及太常孫麓臺少司農原祁以畫侍直內廷,法大癡淺絳,尤為獨絕,人稱「太倉三王」。太常又與常熟王翬石谷號為「四王」。石谷亦太常弟子,太常目為畫聖。

王石谷畫山水

王石谷,別號耕煙。童時無嗜好,常引荻畫壁作山水,即生動。王元照過虞山,於壁見小幅,喜甚,問誰作,知為王氏子,年甫冠也。歸語王煙客,具舟迎之,館於西田,盡出唐以後名畫,俾坐臥游泳其中,盡得古人祕奧,而以靈心運之,垂二十年,遂成大家。先是,館西田時,倣古神品,元照推服,曰:「此非吾弟子也,三百年來,罕覯此人矣。」而一時耆宿,若錢牧齋、吳梅村、周櫟園、王文簡、宋牧仲輩,爭作詩古文張之,推為大家,無異詞。

詔徵石谷,以布衣供奉內廷。嘗繪《南巡圖》,能手駢集,咸逡巡莫敢下筆。石谷至,口講指畫,凡山川形勢,六飛七萃、諸大小臣工與夫老幼男婦之顒顒望幸者,咫尺千里,如印泥聚米。眾遵守分繪,而己總其成。圖成,上覽之稱善,欲授官,以不能任職辭。出都日,公卿祖餞,多賦詩贈行。

石谷所繢《毘陵秋興圖》,乃與笪江上艤舟河畔,對景含毫,窮累日力而後成。霜楓紅葉,絢爛如霞,間以叢篠枯搓,互相掩映。惲南田見之,謂為藝苑增不朽勝事。

石谷篤孝友,慎交游,尤敦風義。元照、煙客先後化去,歲必省其墓。乞畫者必擇人而與,否則巧取豪奪不能得。晚歲煙雲供養外,吟風弄月終其身。康熙丁酉卒,年八十有六。

祝玉成牙畫

康熙初,杭州有祝玉成號培之者,年八十餘,畫事入微。嘗於牙牌施繪事,牌長一寸五分,闊一寸,一面畫虬髯下海,其中虬髯公李靖、紅拂、虬髯公夫人、奴十人、婢十人、箱籠二十,楚楚排列,鬚眉畢具。上寫曲一齣,筆畫分明。一面畫二十小兒,種種游戲悉備,中有一小兒放風箏,其線若有數十丈之勢,高空紙鳶亦可辨焉,然筆墨所占,特十之三四耳。

顧雪坡徐鐵山畫竹馬

顧雪坡、徐鐵山與王石谷同畫山水,後石谷從王煙客、王元照游,得見宋、元真蹟,畫法日進。雪坡、鐵山度不能勝,遂一去而畫竹,一去而畫馬。兩人所造,亦臻絕詣,前人自命不凡,恥居第二手,不獨惲壽平也。

毘陵惲氏多畫師

畫家之四王,三太倉,一常熟,非出自一族也。毘陵惲氏,則以一族而多畫。壽平名格,取法於本初。本初,字道生,更名向,號香山老人,明崇禎時之孝廉方正,善畫,入宋、元作者之室。其羣從子孫多工畫。馨生,字德彥,工山水、花卉。標,字樞亭,工花卉、禽魚。源濬,字哲長,號鐵蕭老人;源景,字希述,亦竝以畫稱.源濬妹,為無錫鄒小山尚書一桂妻,山水平遠,風韻天然.小山以繪事直內廷,人謂其得力於門為閣也.源濬女裹娥,字紉蘭,善花果.鍾嶐女冰,頗著稱於時.洎三門 為秀外,凡得五人,世因稱之為「五惲」.

惲壽平為南田三絕

惲格,字壽平,晚號南田老人。少時流離瑣尾,當十餘歲時,隨父遜庵崎嶇閩、浙間,而相失,為某軍帥所獲。帥愛其聰穎,欲子之,遜庵偵知南田在某所,屬杭州靈隱寺僧善言誘接,謂此子慧根極深,惜福薄壽促,宜令出家,即日祝髮留寺中。帥妻故佞佛,泣而去。及長,以父兄嘗仕明,不應舉,惟攻古文詞。其於畫,天性也。山水學王濛。既與常熟王翬交,曰:「君獨步矣,吾不為第二手也。」遂兼用徐熙、黃荃法,作花鳥,自為題識書之,世稱「南田三絕」。商邱宋尚書犖嘗語人曰:「南田畫,吾暗中摸索即能辨之。世多贋作,其至處必不可贋也。」嘗有人見其白描山水數幅,款書惲格,幅題小詩,輕圓妙潤,乃早年筆也。

壽平性落拓,遇知己,或匝月為之點染,非其人,視百金猶土芥,不市一花片也。所居甌香館,與倡酬者,皆一時名士。

高且園指畫

指頭畫,始於明,至漢軍高且園侍郎其佩而窮極其妙,花木、鳥獸、人物、山水,奇情異趣,信手而得。其述畫詩云:「吾畫以吾手,甲肉掌背俱。手落尚無物,物成手卻無。人甫具兩睫,便見雙瞳珠。情性本萬殊,所事因相符。貴之料弗慕,賤之寧受呼。易老在用智,不老緣其愚。於我畫可見,非我手可摹。」

且園初亦以筆畫,苦於酬應,乃改而為指畫,自名之曰指頭生活。曾於巨幀作海水圖,駭波立浪,雄壯若有衝激聲,上空半尺許,寫兩飛鶴,遠望之,宛如海角天涯也。

李西池畫山水

李西池,名華國,康熙初之武探花也。既及第,即引疾歸。工山水,名於時,殆所謂將軍不好武者耶?

黑壽畫山水

滿洲黑壽高尚不仕,樂與江、浙文士遊,有「滿洲高士」之稱。善畫山水,學董文敏。

毛西河畫竹梅

毛西河《看竹圖》,為疏竹數竿,隨風欲動,一科頭寬袍者,手執團扇對坐,神氣奕奕。西河自題詩云:「長向吳中擬卜隣,王家樓子竹溪濱。練裙葛帶尋常見,錯認平原是繡人。」施愚山題云:「篔簹谷口遠難尋,檻外森森自一林。名有笛材誰解取,為君清夜作龍吟。」倪燦題云:「十年歸夢寄西風,長水溪邊學釣翁。覓得篔簹千萬畝,攜將書卷過江東。」尤西堂題云:「林子原饒林下風,夏生妙畫興相同。朅來攜向長安道,吹破紅塵十丈空。」僧大汕所題為詞,調寄《一斛珠》云:「冰綃霞縠,圖來膩粉如堪掬。湘皐一片浮煙綠。抗首清流,髣髴瞻淇澳。」西河文章,世人皆知,畫則流傳絕少。工畫梅,嘗為姚士重作梅,枝萼不多,而書味撲人眉宇。

禹之鼎畫山水人物

禹之鼎,字尚吉,興化人。初為李氏青衣,公事畢,竊弄筆墨,主人教其專習繪事,遂入都,以畫進。康熙時,授鴻臚寺序班,非其志也。歸里,所製山水、人物,細碎處瘦而不纖,揮灑處濃而不濁,間有小品,亦精緻可愛。

諸君簡畫且忘手

杭之中城,稍東曰豐樂橋,橋稍東曰古橘園,宋之橘苑也。苑廢久,種橘已盡,康熙時,惟有古銀杏二株,盤輸扶疏,殆即宋苑物。園有主,為諸君簡。君簡少好畫,又學篆刻,模何震、陳琮,用刀時見古法,然不甚自貴愛,獨深愛畫。嘗自稱其父博學游藝,尤耆翰墨,與華亭董宗伯其昌、趙文學左為密交。自其為童子時,旁侍,觀其用筆,揮寫入妙。蒼秀淡沲,董稱最工,空濛蕭瑟,趙為之冠。董、趙分閒,互相放寫,終不能自掩其真也。君簡既好畫,日取董、趙畫及諸家所作玩之,久而融然,化裁臻微。毛元舒嘗問君簡曰:「君之畫,法誰氏?」君簡笑曰:「吾且忘吾手,安知誰法!」毛聞而惝然,不復知所問矣。

吳逸泉畫有天機

畫之以氣勝者豪健,或少渾融;以韻勝者秀逸,或欠沈著。若兼二者而有之,超軼古人矣,此惟吳楙能之。楙,字朝英,別字逸泉,居無錫閭江,工畫,世無知之者。同邑王邦采一見,即為之延譽,自是遂大聞於時。嘗與客泛舟笠澤湖,舉首四望,則晴雲晻靄,景象萬千,久之,幻作叢竹狀,枝葉紛披,扶疏偃蓋,異之。遂呼酒大醉,命童子磨墨汁數升,潑墨作《奪雲圖》,頃刻數紙,淋漓盡態,一座皆驚賞。而逸泉亦自謂天機所到,直奪化工。正如右軍《蘭亭》,令他日重為之,終無以及也。

覆千為王麓臺代筆

僧覆千,俗家平湖,善山水。遊京師,見知於聖祖,詔令師王麓臺,遂為其代筆。後居萬壽寺,御書「棲心樹」三字以賜之。

周崑來畫龍

周璕,字崑來,江寧人,善丹青。康熙時,以畫龍著名,洗染雲霧,幾至百徧。嘗遊武昌,以所畫張於黃鶴樓,標其價曰銀一百兩。臬司某登樓見之,賞玩不置,曰:「誠須一百兩。」崑來即卷而贈之。曰:「某非必欲得百金也,聊以覘世眼耳。公能識之,是某之知己也,當為知己贈。」由是遂知名。

嚴蓀友精畫鳳

無錫嚴蓀友官允繩孫之《秋水集》詩文,與朱竹垞、潘次耕輩齊名。書法亦入晉、唐之室。善繪山水、仙佛、花木、蟲魚,靡不曲肖。尤精畫鳳,翔舞竦峙,五色射目,觀者歎美,以為古畫家所無。

王秋山?工凡手?畫

五秋山工?工凡手?畫,凡人物、樓臺、山水、花木,皆能於紙上用指甲及細針?工凡手?出,設色濃淡,布境淺深,悉取法於古名畫也。?工凡手?,音拱。

焦秉貞仿西洋畫

國人之得見西洋畫,始於明末,蓋義大利人利瑪竇攜有耶教之天主諸像以至也。其像為一婦人抱一小兒,神氣圓滿,彩色鮮麗。利嘗曰:「華人僅能畫陽面,故無凹凸。吾國兼畫陰陽,故四面皆圓滿也。」良以正面明而側面暗,染暗處稍黑,斯正面明者,顯而凸矣。焦秉貞得其意而變通之。秉貞,濟寧人,官欽天監五官正,工畫人物,其位置之自近而遠,由大而小,不爽毫末,不知者輒疑為歐人所繢也。

吳漁山以西法畫山水

墨井道人吳漁山,與王石谷齊名,皆籍常熟,相友善。嘗借石谷所橅大癡畫不還,石谷遂與絕交。

漁山久奉耶教,嘗曰:「年垂五十,學道於三巴,眠食第二層樓上,觀海潮度日,憶五十年看雲塵世,較此物外觀潮,未覺今是昨非,亦不知海與世孰險孰危。索筆圖出,具道眼者必有以教我。」

漁山嘗再至歐羅巴,晚年作畫,雖好用西法,畫中時有雲氣,緜渺淩虛。然又嘗曰:「我之畫,不取形似,不落窠臼,謂之神逸。歐人全以陰陽向背形似窠臼上用功夫。即款識,我之題上,彼之識下,用筆亦不相同。」

解仲長善寫真畫

解易,字仲長,武進馬鞍墩人.工寫真.好事者延致其家,輒相對,竟日清談.亦喜飲,少飲輒醉,醉則蒙頭臥,或繞屋行吟.積數日,忽大呼,趣具縑素,頃刻立就,出而懸之以示人.或且掩其半面,其親知相識之過者,即能指其名也.仲長之言曰:「吾每見寫真者必盛冠服,張拱莊坐,畫者舌 也筆和墨,旁睨而髣髴焉.其索之愈工,去之愈遠.吾則不然,接之謦欬以觀其形,投之喜怒嬉戲以觀其神,得之矣.然不敢耗氣,吾倚如槁梧,植如橛株,非譽巧拙,不以搖其樞,神凝形釋,與彼為一,然後縱吾筆而從之,以天合天,故其神全,宜畫者之莫吾若也.」

華胥為龔蘅圃寫僧裝小影

金匱華胥嘗為仁和龔蘅圃御史翔麟寫僧裝小影,侍以雙女,一拈花。一奉梵書,取《心經》色空二語,曰雙是。戲題絕句云:「一雙天女玉差肩,卑鉢羅花貝葉篇。若使香門盡如此,丁年儂亦願逃禪。」

李復堂畫筆工絕

李復堂,名鱓,興化人。康熙辛卯舉人,供奉內廷,後為滕縣令。畫筆工絕,花鳥學林良,縱橫馳騁,不拘繩墨,而多得天趣。嘗作《五松圖》,題云:「予以直者比之大臣,禿者比之名將,一側一臥,似蛟似龍,蒲團之松,或仙或佛,爰作長歌紀之。」鄭板橋詩云:「兩革科名一貶官,蕭蕭華髮鏡中寒。回頭痛哭仁皇帝,長把靈和柳色看。」即指復堂也。

朱涵齋指畫

副都統朱涵齋倫翰,康熙壬辰武進士。年四歲時,以煤塗壁,肖人鬼鳥獸狀,見者驚詫。一日,攀煤車取煤,壓傷右手中指。治痊,則此甲獨厚而銳,有微凹,能容墨,遂以指代筆。

韓蝶齋手散畫資

韓李思,號蝶齋,芷江人。貌豐偉,性骯髒,睥睨一切。尤嗜酒,無時不醉,衣履多質之酒家。長於畫,潑墨作游龍,煙雲拏攫滿紙,具生動狀。偶寫山水、樹石,則皴染工緻,平遠濃秀,各得其致。所得畫資,率緣手散去。嘗為僧寫佛像,得錢三萬。逾月,僧促之,輒碎其紙,典衣以償僧錢。

劉斐章畫用西洋法

劉璸,字斐章,衡陽人。畫宗宋、元,山水、人物、翎毛、花卉,皆生氣盎然。嘗以西洋法為湖南巡撫王之樞作牙籤萬軸圖,其籤隆起,之樞時以手捫之。年七十,居山中,有塵外想。一日,與友人訣,無疾而逝。

阿爾稗畫虎獅

當大兵下江南時,都統譚泰曾射江寧太平門,洞其扉。後坐事誅。其孫阿爾稗,幼育溧陽史文靖公貽直家,精繪事,以畫虎著名,賞鑒家寶之,以比僧繇之龍。又嘗繪《西域貢獅圖》。

身本畫龍

身本,錢塘人,因不知身所自出,故以身為姓,而名本。博雅工詩,善繪事,畫龍尤奇,其染雲,非一 年不可。李衞為浙閩總督時,招之,不見,以大案入其名,械至閩。李問曰:「先生亦至此乎?來何晚!」遂開釋,款禮之。閱一載,為畫一龍焉。

身一生止畫五龍,家傳二;入閩時,司獄某待之善,贈一;有陝西富平董清江名志敬者,遊其門下,得一。清江好遊山水,高雅絕俗,工詩,亦善繪,每遊,必以身之龍自隨。一日,至長安,長安有名手某者,邀至家,看其得意之畫,累看無可否,最後出所畫龍,董視之,亦不言。某嗔曰:「此龍亦不當意耶?」董曰:「君之龍,葉公龍也。吾有身先生所畫龍,乃真龍,今在行篋。然吾迫欲行,公亦不能久視,烹茶一大甌,懸軸,待吾飲盡,即卷之而去矣。」遂令釘卷釘,開篋,展未半,同坐者驚,某大叫,贊不容口。董持茶盃謂之曰:「公之龍,其身匾,身之龍,其身圓,殆欲飛去矣。」飲茶畢,遂卷之而去。

年允恭畫枇杷

年允恭侍郎希堯,為羹堯兄,工繪事。嘗為青巖和尚畫枇杷一枝、鸜鵒四,枇杷以石綠為葉,白粉為果,赭染其半,一鸜鵒立於枝上,向下而鳴,三鸜鵒相鬬,攪成一團,生動潤潔。

黃癭瓢為閩之老畫師

黃慎,號癭瓢,閩之老畫師也。幼讀父書,長侍母,無以為生,遂學畫。母含淚語曰:「兒為是,良非得已。然吾聞此事,非薰習詩書,有士夫氣韻,則成畫工耳。」慎聞言,乃愈益自愛。方十八九歲時,寄居蕭寺,以晝為畫,夜無所得燭,從佛鐙光隙讀書,母聞之喜,時雖年少,與遊者多聞人。慎復工詩,善草書。出游豫章,歷吳、越、維揚,人爭客之,得其片縑尺楮者,皆奉為瓌寶。母垂老,不欲遠離,乃偕以來,時雍正丁未也。庚戌,始歸閩。

惲清於善寫生畫

惲冰,字清於,鍾嶐之女,南田族元孫女,世或誤為南田女者,非也。冰寫生,芊眠蘊藉,用粉精絕,迎日花朵,俱有光。作已,輒題小詩。乾隆初,尹文端公繼善曾以進呈孝聖后,高宗見而賞之,題詩嘉獎,聲譽大起。夫為毛鴻調,不應舉,築小樓,伉儷居之,以吟詩作畫老焉。臨川李穆堂侍郎紱贈詩二首云:「黃筌妙筆吟花鳥,不用徐熙落墨花。忽地展圖識佳製,寫生生氣更橫斜。」「畫家今日重南田,閨秀猶誇得祖傳。共道花王勝姚魏,沉香亭畔最嬋娟。」

馬江香授人以畫之指法

馬江香,名荃,常熟人,畫師扶曦之女也。習於庭訓,乃亦善畫。早寡,以苦節聞。晚歲名益高,四方以縑素兼金求畫者,幾無月無之。常蓄婢數人,悉令調鉛殺粉。而常熟多貴游士女,皆求授指法。時惲清於畫以沒骨名,而江香以勾染名,江南人謂之雙絕。

李蘭齋賣畫

李子隆,字蘭齋,乾隆初之芷江人。耽筆墨,喜畫拐仙,山水、翎毛猶其餘事。家故貧,口不言錢,囊空,即洒墨數幅,命小童攜至街頭賣之。嘗自誦唐伯虎詩云:「閒來寫幅丹青賣,不用人間作櫱錢。」

趙難涸寫竹石

趙泉,字難涸,乾隆初之當塗老明經也。家貧,年七十,三子相繼夭,一孫病瘓。生平博學工詩,寫竹石,疏宕有奇氣。市人弗喜,或乘其窮,擲錙銖而草芥拾之,輒拳筆刺天而歎曰:「嗟夫!奈何貴米顛、富倪迂而坑趙泉哉?」時或酒後激昂,裂紙畀火,罵錢奴為豕蝨,叱腐儒為溷鼠。喜之者輒苦其狂,而難涸亦不屑也。

吳身三善貌人

無錫吳省曾,字身三,善貌人。行篋中畫稿如梵夾,皆乾隆時之士大夫也,袁子才嘗見而擷之。不相識則已,有相識者,紙上可呼其人。嘗為子才作《隨園雅集圖》,圖中人最老者為沈文愨公德潛,年九十餘,最少者為陳熙,年十七,隨其老少,謦咳宛然。其用筆如勇將追敵,不獲不休,又如神巫招亡,專攝魂魄,踔絕之能,生與性俱。弟子數十,皆莫能及。為人樸而靜,短小,面多瘢,鄉音喃喃,不伐其技,人多昵之。

劉以賢畫僵尸

杭州劉以賢善寫真,其鄰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父死,子外出買棺,囑鄰人代延以賢,為父傳形。以賢入其室,虛無人焉,意尸必在樓,乃躡梯以登。就牀坐,抽筆欲畫,尸忽蹶然起。以賢知為走尸,不動,尸亦不動,但閉目張口,翕翕然眉撐肉皺而已。以賢念身走則尸必追,不如竟畫。乃取筆申紙,依尸樣描摹,臂動指運,尸亦如之。以賢大呼,無應者。俄而子上樓,見尸起,驚仆。又一鄰人上樓,亦驚而墮樓。以賢大窘,強忍待之。俄而舁棺者來,以賢徐憶尸畏帚,乃呼曰:「汝等持帚來。」舁棺者心知有走尸之事,持帚上樓,拂之倒,乃取薑湯灌醒仆者,而納尸入棺。

羅兩峯畫鬼趣圖

揚州羅兩峯布衣聘為杭州金壽門弟子,能畫,尤工梅。生有異稟,目見鬼物,久之,成《鬼趣圖》,殊形異狀,宛然吳道子《地獄變相》,又如讀《五王》、《樓炭經》也。其寫大阿羅漢及摩訶薩各像,足與崔青蚓、陳章侯相上下。

重寧寺為高宗祝釐地,其壁有畫,為兩峯所繢,蓋兩淮鹺商出數百金延其所作者也。

邊壽民畫蘆雁

邊壽民,字頤公,淮安人,善潑墨寫蘆雁,有聲於江淮。嘗語其友人王孟亭曰:「我以畫為活,今年六十,老將至矣。為置一篋,外圓內方,虛其腹,封而竅之,及吾手能為時,得佳者,入竅而實之,以備吾老,名弆篋。」孟亭為文記之。

僧靜峯善畫

滬城鐸庵僧漏雲,號靜峯,漢軍人,大將軍年羹堯孫也。乾隆時,自浙西飛錫來此。在庵,與客談畫,不涉時事。善畫禽魚、花卉,有徐熙筆意,山水清微淡遠,自成一家。間作詩詞,亦無俗韻。居四十年,始他去。

奚鐵生畫為逸品

奚鐵生,名岡。善畫山水,出入元四家,多水墨,清越秀潤,為逸品。間作寫意花卉,亦秀絕。詩畫俱清曠。性高而僻。嘗自定潤格,榜於門,索畫者如其價,以金及絹素投之,為籍記次歲月先後以為之。求者益眾,積三五年不畫,亦不啟緘也。後自造紙,曰古雪齋紙,畫烟,潤墨如溼,易退,晚年非此不畫也。

周庶常凱嘗以畫求見,屬人先容,見於其齋,曰冬花盦。身短髮禿,微有髭,面酡黃如瓜。當窗置大几,羅列書畫,自製一高足椅以就几。至則拱手為禮復踞椅坐。與論畫理,評周之畫曰:「士夫氣太重。」周因曰:「先生所造紙易退,不為五百年後計乎?」笑曰:「宋元畫絕少,所存者名耳,余懼無以厭名也。」語畢,送出齋,即返。周心懟之,人曰:「以君庶常能畫,有加禮矣。平日客至,固不迎送也。」

奚鐵生閉門作畫

奚鐵生作畫,有時閉門,居一室,寢饋以之,雖家人不得見,但聞瑟瑟磨墨聲。畫不愜意,即於紙背臨古人書,易他紙重繢之。竟一月,乃出,謂家人曰:「足飽爾等兩月飯矣。」遂出遊。所交梁山舟學士及汪、孫、許諸收藏家,至則埽榻以待,取古人書畫為之審定題跋,或游湖山,賦詩自娛,興盡始返。

周松泉私仿奚鐵生畫

周乾,號松泉,錢塘布衣。私倣奚鐵生畫,奚見之,不能辨,曰:「何不自署款?」曰:「署丈名,多得錢。」奚遂教之,自是名益著。嘗於齋壁畫《松泉圖》,多名人題詠。

金冬心畫梅竹

錢塘金農畫梅竹,蒼勁絕俗,長幅矮卷,日可竟十數。晚又畫佛。有見其畫竹之自題曰:「淩霜雪,節獨完。我與君,共歲寒。」農,字冬心。

童二樹畫梅

山陰童二樹布衣鈺善畫梅,畫成,輒題一詩,詩亦佳,故有「萬樹梅花萬首詩」之句,可稱二絕。

童二樹畫貓

童二樹善畫墨貓而不輕繪,蓋二樹迷信甚重,必於端午午時始畫,謂此時所畫可辟鼠也。

王梅卿畫梅

長洲陳竹士繼室王梅卿。山陰人,工詩善繪,臥室懸一聯,曰:「幾生修得到,何可一日無。」竹士前室金纖纖有《瘦吟樓詩》,尚未付梓,梅卿乃并其自著《問花樓集》,同時印行。

梅卿曾畫錦葵石榴一箑,點染秀澹,而畫梅尤多。後擬繪士女百幅,尚未就,而病,尋即逝矣。

蕭尺木畫山水人物

蕪湖蕭雲從,字尺木,工畫山水、人物,具有北宋人遺軌。閉門著述,品格亦高峻。乾隆甲午,四庫全書館進尺木所畫《離騷圖》,高宗命館臣為補《天問》以下,蓋尺木所未圖也。又題其山水長卷詩云:「四庫呈覽《離騷圖》,始識雲從其人也。羣稱國初善畫人,二王【翬、原祁】惲【壽平】黃【鼎】伯仲者。二王惲黃手多,石渠所藏屢吟把。蕭則石渠無一藏,侍臣因獻其所寫。」詩凡二十六句。

自尺木畫邀宸賞,江南大吏好事者遂訪其蕭家巷老屋,遺阯猶存。其所著《易存》、《杜律細》若干卷,亦收《四庫》存目中,惜後人僅一擔水夫,老病不足自活。

湯鵬揉鐵作畫

蕪湖鐵工湯鵬,能揉鐵作畫,朱竹君詩所謂「近來剛要柔能化,別樣枝頭壁上春」也。凡花竹、蟲鳥、山水屏幛,曲盡生致。其巨幅,必積歲月始成,世不多見,見者皆徑尺小景。好事者爭購之,範以木,懸諸壁,或合四面以成一鐙,亦名鐵鐙。每幅輒直數金,且不易得。湯既歿,他工間仿為之,終不能逮,蓋鑪錘之巧,前後所無也。

張董世以繪畫供奉內廷

乾隆丙寅,聖駕巡幸五臺山,迴鑾至鎮海寺,積雪在林,天然畫意,因命侍臣張閣學若靄寫之為圖。及庚午,又命若靄兄閣學若澄圖鎮海寺雪景,御筆題詩其上,有「傳語示其弟,堅頫蹤可師」之句。辛巳西巡,嘗命尚書董文恪公邦達即景圖繪雪山。越十餘年,文恪子文恭公誥隨扈,復奉旨寫雪山圖進呈,上補題文恪畫云:「辛巳西巡攜侍臣,雪山即景寫嶙峋。今來積玉仍千嶂,圖上之人作古人。」又題文恭進冊云:「枚氏臯隨蹕,雪山因命圖。霽情宛可挹,家法未全殊。」

鄭板橋畫石

八大山人弟子萬 ,能畫一筆石,而石之凹凸淺深,曲折肥瘦,無不畢具.鄭板橋嘗學之,一晨得十二幅。蓋運筆之妙,在平時打點,閒中試弄,非率意為也。石中亦須作數筆皴,或在石頭,或在石腰,或在石足。

傅凱亭工指畫

傅雯,字凱亭,閭陽布衣。工指畫,取法於高且園侍郎。鄭板橋嘗為作詩云:「長作諸王座上賓,依然委巷一窮民。年年賣畫春風冷,凍手胭脂染不勻。」

京師廣安門內慈仁寺,乃古雙松寺遺阯,明代改建者也。其廂懸《勝果妙因圖》,乾隆丙午夏,凱亭奉勅以指繪之。圖中諸佛及羅漢像最小者,猶與人相等。屋凡三楹,圖之廣狹稱是。

蘇廷煜工指畫

吳郡蘇廷煜,乾隆時人。工指畫,每以巨擘為大筆,食指、中指為中筆,無名、小指為細筆,相其機宜,運以神氣,高古之致,超出恆蹊。

諸某指畫漁翁圖

吳人諸某,以指蘸水墨,作《漁翁圖》,鬚眉蒼古,真有江湖散人趣。而濃柳垂陰,微波生浪,釣竿漁具,草笠烟簑,色色精巧。使俗手為之,恐鼠鬚細筆,未必若此生動也。

羅雪谷指畫

羊城羅雪谷能作指畫,惟作畫時,須於指甲中藏棉花少許。

張水屋畫簡而又簡

山右張水屋能畫,牧通州時,榜楹聯於門曰:「楊柳江城臨畫稿,梅花官閣寄詩魂。」風趣可想。改七薌嘗云:「水屋畫簡而又簡,似查梅壑。」張船山送其之任簡州詩云:「驢背逢人笑不休,到無蟹處作監州。憑君畫盡奇山水,莫負天教劍外游。」

三朱畫詩龕圖

法時帆祭酒式善有《詩龕圖》,三朱所作也。三朱者,一青上,一素人,一野雲。青上繢太湖石,竹樹、亭榭乃素人、野雲所分寫也。

十六畫人

乾、嘉承平之際,風雅鼎盛,士大夫文酒之暇,嫻習畫事,時一為之。法時帆嘗作十六畫人歌,曰朱鶴年野雲,曰湯貽汾雨生,曰朱文新滌齋,曰楊湛思琴山,曰吳大冀雲海,曰屠倬琴塢,曰馬履泰秋藥,曰顧蒓南雅,曰盛惇大甫山,曰孟覲乙麗堂,曰姚元之伯昂,曰李秉銓薌甫、秉綬芸甫兄弟,曰陳鏞綠晴,曰張問陶船山,曰陳均受笙。

沈海籌工畫

沈鶴齡,字海籌,德清新市鎮人。以慕張騫乘查入斗牛事,故自號銀查子。幼不慧,日讀書三四行,引喉咿唔,頸面盡赤,及掩卷,卒不能誦一字。惟好以片紙置書下,作繪事,貽同塾兒。畫人,人肖,畫蟲鳥,蟲鳥肖。師見之,威以夏楚,弗止也。後移家杭州,悅寫貌者陳蒼霖,遂往受業。陳故擅名久,初以為尋常弟子耳,已而漸奇之。既卒業,不敢自炫鬻,曰:「奈何奪吾師衣食耶!」間為戚友所嬲,始一為之。尤善臨摹古人仙佛鬼、士女及龍虎、鸞鶴之屬,氣韻骨法,落筆成真。或自出機軸,亦深得古人妙意。以是出藍之譽日起,益愀然不自安,去游嘉禾、姑蘇間。所至輒爭致,然不受迫促,一圖或數年不成。有欲速就者,紿之去,閉深齋中,扃其外戶,焚香瀹茗,飲饌惟所欲,多陳列名畫佳硯,其摩挲贊歎者,即奉為潤筆資,然後伺間語之。初甚艴然,既知不可出,遂留二三日,為成之而去。惟好游,稅駕之地,必窮極佳勝。衣履喜奇古,不久即棄去,更為之,故所得輒緣手盡,至老不治生產。

有金陵富人某,挾萬金至新市貿絲,耳其名,因所主者延之往,儀節頗闊略,設飯,又不具賓主禮,大怒,推案而起曰:「來,來,爾貌不敵一駿驢,顧欲畫工我耶?」又讓所主者曰;「君誤我,令筆墨數十日臭。」遂袖所畫紙,趨出。明日,富人款門謝,禮益恭,卒不顧。居間者請以多金畢繪事,笑曰:「吾安用此儻來物!雖然,留之,祇穢吾屋,姑取而頭往,身不可得也。」富人雖媿怒,卒不敢出一語,逡巡持所畫紙去,以是益厭為人畫。

乾隆甲辰,其族弟赤然令直隸之南宮,海籌欣然攜琴硯而北,時別六七年矣。洗塵掃榻,相對極歡。每飯罷,出囊中硯材磨琢之,或鼓琴一曲,翛然自遠。間為赤然佐理瑣事,事亦竟辦。會有以海籌名聞上游及鄰郡縣者,咸致書赤然,俾勸駕。海籌曰:「一富兒尚辱我,況青油幕下面孔耶!」竟不往。赤然尋移宰豐潤,豐潤饒山水,海籌時跨款段出游,遇幽奧險峻處,輒捫而登,東望遼海,西顧田盤諸山,竟日忘返。又數往京師,詣小市,覓古畫硯,亦時有所得。庚戌,赤然自大城引疾還,買屋新市,兩家相距數十武,朝夕過從,不異疇曩,語及北游,尚悠然神往。有勸其重理舊業者,曰:「少壯尚不堪,況已髮蒼蒼而視茫茫乎!」丙辰秋,右體忽不仁,臥牀久,性益卞急,時欲引刀自刺,曰:「方恨不能乘查泛天河,乃使我至此極耶!」竟鬱鬱死,時嘉慶丁巳六月八日也。

湯貞愍工畫梅

武進湯貞愍公貽汾以畫梅名,而山水尤靜細,書卷之氣盎然。家藏《紅豆村莊填詞圖》便面,貞愍自題云:「潦倒詞場六十秋,自拋紅豆種離愁。村扉一出人爭識,翠板紅牙拜白頭。」

閔貞,南昌人。幼失父母,長以能畫名,尤善寫真。然為他人寫,即肖,追寫其父母,輒不似。執藝三十年,常以自恨。一日薄暮,就肆浴,有浴者傴僂謦欬,酷類其父,匆匆未暇訊姓名,忽不見,時時就浴肆迹之。閱年餘,遇諸道,一農丈人也。強與暱而飯,極歡,貌之,以示素識其父者,皆太息以為絕肖。貞憶為兒時摶泥,被母呵而走,反擲所摶泥,泥跳塗母面,貞驚跽,奉母面,亟拭之,母面目猶約略可記憶也。偶有一嫗來乞漿,貞詫曰:「是矣。」致之樓而寫之,與父像並懸室中,朝夕饋食以為常,因自為《奉饌圖》。

顏朗如以洋布作畫

古畫多用絹,宋以後始兼用紙,明人又繼以綾,皆取其易助神采。蘇州葉調生偶以洋布極細密者,索顏朗如作墨山水。朗如言其質較絹稍澀,視宣紙則和潤,頗能發筆墨之趣,而氣韻又覺醇雅。同人咸以為新奇可喜,作詩詠之。程序伯云:「山林宜布素,盡洗華縟姿。莫嫌韤材費,煙汙得所施。頗聞波弋國,香荃成幾絲。金壺助餘馥,墨瀋含清滋。從此剡溪藤,賤作拭案資。晚窗喜展對,絡緯啼涼颸。」印印川云:「宋細唐麤辨入微,幾勞織女弄梭機。誰將卉服齊東絹,詠畫林看列布衣。」俞駿岳亦曾為調生以洋布作山水立幅,謂與筆墨相宜,語同朗如。一時妙手如貝六泉點、沈竹賓焯率喜作布本畫,蓋皆自調生一幢開其先也。

姚伯昂畫貓

姚伯昂副憲元之曾豢一黑貓,形如虎,甚愛之,且親為繪之於軸。劉少塗曾於其京邸中見之,覺神氣如生,副憲固精於繪事也。

李築夫畫筆濃密

嘉、道間,李築夫巖以畫名。初為漆工,綵繪棟宇,人物花鳥,厥狀惟肖,故得值恆倍常工。既而悔曰:「瘁我心力,僅得一日之飽,徒供傖父玩賞,烏能傳名不朽耶?吾十指自有所托。」遂改習繪事,用筆濃密,名噪一時。

金雲門畫佛像

山陰女士金雲門,名禮嬴,秀水王仲瞿繼妻也。通文史,尤善畫。其畫人物,逼似劉松年、趙千里、仇實父諸家,故嘉、道之間,海內稱女士畫為大宗。所畫佛像尤多,傳世者有《西王母降集靈臺》、《班婕妤辭輦》、《唐昌觀女仙觀玉蕊花》、《吳彩鸞寫韻》、《江采蘋作樓東賦》、《周娥皇邀醉舞》諸圖,而《建安七子圖》尤著。

鮑阿滾繢像

道光時,吳下有鮑某者,善追寫人家祖父像,一一惟肖。將落筆時,輒就地作蜣螂轉丸勢,時人呼為鮑阿滾。

梁儕石畫得生趣

順德梁元翀,字儕石。善畫,有蒼氣,無媚骨,如其人。試童子,屢北。年四十後,始決棄舉業,欲專以畫名於世,乃漸出以秀潤,晚更得生趣,皴法喜擬董文敏,而淡水遙山,更超妙。間倣黃鶴山樵,萬毛攢湊中,溼翠欲滴,論者詫為神似,然不可多得。所作小景,尤得倪高士意。疏楊枯竹,秋氣蕭然。又與黎二樵同癖。二樵以韻勝,儕石以骨勝,則兩不相掩焉。遠近索畫者踵相接,得其尺幅,珍秘之。

儕石每遇得意畫,輒自為韻語題其上,書法尤深入黃文節堂奧,故時人號之曰三絕,不獨以得其畫為喜也。

儕石嘗謂人曰:「近世畫人稍壓俚耳,即自高聲價,潤筆之多寡,視紙幅大小為差,阿堵不至,雖至好,猶袖紙以還。錢至矣,紙收矣,或三四返,五六返,僅乃得之。其間之失而補,補而又失此紙者,不知凡幾。予聞昔之人卻錢幣,不肯畫,畫復自燬,有之矣,未聞一行以市道,曾不親疏別若今日者。夫謂之市,則不得問所從來,皁役,吾兄之;商賈,吾先生之。甚或取以糊其門,圍其榻,踐蹋棄之,誰之過哉?予家貧,既不能概屏錢幣,稱高尚,而來索者卒未嘗錙銖較,有所酬,無不立應。然計終歲所入,實足備薪水而有餘,向平婚嫁亦資此。故寒士之廬,惟予畫可張,他不能致也。」

華秋岳賣畫

道光時,華秋岳喦在京賣畫,顧知者鮮。一日,有人以名人字畫求售,視之,無佳品,將返之,瞥見包畫之紙亦為畫殘,似甚佳,異而視,即己之畫也。華悵歎萬狀,遂浩然出都。

費曉樓畫仕女

烏程費曉樓,名丹旭,工畫仕女。初甚貧,在杭州城隍山設攤售畫,偶為湯貞愍所見,審非凡品。時某家方鼎盛,主人某好賓客,四方名俊,輻輳其門。湯因言費必能成名家,盍有以裁成之。某即延費至其家,月奉金若干。某家富圖籍,因得縱觀古名畫,畫日益工,某家又為延譽,於是費畫名著東南諸省。又以閒暇習為詩詞,某氏後人為裒集之,曰《依舊草堂遺稿》。

郎蘇門畫蟹

安吉郎蘇門觀察葆辰畫蟹入神品,人皆寶貴之,稱為郎蟹。其自題詩亦多佳者,有七絕二首云:「秋來不減持螫興,願學東坡守戒難。聊借硯池無數墨,寫生且作放生看。」「橙黃橘綠稻花疏,盃酒雙螯小醉餘。若使季鷹知此味,秋來應不憶鱸魚。」

招子庸畫半蟹

南海招子庸工繪事,畫蟹最佳,儼有秋水稻芒郭索橫行之致。潤有定格,酬不及格者,為之繪半面蟹,自石罅中微露半體,神采宛然如生,見者皆歎為絕筆。

文宗畫馬

文宗善畫馬,同治朝,由醇賢親王恭摹上石,神采飛舞,雄駿中含肅穆之氣。

吳讓之鬻畫

儀徵吳讓之,名廷颺,又名熙載,蚤歲以畫負盛名。入酒肆,恆不給貲,率塗抹數紙以博一醉。咸豐庚申亂後,生計日蹙,一家十數口,恆空乏無藉。其婦不賢,時以家庭細故相勃谿,至賃僧廬鬻字以為活焉。

苗沛霖畫巨石

苗沛霖工畫,方為諸生時,嘗為人畫巨石一幀,題兩絕句於其上曰:「星精耿耿列三台,謫墮人間大可哀。知己縱邀顛米拜,摩挲終屈補天才。」「位置豪家白玉欄,終嫌格調太孤寒。何如飛去投榛莽,留與將軍作虎看。」

左恭人繪孤舟入蜀圖

四川曾吟村太僕以進士觀政農部,出守章江,深得士民心。曾文正公國藩治軍安慶,招致戎幕,以勞卒於軍。其室左恭人移柩回蜀,過叉魚灘,大風,幾覆舟,恭人撫棺長號,呼天泣血,風遽止,舟竟無恙。乃自繪《孤舟入蜀圖》,海內名公鉅卿多題詠之。

瑜皇貴妃畫山水

穆宗之瑜皇貴妃能畫山水,墨筆作蘭,自題小詩,署款曰懶夢山人。孝欽后訓政時,退居一室,圖書滿架,以畫自遣而已。

項維仁不輕作畫

永嘉項維仁善畫,嗜酒,性孤僻,不樂與人交。人屬以畫,輒大怒,或且申申詈不已。其畫無師法,每當大風雨,輒飲酒極醉,破笠赤腳,登屋後山絕頂,蹲踞而遺,觀其岡巒之冥濛,雲樹之迷互,鼓掌狂叫。疾走歸,據案伸紙,奮筆直追,濡染淋漓,煙氣瀰漫。晝已,張壁間,復取斗酒賞之,且飲且注視。良久,忽大哭,立毀之,棄爐火中。他日風雨復然,卒不知其故也。

維仁平生不妄見人,溫州協守備錢大勇嗜酒,與之善者數年,終不敢乞一畫。一日,大雨,過維仁,維仁方據案畫,畫已,自起入取酒,大勇急卷畫懷之。維仁出,不得畫,知為大勇所匿,則笑曰:「君欲得吾畫,良苦,然未署款,當為補之。」大勇不許,曰:「得畫足矣,奚必署款。」又嘗具美扇,索名人書之,置維仁案而久不言。維仁顧扇美,信手作小樹數株,已見背面書,乃大怒,曰:「奈何以某書羅我!」盡塗其畫。大勇死,維仁益佗傺。有尚書督軍者,閱邊至溫州,語及維仁畫,兵備道立遣人召之。時方大雨,維仁破笠赤腳至,道降階相迎,與抗禮,維仁曰:「某,庶人耳,辱公厚召,故來,將奚役?」道以情告,陳百金几上,維仁直視曰:「某不知畫,即畫,豈用以媚大府者!」不謝,走出。道無如何,飾他人畫,署維仁名以獻,維仁畫終不可得。

楊景白畫羅漢

楊景白,名星燦,同治時人,自署偉頭陀,又稱不了頭陀。其畫專精於羅漢,美人,惟自恥以丹青覓利,囊有錢,即橐筆,雖求者以百金丐尺幅,靳不應。生平嗜鴉片煙,必俟煙盡,始稍稍為人下筆。廣州佛照樓旅店所懸羅漢四小幀,乃其極貧困時,不得已館於佛照樓,主人日供鴨腿麵一碗,清膏一兩,楊感之,乃殫精竭慮,為此生平最得意之作也。

景白常獨居一室,終日不逾門限,几席有塵,亦略不拂拭。所臥煙榻,至留一人形,蓋除身所蔽外,四圍皆積塵垢也。每繪時,窒塞窗櫺,滿室黑暗,惟漏光如掌,就光中染翰,謂非此則不工,耗目力也。時欲作一羅漢,輒覃思數日,至遺精溺,自以為苦,故不多作。佛照樓下別有《楊貴妃教白鸚鵡念多心經圖》,美人櫻唇微綻,媚眼低垂,為且誦且聆之狀,神妙不可思議,亦景白所作也。

續畫中九友

吳梅村有《畫中九友歌》,評泊丹青,揚扢風雅,洵足為繪林增色。丹徒趙季梅中翰彥修用其韻,作《續九友歌》云:「剡溪侍郎荊關流,淋漓墨障煙雲浮。放筆天外烏紗投,西溪高隱夫何求。【醇士】雷州鑒賞珊瑚鉤,游心藝苑春復秋。上官白簡窮鏡鎪,金貂換酒百不憂。【鶴舟】髯翁三十游皇州,宣南畫史居上頭,驅染子墨萬象收。冷齋低首歲幾周,未寒先補山羊裘。【少甫】松圓後起追前修,疏篁古木摹丹邱。一僮一鶴隨扁舟,虞山茂苑長句留。【序伯】秋言大筆如戈矛,蒼松巨壑師馬劉,酒人八九來深樓,傳觴作畫心悠悠。【秋言】誼亭細楷如鍾繇,酒酣捉筆揩雙眸。煙霞落紙松風飂,元氣灝灝精神遒。【誼亭】叔明汪子工吟謳,收拾煙墨賦宦遊。勸耕原隰聞啼鳩,長宮穩跨折角牛。【叔明】鴛湖下筆煙景稠,花鳥更比林良幽。輦金索畫來瀛洲,脫巾笑傲東諸侯。【子祥】阿弟生計無田疇,迂疏隱僻動見尤,撫印作畫驅窮愁。浮家江上閒於鷗,放頭爛醉萬慮休。【弟榮】」此外尚有《松陵畫友》詩二十四首,續八首。江浙畫手固多,而季梅搜羅不遺餘力,以視朱竹垞之《論畫絕句》,鄭板橋之《畫人詩》,其賅博不啻倍蓰矣。

孝欽后畫觀音像

孝欽后所畫宮體觀音像,軸長五尺六寸,絹本,像高二尺一寸,硃綠隱隱疊起,衣褶間描以金粉。像之上有梵文四字,於中鈐印一,文曰「慈禧御筆」。

孝欽后畫葡萄

孝欽后喜作畫,而不能工。畫蘭竹,寥寥數筆而已,然設色布格,必苦心經營。畫何種花,即擣何種花汁以為色。其得意者,莫若葡萄。蓋葡萄惟數大圈,隨手可成,藤蔓屈曲,如蛇如蚓,信筆所之,易於神似。或謂孝欽喜飲葡萄酒,因而推愛葡萄,暇必畫一紙以自遣也。

孝欽后畫有代筆

孝欽后萬幾之暇,輒畫扇及立幅以賜大臣,患不能給,乃覓代筆二人,一為歸安姚彥侍方伯之嫂,一為雲南繆中書嘉玉之妹。二人孀居也。月予三十金,然在內均有使費,恆患不給於用,某親王為設法津貼,又畫扇寄售廠肆,索潤資極昂,一箑至二金有奇。

嘉玉之妹名嘉蕙,字素筠。通書史,善篆隸書,尤工畫。歸陳氏,蚤孀。光緒己丑五月四日,奉特宣,入儲秀宮,供奉繪事。庚子西幸,隨駕至長安。孝欽每於政暇,召入寢官,賜坐於地,閒論今古,內監皆稱為繆先生。當隨駕至秦時,有猶子留滯京師,姪婦年二十餘,攜以自隨,居孝欽寢宮東偏之小室,終日不得出戶。綜計素筠之參承禁闥,入陪清讌,出侍宸游,垂二十餘年。

尹和白畫宗宋元

湘潭尹和白,名金陽,中年始作畫,專宗宋、元,規矩謹嚴,神采煥發,傳橅移寫,尤其特長。其畫梅也,學逃禪老人,遒鍊高古,三百年來無此作,冬心二樹不足與之比肩。耄年畫蟲魚花鳥,細入毫髮,殆亦得天獨厚歟?

和白性高潔,意所不可,雖以重金請,不繪也。曾文正開府兩江,招之往游,為作《蒼茫獨立圖》,寫其小影,作漁翁垂釣狀,披簑戴笠,在湖之濱。文正大喜,傳示幕僚,命各為詩以紀之。時文正長子惠敏公紀澤侍側,年十七,為詩先成,詩云:「尹子丹青畫英妙,指揮百物呈榮枯。即今寥落無餘子,為寫《蒼茫獨立圖》。大海波濤揭地起,高秋雲物漫天鋪。舉頭四望渾無物,夢想人間顧與吳。」和白晚年居鄉,足不入城市。門下多女弟子,皆從之學畫。

彭剛直畫梅

衡陽彭剛直公玉麟以畫梅著稱於時,每畫,必題一詩。俞廙軒侍郎廉三撫湘時,剛直已薨,乃從王壬秋檢討闓運乞一幅,並屬壬秋題詞。壬秋題詞云:「姑射貌,舊日酒邊曾索笑。春風吹人醒年少,花開花落情多少?明蟾照,人間只有西湖好。」壬秋之言蓋亦有所指也。

任伯年懶作畫

山陰任伯年繪人物,有聲於時。久居蘇,求者踵接,而性疏傲,嗜鴉片煙,髮常長寸許,懶於濡毫,倍送潤貲,猶不一伸紙,畫材山積,未嘗一顧。一日,戴用柏、楊伯潤過其門,見一學徒倚門而泣。戴問故,曰:「店主命送畫貲至任先生家,請其作畫,數月未就,謂我乾沒潤資,故不得畫。今日又命我來取,云如不得,必將撻我。今任先生仍不見付,是以泣耳。」戴怒曰:「名士可若是乎,受人錢,乃不為人畫?」遂與楊同入。任方臥煙榻吸煙,戴突拍案呼任起。任驚問故,戴曰:「汝得人錢,不為人作畫,致使豎子哭於門,何也?不速畫,我必打汝。」任不得已,即起畫。戴與楊一人為伸紙,一人為調顏色,任援筆濡染,頃刻間兩扇並就,戴以付學徒,欣謝而去。

胡恭壽畫嫌潤少

光緒時,華亭胡恭壽畫名震一時。某歲,松江府某太守遣僕持金請其畫,胡見持金少,語之曰:「謝汝主人,我不識何者為官,但須如我潤格始畫。」僕歸,以實告。他日,太守增金,復使僕持往,胡為畫之,送署。一日,太守燕客,並招胡,胡趨至,太守偶與客談畫,因故詢曰:「此間有胡恭壽者,頗有畫名,君知否?」客曰:「不知。」太守因以胡所畫示之,客曰:「此惡畫,何足污目!」太守故憮然曰:「技若此乎,乃頗自矜貴。」客曰:「嘻,君為所紿矣。」太守乃大怒,遽取畫撕毀之。即邀客坐他室,殊不一顧胡。胡猶漠然不動,俄有一僕曳胡曰:「頃間辭色,汝見否?亦可出矣。」胡乃踉蹌去。

羅文子畫山水二大幅

慈谿羅文子,字子文,布衣,善六法.嘗從任伯年遊,晚更潛研獨索,山水大幅,有米襄陽筆意;人物 芻褶,得吳道子家數.然不苟作,或終年不著點墨.作則窮日竟夜,至廢食息.嘗畫《慈谿山水圖》二大幅,坊紙狹小,黏數百紙成之.每幅大廣畝餘,來龍去脈,巨浸細流,纖悉無遺.鄞縣方楨得之,作《四明它山水利攷》,時稱桑,酈所不及.後轉入常熟翁叔平相國家,相國因資之以作《海道記》.

子文為人好飲酒,能談詩,嘗題其日記冊曰:「願終身不負己,一刻不負人。」可想見其志趣。年六十,遊湘、鄂間,不得志,鬱恨之際,恆發為詩歌,悲壯淋漓,竟卒於鄂。

張子祥畫花卉

張子祥,名熊,秀水人,自號鴛湖外史。工花卉,生氣鬱勃,溢於毫端,縱逸如周服卿,古媚似王忘菴屏山。巨幅以尋丈計者,愈見力量。兼作人物、山水,亦古雅絕俗。家有銀藤花館,位置精雅無纖塵。喜填詞,尤長於小令。並諳音律,嘗引喉度曲,抑揚宛轉,曲盡其妙,雖老樂工亦自歎弗如也。

陳若木畫無師授

揚州陳若木崇光,初名炤,後以字行。善畫,無師授,而擅絕一時。幼值兵燹,家業蕩然,遂廢學。長以鬻畫自給,間讀經史,遂亦工詩。娶朱氏,伉儷頗篤。未幾,以產難卒。復娶其妹,亦相敬愛。未幾,得狂易病,謂若木為不知誰何之人,偶一入內,必訶逐之。若木鬱鬱不自得,亦病狂。又數年而繼室卒,若木愈不自得。當年方盛時,縱論時事,不可一世。及其病也,氣意頹喪。昔日舊交,偶一相值,寒暄數語而已,或一頷之,輒他顧。

若木作畫,頗自矜重,稍不愜意,必寸裂棄去。既病狂,則任筆為之,不復詳檢,然其精到處,固不減曩昔,而超逸之氣轉過之。寒素之士求其畫者,無論識與不識,欣然命筆。下至傭保,求亦必應。富商顯宦,致重金求之,或遲遲以應,一迫促之,則束之高閣,百請而不得矣。畫中有詩,詩中亦有畫也。其畫雖無師,然頗取法於前人。人物師陳老蓮,花卉師陳白陽,山水師王麓台、僧石濤,翎毛、草蟲且師宋元,宜當時老於畫者之皆避席也。

胡鐵梅鬻畫於日本

皖人胡鐵梅,名璋,工畫,挾藝遊上海,獲貲頗豐。旋因經營《蘇報》及古香室牋扇店,盡罄其貲,乃挈所娶日婦東渡,仍以鬻畫自給。日人慕其名,求畫者輻輳。歿後,為營一小塚,樹碣於旁,曰清國老畫師某某之墓。

上下畫

上下畫者,昉於泰西。光、宣間,日報、雜誌之游戲畫常仿之。其畫自上自下觀之,形態皆同,蓋出於古鏡之背文也。一名圓轉畫。

太醫院處方

太醫院醫官恭請聖脈,皆隔別分擬,而又不得大有歧異。醫官患得罪,乃推一資格稍長者為首,凡用藥之溫涼攻補,皆此人手持鈕珠某粒為記,各醫生皆視為趨向。又所開之方,必須精求出處,故諸醫擬方,必用《醫宗金鑑》,以其不能批駁也。至次日復診,照例不能復用舊方,又不得多改,惟酌改藥兩三品,方為合格,故復診數次,即與初方宗旨逈不同矣。

官醫

官署所用醫生,專治監犯之病者,謂之官醫。蓋內外監獄,醫治罪囚疾病,官給以藥,選用醫生二名,年終稽考優劣。如醫治痊愈者多,照例六年屆滿,在內咨授吏目,在外咨授典科、訓科。

祝由科

黃帝《素問?移精變氣論》有祝由科,謂人病不用鍼石藥餌,惟焚化符籙,祝說病由,故曰祝由。湖南辰州人能之,常挾其技以游江湖,頗有驗,人遂稱曰辰州符。世傳祝由科書,序稱宋淳熙中,節度使雒奇修黃河,掘出一石碑,上勒符章,莫能辨,道人張一槎獨識之,曰:「此軒轅氏之製作也。」雒得其傳以療人疾,頗驗。明景泰時,徐景輝復傳其術。其治病也,能以病者所患,著於他物,而使其痊愈。如患贅疣者,則取刀劃木石等物,而本人之贅疣能潰破流血,漸至結痂而愈,毫不知所痛苦。其口唸咒語,以欺愚人耳,實催眠術之作用也。

蒙古醫士

舊制,選上三旗蒙古士卒之諳習骨法者,每旗十人,隸上駟院,曰蒙古醫士。凡禁廷寺人有跌損者,由其醫治,限以期日,逾期則懲治焉。天台齊息園侍郎召南嘗墜馬傷首,腦岑岑然,蒙古醫士以牛脬蒙其首以治之,其創立愈。乾、嘉間,最著名者為覺羅伊桑阿。伊以正骨起家,至鉅富。其授徒之法,先將筆管戕削數段,令徒包紙摩挲,使與其節合接,如未破者,然後如法接骨,恆奏效焉。又有一人墮馬,別無痛苦,惟兩足欲前行而轉後卻,延蒙古醫士視之,謂不必用藥,但於空庭中選壯健二男子,兩手並舉對擲之。如言,擲數十次而放下,則行步如常。問其故,謂因墮重,肝葉翻背,非藥石可療,惟舉擲,方能舒展反正耳。

至居住蒙古本境之人,如有疾病,則延喇嘛診治,兼施針灸,重則更須誦經祈禱。喇嘛治病,雙手切脈,不說病源,不開藥方,無藥店,藥由喇嘛配給。藥不煎飲,研末和水飲之。通常之藥三種,為腦路不凍湯,烏郎湯,治風寒咳嗽等症,暢漢湯,治頭眩吐嘔等症,功用與內地之紅靈丹、平安散、四小飲等。藥品概由喇嘛自歸化運至。幼兒亦有種痘者,惟尚舊法,無牛痘耳。獸醫亦喇嘛充之,頗有擅長刀圭之術而能起死回生者。

藏醫雙脈並診

西藏之拉薩,每有患病者暴於日中,蓋藏人習慣也。藏人有疾,輕則徧體塗酥油,暴於日中,遇雨,則以絨覆病者,燒柏葉煙熏之。人之皮膚,為身體排洩之作用,若塗之以酥油,則皮脂腺塞,不惟無益,而又害之,藏人不知也。其患重病者,始延醫診視,醫者雙脈並診,所用之藥,丸散而已。

西康醫藥

西康番人有疾病,尚禱祈,或延喇嘛而誦梵經,或入寺院而拜佛像,畫符以避邪祟,問卜以測死生,人人皆然。亦間有番醫,而驗病之方,不察明堂,不究息脈,但以病者之溺一盌,用木枝撓之,觀其顏色泡影而已。至於用藥,亦有草木、鹿茸、麝香之類,惟用醫藥者少耳。光緒丁未,邊務大臣趙爾豐憫番人之疾苦,兼以漢籍軍民出關,醫藥不便,故由川省購藥餅,延醫士,赴裏塘、巴塘、鹽井等處,為人療病,並延痘醫前往,令其種痘。始而番人疑慮,繼則延醫服藥者絡繹不絕。乃奏明設局,廣延醫士,由公家給予薪資,於德格登科、河口、稻城,凡改流之處,皆設有醫士,自是而醫藥始盛行矣。

傅青主善醫

傅青主善醫,傳世者有婦科書,顧不徒精婦科也。其鄉人王堯客都門,忽頭痛,經多醫不效,就診於太醫院某,按脈畢,命之曰:「此一月症也,可速歸家料理後事,遲無及矣。」王怏怏,急治任旋里。會傅入都,遇諸途,問王歸意,以疾告,曰:「太醫院某君,國手也,盍請治之。」某歎曰:「僕之歸,從其命也。」乃具告所言。傅駭曰:「果爾,奈何?試為汝診之。」按脈良久,歎曰:「彼真國手也,其言不謬。」王固知傅技不在某下,泫然泣曰:「誠如君言,真無生望矣。然君久著和緩名,乃不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乎?」傅又沈思久之,謂曰:「汝疾萬無生理,今思得一法,愈則不任功,不愈亦不任過,試之何如?」王大喜,求方。傅命歸家,偏覓健少所用舊氈笠十餘枚,煎濃湯,漉成膏,旦夕服之。王諾而別,歸家如法治之,疾果愈。尋至都見傅,喜慰異常。更謁某,某見王至,瞿然曰:「君猶無恙耶?」王具以傅所治之法告之。某歎曰:「傅君神醫,吾不及也。吾初診汝疾,乃腦髓虧耗,按古方,惟生人腦可治,顧萬不能致。今傅君以健少舊氈笠多枚代之,真神手,吾不及也。若非傅君,汝白骨寒矣,謂非為鄙人所誤耶!醫雖小道,攻之不精,是直以人命為兒戲也,吾尚敢業此哉!」送王出,即乞休,閉門謝客,絕口不談醫矣。

傅善醫而不耐俗,病家多不能致。然素喜看花,置病者於有花木之寺觀中,令與之善者誘致之。傅既至,一聞病人呻吟,僧即言為羈旅貧人,無力延醫,傅即為治劑,輒應手愈。

某婦姓妒,常疑夫有外遇,忽患腹痛,輾轉地上。其夫求之傅,乃令持敝瓦缶,置婦榻前,擣千杵,服之,立止。一老人痰涌喉間,氣不得出入,其家具棺待殮。傅診之,曰:「不死。」令擣蒜汁灌之,吐痰數升而甦。凡患瀉者,遇傅無不瘳。用藥不依方書,多以意為之,每以一二味取驗。有苦癆瘵者,教之胎息,不三月而愈。

俞嘉言以醫名於時

俞嘉言,本姓朱,明宗室也。明亡後,諱其姓,加朱以挎為余,後又易未以刖為俞。江西人,僑居常熟。往來錢牧齋之門,結廬城北,以醫名於時。

牧齋家居,一日,赴親朋家宴,肩輿歸,過迎恩橋,輿夫蹉跌,牧齋亦仆地,及歸而忽得奇疾,立則目欲上視,頭欲翻於地,臥則否。延醫診治,不效。時嘉言適往他郡治疾,亟遣僕往邀。越數日,始至,問致疾之由,遽曰:「疾易治,無恐。」因語掌家政者曰:「府中輿夫強有力善走者,命數人來。」至,嘉言命飫以酒飯,告之曰:「若曹須盡量飽餐,且可嬉戲為樂也。」乃令分列於庭之四隅,先用兩人夾持而行,自東,則疾趨之西;自南,則疾趨之北,無一息停。牧齋殊苦顛播,嘉言不顧,益促之驟。少頃,使息,則已霍然矣。時他醫在旁,未喻其故,嘉言曰:「是因下橋倒仆,第幾葉肝搐摺而然。今掖之使疾走,抖擻經絡,則肝葉可舒,既復其位,則木氣敷暢而頭目安適矣,非藥餌之所能為也。」

常熟顯宦某致仕家居,其夫人年已五十,忽嘔吐不欲食。諸醫羣集投劑,俱不效,邀嘉言視脈,側首沈思,遲久而出,拍顯宦肩曰:「高年人猶有童心耶?是娠,非病。吾所以沈思者,欲一辨其男女耳。以脈決之,其象為外陽裏陰,必男也。」已而果驗。

常熟北城外多敗屋,率停柩,嘉言居其地。偶見一棺似新厝者,而底縫流血若滴,大驚,問之於其鄰,則曰:「頃某鄰婦死,厝棺於此。」嘉言亟覓其夫,語之曰:「汝婦未死。凡人死者血黝,生者血鮮。吾見汝婦棺底流血甚鮮,可啟棺速救也。」蓋婦實以臨產昏迷一日夜,夫以為死,故殯焉。其夫聞言,遂啟棺。診婦脈,未絕,乃於胸間針之,針未起,而已呱呱作聲,兒產,婦亦起矣。夫乃負婦抱兒歸。

一日,嘉言往鄉,舟過一村,見一少女浣衣於河,注視久之,忽呼停棹,命一壯僕曰:「汝登岸,潛近其身,亟從後抱之,非我命,無釋。」僕如其言。女怒罵大呼,其父母聞而出,欲毆之,徐曰:「我,俞嘉言也。適見此女將攖危症,故救之,非惡意。」女父母素聞其名,乃止。嘉言問之曰:「汝女未痘乎?」曰:「然。」嘉言曰:「數日將發悶痘,無可救。吾所以令僕激之使怒者,乘其未發,先洩其肝火,使勢少衰,後日藥力可施也。至期,可於北城外某處取藥,毋遲。」越數日,忽有夜叩其門者,則少女之父也,言女得熱疾,煩燥不寧。乃問以膚有痘影否,曰:「有之。」慰之曰:「汝女得生矣。」遂畀以方劑,歸而藥之,痘暢發,得無恙。

嘉言之治疾也,尤加意貧人,常於藥籠中貯白金三星或四五星,有貧人就醫者,則語之曰:「歸家須自檢點,乃可煮也。」其人如其言,得金,若天賜,藥未進,病已釋其半矣,此揣知病人心理之作用也。

秦景明精痘科

秦景明,婁縣人。以醫名於時,治痘疹尤驗。一日,應鄰邑某家之招,晨泊舟郭外,見一女於橋陰織布,謂其僮曰:「汝試往,抱其腰戲之。」僮曰:「有父兄在,必飽老拳。」秦曰:「我在,何懼!」僮如其言,潛往女後,力搿之。女大駭,村人畢集,將執僮,秦遙呼曰:「吾所使也。」村人多習秦者,招之登岸,詢以故。秦問女尚未痘乎,曰:「然。」曰:「是將出痘,然毒伏於腎,見點復隱,則不可藥,吾故驚之,俾毒提於肝,乃可著手。」眾愈擁之,求為作劑,秦曰:「某家病方亟。離此數里,有某姓者,術頗工,可延之來。」某至,即舉手賀曰:「是兒,我早知其痘險,今幸作驚痘,非絕症矣。」眾告以秦事,某乃執弟子禮以事秦,終其身。

秦技絕人,惟好博。嘉定之南翔有富家,兄弟俱卒,妯娌共一子,年數歲,出痘,其母飛舟迎之,限以晷刻。至則秦在博局,託以潮逆,遲遲而來。至翔臨視,已成反關,不可為矣,拂衣欲去。延賓者尼之,謂遠道來,不一飯而去,非禮也。延入別室,則兒母已出,一手提其鬚,一手握刀曰:「我今飛棹來迎,此間非長江,何有潮汛?即畏顛播,輕輿急鞚,我不吝數十金。前時許,點尚顯,復隱之故,由汝致之。兒不能生,我不欲生,若亦不得生也。我刺若,即自刺,不忍見兒之絕耳。」秦大窘,曰:「孽矣。」婦復激之曰:「若有仙名,而不能療一兒,殊盜名耳。」秦俯仰間,曰:「有一策,姑試之。」乃令掘一坑,置席其上,臥兒坑中,畚黃土,徧擁其身,惟露面目,煎藥水洒之,復以席覆其上。婦鑰其門,偕秦共守之。夜半,忽奇臭不可耐,秦躍然曰:「生矣。」出兒視之,痘已復顯,但皮敗肉腐,悉成通漿矣。秦又欲歸,婦仍尼之曰:「留此半月,願奉千金為壽,即於我鎮懸壺。君家中事,令徒可了之。」復日約數人,與之局戲,秦亦樂而忘歸。

張本元善針人

臨邛張本元,先世務耕,不聞以醫傳,本元亦未從醫游,忽自許能醫善針。人莫知所授,不敢試,技無所效,於是時人為之諺曰:「偽大夫張本元。」會彭端淑之戚張氏婦艱於產,數日,舉家惶怖,不知所為。本元至,命取婦褻衣一,履一,以箕加其上,口吐鍼,鍼之,囑曰:「產時頂上有鍼孔,須泥以飯。」張氏漫應之。俄而生子,視頂上,果然,急如囑。張驚且喜,始知其能。端淑之世父楚錫苦瘧疾,請鍼之。本元曰:「鍼其腓。」楚錫戲之曰:「吾病在首而子鍼吾腓,可乎?」本元漫應之。鍼甫半,忽折,徐試其踵,呼曰:「出。」鍼躍然出,達於梁。又為人治癆疾,鍼其脊,終身無恙。自此而本元之名漸著,聞者爭造其門,所試輒效。與之錢,不辭,不與,亦不責報。於是時人復為之諺曰:「神鍼張本元。」其鍼之長,或尺或數寸,約計有七十餘枚。將用,則取諸口中,言笑飲食率如常,不覺也。無子,一女。鍼法傳於女,女死,遂不傳。

李隆古肆力於醫

李雅化,字隆古。嘗就試於有司,不售,遂棄去,肆力於醫。居屋方不盈丈,以聯葦間之,外延賓,內置牀席煤竈,與婦處其中。每客至,啜茗相對,清談竟日,不聞屋中謦欬聲。屋前多疏竹叢花,列怪石,寂靜如荒村。有叩門求醫者,不以風雪炎暑辭,與之貲,多寡不較也。

耕雲子自謂非醫

秦產有耕雲子者,順治時隱於楚江之西。人有扶病過其前者,見而即止之,語其故,治以藥草,遂愈,酬以錢,不受,曰:「吾非醫者,惡用此!」

陳文明善治痢

陳啟見,字文明,祁陽人。祖籍排山,以醫起家。順治時,王師征兩粵,貝勒某自衡陽得痢疾,過祁,屬縣令訪名醫,令以文明應。及入診,投劑立愈。文明嘗遇異人,傳瘧二方,療治如神。每歲治藥盈斗,隨證施予,不稍吝。

陸麗京善醫

錢塘陸麗京,名圻。善醫,遂藉以養親,所驗甚多。有人病亟,夢神告之曰:「汝病在腸胃,得九十六兩泥,可生也。」旦以告其友,友默然,良久曰:「嗟夫,此陸圻先生也。」圻字,分之為斤為土,其姓為六,合之,乃九十六兩土也。即迎麗京至,下藥,立愈。由是名聞吳、越之間,爭求其治疾,戶外屨無算。

醫方書藥別名

德州田山薑侍郎雯癖好新奇,凡病,醫以方進,必書藥別名,如人參曰琥珀孫,黃耆曰英華庫,甘草曰偷蜜珊瑚之類,【唐進士侯寧極譔《藥譜》一卷,盡出新意,改立別名,凡一百九十品。宋陶穀《清異錄》亦有之,蓋迻述侯籍也。】書俗名者不飲也。

沈去矜醫愈毛稚黃姬

毛稚黃有小姬,嘗病療,勢日殆,瘠甚,見骨矣,遣人速沈去矜臨診。沈至,曰:「毋恐。」以一刀圭愈之。毛大驚,歎曰:「曾聞敵二豎過於五丁,東陽顧影,腰帶幾何,何竟具神力乃爾?」

孫翁有神針

陽城東郭有孫翁者,善針灸。所居鄰大道,多逆旅,一日,徘徊門外,遇一過客,鼻懸瘤如罌。孫見之,曰:「胡不去諸?」客曰:「固所願也。」孫曰:「姑試之。」客曰:「刀剞乎?」孫曰:「否。」客曰:「藥線乎?」孫曰:「否。」乃令客赤足踏針跗,有頃,孫曰:「覺有氣自頸而注乎?」客曰:「然。」又有頃,孫曰:「瘤之帶覺若癢而濕內注乎?」客曰:「然。」又有頃,去針,而瘤若失,僅結痂鼻端,如錢許。客大喜,詢姓名,欲酬之,而孫已避去。客固巡撫委員,採硫於陽者也。事已,復命,撫駭問瘤去狀,客以實對。

撫有母,四體不仁,臥三載矣,飛書陽城令,使速孫.孫至省,謁撫,問故,撫揖之以答曰:「吾母抱疾三載矣,諸君之能,願起廢焉.」孫入診,母僵臥於榻,熟視良久而診脈,曰:「姑試之.」針焉,而後茶.茶已,令二婢扶以坐,能坐矣.再針而進餌,餌已,令扶至床前,揉股而垂足,足能垂矣.再針而進飯,飯已,令四婢扶以行,能行矣.撫大喜,授餐適館,有加禮,酬以金帛,辭不受.撫詢其家口,孫曰:「止一子,方肆武,未售也.」談次,詢其術,且曰:「吾母之疾,經多醫不能愈,子能立起沉疴,何也?」孫曰:「秦越人有言,吾非能生人,能生夫不死之人也.漠然無分,天道自運,針之謂矣.蓋頭為精明之府,鼻屬足,陽明胃經,余故針某吏之跗也.風中腑者多著,四肢手足拘急不仁,面加五色,惡風寒,余故三針太夫人而除其風也.平之寧之,將之盈之.然則余非能起人,能起夫不終痿之人也.」撫拍案而歎之曰:「 乎禕乎,神如斯乎?」居久之,孫之子忽峨冠鮮衣而入,孫駭曰:「若何來?」則新中是科武解元矣.蓋子本魁梧,撫亦以此報德也.子名紹武,是年為康熙己酉科也.

董道士治疽

董道士,康熙時居江寧信府河之土地廟,與人語,或莊或誕,羣目為顛,一日,手木魚,入市狂走,口喃喃作誦經狀。羣小兒環而譁曰:「道士又顛矣。」曰:「毋慁我,此地將焚,亟為禳解。」居人怒曰:「顛漢欲放火。」告縣官,寘諸獄。不數日,其地果有火災,始得釋,人以此競異之。

某家有狐祟,招董至,以紙燭照室四隅,祟遂絕。見人病,雖甚危,掇塊拾草以與食,皆立愈。富貴貧賤之人爭邀致之,無難色,其不往者必不起矣。龍江關抽分郎中某疽發於背,晝夜呼號,羣醫束手。董往視,曰:「易耳。」令袒伏,索熨斗,熾炭舉置創上。家人駭絕,而病者寂然,俄熟睡,董竟去。郎中醒,曰:「不知渠以何物置吾背,涼爽沁心,所苦頓失。」視其創,已結痂。追及之,謝以金帛,不受。漢口李道士亦顛者,忽徧告人曰:「江寧董道士,今日死矣。」有賈於楚者,歸問之,果以是日死,人始驚為仙也。

潁州道士醫某少年

潁州某少年為邪所侵,疾深矣,家人謂不可活,置之路旁。忽有道士過之,自言能醫,命取重數十斤之鐵鎚,鎚病者頭面。父母泣曰:「病已至此,鎚一下,頭立碎矣。」道士笑曰:「無傷也。」及鎚下,病者若不知,輒有二寸許美人自口躍出而滅。凡百鎚,口出百美人,形狀如一,少年立愈。病者之見美人,目眩故也。

張道人以導引治人病

康熙時,有張道人者至長沙,以元門清靜導引,治病有效。或問之曰:「予見人以坐功而致病者多矣,未見有以坐功治病而有效者也。今先生用之而效,何也?」道人曰:「世人執一死法而治諸病,如醫以一方而療眾疾,非獨不效,必殺人。今我因病以用法,如醫者診病以處方,所以能起沈疴如操券也。」

李靜嵐知醫

德州李靜嵐知醫,嘗以方書療家人疾,立效。會母夫人病下痢,侍湯藥,謂必以梅諸治之,羣醫不可。既而病劇,濩藥時,覓得,藏袖間,潛投之,果愈。

吳允誠療邵長蘅肺疾

吳允誠,儒以醫名,謹厚長者也.與人交,無貴賤,必以誠.試其藥,皆精良多驗,人翕然信之.邵長衡夙有肺病,氣逆上壅而為喘,遇秋輒作,作則憑几危坐,瞠目雙肩,撼膺呀吸,累晝夜不能就枕.少間,輒復作,及冬,乃已.吳治之,護其元氣,補以葠苓,屏去疏快耗削之劑,而疾漸減,未涉冬,愈矣.

盧子繇弱冠處方藥

盧之頤,字子繇,生而魯。九歲,依父習禪坐,見一身世俱空之境,隨詣聞谷禪師,以三語令參,能舉心為對。弱冠,忽處方藥,有合。其師王紹隆,亦名醫也,與講《內經》、《素問》,不得其旨,其後討論張仲景《傷寒》,忽大出辨駁以困之。明年,即攝講席。

陳馭虛治疫

陳典,字馭虛,京師人。性豪宕,喜聲色狗馬,為富貴容,而不樂仕宦。少好方,無所不通,獨以治疫為名。疫者聞馭虛來視,即自慶不死。京師每歲大疫,自春之暮至於秋不已。康熙辛未,方望溪侍郎苞游京師,僕某遘疫。陳命市冰,以大罌貯之,使縱飲,須臾盡。及夕,和藥下之,汗如雨注,遂愈。方問之,曰:「是非醫者所知也。此地人畜駢闐,食腥羶,家無溷匽,汙渫彌溝衢,而城河久堙,無廣川大壑以流其惡,方春時,地氣憤盈上達,淫雨汎溢,炎陽蒸之,中人膈臆,困惾忿蓄而為厲疫。冰氣厲而下滲,非此不足以殺其惡。故古者藏冰,用於賓食喪祭,而老疾亦受之,民無厲疾,吾師其遺意也。」

方嘗造陳,見諸勢家敦迫之使麕至。使者稽首階下,陳伏几呻吟,固卻之。退而嘻曰:「若生有害於人,死有益於人,吾何視為!」陳與貴人交,必狎侮,出謾語相訾警。貴人意不堪,然獨良其方,無可如何也。

方之得交於陳也,以大理高某。高之親疾,召陳,不時至。獨方召之,夕聞,未嘗至以朝也。家日饒益,每出,從騎十餘,飲酒歌舞,旬月費千金。或勸謀仕,則曰:「吾日活數十百人,若以官廢醫,是吾日殺數十百人也。」諸勢家積怨日久,謀曰:「陳君樂縱逸,當以官為維婁,可時呼而至也。」因使太醫院檄取為醫士。陳遂稱疾篤,飲酒近女,數月竟死。

陳之杜門不出也,方將東歸,走別陳,陳曰:「吾踰歲當死,不復見公矣。公知吾謹事公之意乎?吾非醫者,惟公能傳之,幸為我德。」乙亥,方復至京師,陳柩果肂。遺命,必得方文以葬。方應之,而未暇以為。又踰年,客淮南,始為文以歸其孤。

李延罡行醫自給

李延罡自上海來平湖,割西宮道士之樓居焉,以行醫自給。有延之治疾者,數百里必往。視疾愈,不責報。或酬以金,輒從西吳書估舟中買書,不論美惡。由是積書三十櫝,繞臥榻折旋,皆書也。

鄒興鑑為傷科

傷科鄒興鑑,少隨父客寧鄉之潭灣,從某習拳勇,十餘人莫敢近。某授之符術,凡刀傷跌損,筋骨斷折者,噀符水揉之,輒效。劉某自高樹墮下,氣垂絕,稍扶動,骨碎,察察有聲。興鑑如其法,移時,其人遽能立,不數日,愈。張某凶悍,為怨者叢毆,幾斃,診之,曰:「內血已泛,逾刻死矣。」亟噀水施創處,忽鮮血迸涌,旋吐紫黑血數升,睡片時,呼飲,曰:「予死復甦矣。」後遂改行為善。其他亦活人無算,不居功,亦不受謝也。

宋道人工按摩

宋道人者,長治人,少孤,為人牧羊霍山中。一日,失羊,羣牧皆徬徨無所措,宋年十三,獨入深山求之。行二日,見一老僧瞑坐石窟中,四無人跡。僧面生黃毛,長寸許。心知有異,跪而陳其故,僧張目曰:「爾羊固在,須中秋可得,今且歸矣。」宋出,告羣牧。及期,約伴往,果得羊,又溢出四五百頭。尋僧,已不見。眾議鬻其溢者,得百金。已而分金不平,遂聞之官,官盡歸其金於宋。其徒王姓者,心利其貲,故為好語,致宋於家,陽為之權子母。夜,令婦人入室,而己踵其後,誣以姦而逐之。宋失貲,無所依,乃復入山行。

久之,宋見茅庵,則別一老僧居之。泣拜,告以故,請留執樵採。久之,乃許。老僧不甚食,廚所有,惟燕麥芋魁,食之,遂不飢。居五載,僧遣之,宋留侍不行。僧顧曰:「子謹愿,奈具鈍根何!」視壁上,有所畫古丈夫五,一正面,一側面,一背面,二人偶坐其旁。曰:「但日日目此,骨節寸寸,皆須留意。」宋茫然不解所謂,日坐臥其下而已。及夜,夢二人自壁下,指示銅人穴道脈絡甚悉,宋忽豁然有省。一日,僧遠出,留宋居守,則虎狼蹄跡,交錯於庵之前後。越七日,僧歸,謂宋曰曰:「山中檀越家邀我誦經,汝當隨往。」比行,及半途,又謂曰:「汝且止此,聞木魚聲,乃來迎我。」遂徑去。宋候移晷,飢甚,輒躡蹤往,道阻一河。河上有翁嫗方視二童子汲,宋叩師所往,曰:「此處無人居,安得延僧誦經。」不得已,渡河而前,則峭壁插天,更無蹊徑。倏聞木魚聲在北山上,馳赴之,又聞聲在南山,顧視,日已晦,有虎百十餘咆哮而至。急趨投翁嫗所,木柵石屋,亦有雞犬。翁出叱之,羣虎皆弭耳去,招宋留宿,啖以麥粥。昧爽睡覺,則身臥磐石,屋柵皆不見,驚愕久之。遵舊路,欲返庵,道逢婦人井汲而絡其背者,問之,則跌傷折骨。宋審其穴脈,試按摩之,應手而愈。延過其家,飲食之,因留居焉。自是為人按摩,雖骨已破碎者,無弗愈。後居福山王家,年已七十三矣。

莫際曙醫茅店婦

湘潭宋某臥疾,將不起,聘莫際曙往視。憩道旁茅店,店婦捧茶進,未以病告也。莫詫曰:「汝有病,病且深,然及今尚可治。」為書方,給錢市藥。越旬日,再經其地,問之,婦病若失,叩頭謝。莫喜曰:「無須也。宋君病,我治之瘉,謝金可持贈汝也。」並書善後方與之。

張岳來用附子

康熙時,襄陽有名醫張岳來,名湘,用附子必重三四兩,謂必如是而始奏效也。

蒙古醫療周尚白傷

周尚白,名菽,終身客游。嘗依吳季方於永平,登盧龍塞,訪田疇故壘;陟望海臺,尋漢武遺蹤;上馬鞭山,弔孤竹少君之家。一日,驅車出關,欲曠覽邊塞險隘。經長城,墜車,車輪轉股上,股斷。遇蒙古醫,置股於冰,令僵,徐剖肉,視骨,粉碎,為聯綴,緝桑皮紉之,飲以藥,五日而能行矣。

行頭醫愈世宗頭風

行頭醫吳鑑者,安徽人。雍正朝,官太醫院判。世宗苦頭風,羣醫束手,鑑一藥而愈,賜之,不受,問所願,以此業請,許之,子孫遂世其業。凡各行納稅,必經吳姓者簽名,其職在商吏之問,如經紀焉。

桂附與犀黃並下

雍正癸卯秋,山陰金晉民以應鄉試至杭,臨場,患時疾,煩躁,壯熱絕食,人以傷寒目之。延老醫張獻夫視之,與大劑桂附,晉民從子璿玉有難色。獻夫曰:「非此,不能入試矣。」日晡,獻夫又至,曰:「紹興太守亟請渡江,此證,惟閔思樓能接手也。」璿玉卜之吉,即依方,頻頻與之,覺煩躁消而能寐矣。翌晨,思樓至,用犀角地黃湯,人咸駴異。思樓曰:「非此,不能入試矣。」索獻夫方觀之,笑曰:「昨桂附,惟張能下,今犀角,惟某能下,安排入闈可也。」因服數劑,即舉動如常。不數日,入試。獻夫亦不復至。一人患疾,數日之間,桂附與犀黃並用,絕奇。

葉天士更十七師而成名醫

吳縣葉天士,名桂,以醫名於雍、乾間。自年十二以至十八,凡更十七師。聞某人善治某症,即往執弟子禮,既得其術,輒棄去。生平不事著述,所存者《臨證指南醫案》十卷,亦其門人取其方藥治驗,分門別類,集為一書,附以論斷者,非盡天士本意也。

某年,江西張真人過吳,遘疾幾殆,服天士方,得蘇,甚德之,而思所以厚報之者。天士密語之曰:「公果厚我,不必以財物相加遺,惟於某日某時過萬年橋,稍一停輿,謂讓橋下天醫星過去可也。」真人許之。而是日是時,天士適從橋下過,於是蘇城內外喧傳天士為天醫星矣。

天士之母老矣,病熱而脈伏甚,似寒證。天士審證立方,中夜,獨步中庭,搔首自言曰:「診他人母,必用白虎湯。」其鄰叟某亦行醫者,竊聞之,次早踵門獻技,用白虎湯一劑而愈,其名頓起,而不如其即出於天士也。

天士有外孫,甫一齡,痘閉不出。其女抱之歸,求治,天士難之。女憤,以頭撞門曰:「父嘗謂痘無死證,今外孫獨不得活乎?女請先兒死。」即持剪刀,欲自刺。天士不得已,俯思良久,裸兒,鍵置空屋中,自出外,與博徒戲。女欲視兒,則門不可開,遣使數輩促父歸。博方酣,不聽,女哭欲死。至深夜歸,啟視,則兒痘徧體,粒粒如珠。蓋空屋多蚊,借其嗜膚以發之也。

木瀆有富家兒,病痘閉。其父念非天士莫能救,然距城遠,恐不來,聞其好鬬蟋蟀,乃購蟋蟀數十盆,賄天士所厚者,誘以來,出兒求治。天士初不視,所厚者曰:「君能治兒,則蟋蟀皆君有也。」乃大喜,促具新潔大桌十餘,裸兒臥於上,以手輾轉之,桌熱即易,如是殆徧。至夜,痘怒發,得不死。

一日,天士乘輿過市,見貧家送葬,棺底滴新血數點,急呼,止其棺。舁棺者素知其技紳,遂止之。問死幾何時,曰:「昨將夕。」曰:「男乎,女乎?」曰:「未產婦也。」曰:「速歸,可治。」其夫叩首哭泣,隨天士輿後,而觀者隨往甚眾。至其家,命啟棺,舁尸至床,去殮服,按右手脈,曰:「可救。」取長針一枚,解胸前衣,當心一針,哇然一聲,產一子,而婦有歎息聲,觀者歎服。或問之曰:「術固神矣,然何以知其不死?」天士曰:「此無他,適見之血,鮮而不敗,故知其未死。及按脈細審,乃知腹中兒手將母之胞絡搦住,絡近於心,心痛暈絕。特以針刺兒手,畏痛,手縮,焉得不娩。兒既生,母亦不死矣。所險者,在針之分寸耳。」天士言未已,眾中一少年伸臂求診,天士診視良久,曰:「當速歸,今晚必死。」觀者大愕。有進而詢其故,曰:「公等視之,彼固健康人也,然吾以脈理審之,其腸已寸斷矣,安得不死。」蓋少年乃產婦對門銀錢局之夥,聞眾口一聲,言天士有如神之技,心不平,午膳方罷,跳櫃而出,排眾入室,求診視為戲。詎飯飽不宜跳,跳則腸斷。至晚,果死。於是喧傳天士之死而知生,生而知死也,名益振。

或患肺癰,委頓欲死,天士曰:「此非外治不奏功。」乃反接而縛之,令人取冷水一盆,當頭淋之,復以刀刺其心坎,膿血隨出,約斗餘,藥敷瘡口而愈。後詢其故,天士曰:「肺居心上。此人患癰,肺下垂包心,心不可見鐵,故以冷水驚之,使心上提,乘隙入刀刺肺也。」

某家娶婦,甫卻扇,而婦暈絕,延天士診之。天士掩鼻入房,視之,曰:「易治耳。」令人舁婦至中堂,命取人糞數桶,圍置而攪之,穢氣蒸騰,婦遂甦。葉曰:「此為香麝閉氣所致,故以穢氣解之。新房須撤去香物,方可入,再發,恐不治。」如其言,果瘳。

某公子生二十餘年,素席豐厚。父督某省。是秋舉於鄉,賀客麕至,公子兩目忽紅腫,痛不可忍,延天士診之。天士曰:「目疾不足慮,當自愈。愈後七日,足心必生癰毒,一發,則不可治。」公子聞是言,不覺悲懼求救,天士曰:「此時不暇服藥,當先擬方以散毒。七日不發,可再議。」急求其方,曰:「息心靜坐,以左手擦右足心三十六遍,以右手擦左足心亦如之,每日如是七次。過七日,再診。」如法至七日,延天士視之,曰:「目疾如先生言,愈矣。未審癰毒能不發否?」天士笑曰:「前言發毒者,妄也。公子為富貴中人,事事如意,所懼者死耳,惟以死惕之,則他念俱絕,一心注足。手擦足,心火下行,目疾自愈矣。」

浙中某孝廉入都,道經蘇州,得疾,就診於天士。天士診之,問何往,曰:「會試。」葉曰:「頃所患風寒,一藥可愈。第內熱已深,陸行,必患消渴,壽不逾月,毋往。」因製風寒方與之,服藥果瘥,行動如平人。儕輩見其健,強曳以行。舟泊金山,共登覽焉。寺有老僧,亦以醫名。某中心惶惑,因更就診,僧言如葉,而意若猶豫。某因請救,僧沈思曰:「登車之日,多載美梨,渴則生食,飢則熟食,當有驗耳。」某如言食之,往返數月,竟無病。某歸舟至蘇,復見葉。葉大驚,問故,某具告之。天士乃變姓名往學於僧。一日,有以蠱就治者,腹膨然,氣不相屬。僧令天士擬方,乃用白信三分,僧曰:「似矣,然未也。汝知蠱之為蟲,而不知蠱之大小。腹中蠱已長二尺餘,少毒則不死,再與則避,無可為矣。當用砒礵一錢殺之。」因更方,囑曰:「夜必痛瀉,有異物,即取以來。」次日,果來謝,持赤蟲長二尺許,天士亦心服。學三年,盡得僧授而歸,自是所藥無不瘳矣。

某年夏,天士過磨坊,見健者方擁磨盤旋,問曰:「爾為外鄉人耶?」曰:「然。」曰:「速歸,不一月必死。」磨者疑之,問故,曰:「爾夜中必用蚊煙乎?」曰:「然。」曰:「殆矣。是物雖辟蚊,然久受其毒,不可救,汝速歸,猶及家也。」磨者大慟,即以是日奔歸。至某塘畔,夜昏,遇雨,見小舟,求附行。登舟,即有老翁坐於艙,磨者默然向隅。翁問故,告之。翁曰:「果然。然幸遇我,可不死。」磨者長跪哀之,遂同至翁家。翁飲以藥,浴以水,灸以火,蒸以桶,凡三閱月,曰:「可矣。」令入城。適天士又經其處,見磨者勇健如初,因叩之,磨者述所遇。天士即偕磨者往覓翁所,至則行矣。

天士一日乘輿出,有鄉人揖道左,求治,停輿診之,曰:「六脈均調,奚病耶?」鄉人曰:「某所患者,貧病也。聞公善治奇疾,故來求耳。」天士曰:「諾。」因令「拾道旁橄欖核種之,苗茁,乃告我」。鄉人如教。葉自是製方,必用橄欖苗。病家求橄欖苗,必於鄉人,鄉人益昂其值,期年,遂小康。

天士行醫久,後致富,然性好嬉戲,嬾出門。人病危,亟請,不時往,由是獲謗。往輒奏奇效,故謗不能掩其名。以高壽終。

薛一瓢與葉天士齊名

薛一瓢,亦吳人,與葉天士齊名,而相忌。病者就天士,則必詢之曰:「曾就一瓢乎?」就一瓢,則必詢之曰:「曾就天士乎?」天士憤,大書榜其堂,曰「掃雪。」一瓢聞之,笑曰:「人謂天士不通,今果然矣。彼云掃雪,與我何干,縱其大掃可也。」因亦書二字榜其堂,曰「掃葉」。

有甲乙二人,各睹食寒具。【即繖子,以麥糯粉和麵,搓如細繩,挽曲之而為環,油煎沃以糖食之。】甲啖至七十,有難色,遂自承其負。乙見甲負,大喜,強爭勝,竟盡百數,甫下咽而病作,舁就天士診之,曰:「無可為矣。」家人涕泣舁歸。或告之曰:「一瓢與天士皆以醫名,各不相下,恒有就天士言不治而一瓢得治者。今未就一瓢,烏知其不可救耶?」家人以為然,復舁就一瓢,亦如天士言,曰:「無可為矣。」家人固哀之,一瓢曰:「謂之無可為,斯無可為矣,我豈誑汝者。」不得已,舁病者出。將下堦,一瓢忽問曰:「曾就他人求治乎?」曰:「天士耳。」曰:「天士云何?」曰:「如先生言。」曰:「果如是乎?其姑留此,一試吾技,亦以覘汝家運之窮通。克濟與否,尚未可知。」言畢,遽入內室。有頃出,手藥一器,其色純皎,以飲病者,復以黑色藥一器繼之。病者腹如雷鳴,大瀉而愈。天士聞之曰:「我詎不知此,特不樂為耳。蓋病者患寒具充塞不化,法宜消導,而又慮其不勝,必先之以人參,固其元氣,然後得以奏效。」葉明知之,以病者家貧,不能備參,故告以無能為。一瓢意亦如天士,實為嫉妬所迫,自出參食之耳。

乞兒療李氏子蛇頭疔

山東陸宣子自京師來,為蔣衡言。李某之子,指甲中生肉管,赤色,頃刻長三尺餘,垂至地,能動,動則昏昧欲死。徧訪名醫治之,內府太醫至方上士俱縮手,逡巡退。某子於是取酒痛飲,引刀自斷之,出血數斗,氣絕。良久甦,復出如初。某子曰:「嗟夫,吾其死矣。」乞兒者,不知其姓名,以豢蛇為業,聞之而至,曰:「我能治之。」閽人叱之,乞兒曰:「爾勿然,速白公子。」李某大喜,延入,謂之曰:「果愈吾兒,吾分家產之半以與若。」乞兒乃劍負大蛇,昂昂入中堂,踞上座,口中謾罵諸醫者,曰:「公子所患,蛇頭疔也,其管通四肢百骸,絕則又出。若輩何能為!」請見公子。

初,乞兒家多金,其居室、衣服、飲食、輿馬之屬甚侈麗,賓客出其門下者,鬬雞走狗畢集,待妾僕從奔走左右,娼優歌舞縱酒,馳騁弋獵,無虛日。未幾病,病如李某之子。破家求醫,不可得。京師有白雲觀,每歲正月十九日,士女畢集,曰燕九,冀遇仙,或曰仙往往雜儔人中賣藥,或類乞丐。當是時,乞兒父亦往,果遇丐者,持大蛇,貌甚偉,心異之,問以子之病,曰:「能治。」因請之,許諾。既至,曰:「命而子速呼其妻來,屏左右。」謂有一人留,子即不治。乃置大蛇於地,命乞兒妻曰:「無懼,其持此納諸袴中,兩骽蹲地,鑿袴孔以出,握蛇首定視,蛇首與肉管相對,蛇以氣吸之,則消。」不移時,果如其言。蛇則紅絲百道,僵臥死,乞兒竟愈。乞兒既見某子,如其法治之,某子亦愈。李某大喜,竟分其產之半與乞兒。

蒙古醫療斷舌

乾隆己未,京師某達官以姦僕婦,被婦咬舌尖,延蒙古醫治之。醫至,命殺狗,取舌,帶熱血鑲之,戒百日不出門。其後引見,奏對如初。

陳恬齋兄弟善醫

陳恬齋大令善繼侍其母查太恭人疾,日繙閱醫書,至抱書而臥,中夜有省,遂工醫。官四川及長蘆時,兩次奉命馳驛至京師、熱河,視裘文達公曰修及額駙福某疾。蓋文達及額駙曾奏謂「臣疾非陳善繼不能生之」,故都中有陳神仙之名。其弟宛青,名漢,精繪事,亦善醫。官禮部時,和珅召之,令視疾。漢咨於座主韓城王文端公杰,文端曰:「此奸臣,爾去,必以藥殺之,否則後不必見我。」漢遂謝不往,和啣之。時已保送御史矣,乃出為鞏昌府知府。

易三受醫術於張老人

易三,沅陵人,少學劍,恣游武漢間,為巨商衞藏。已而自謂弗善也,改而刺船,濟行者。年三十餘居常德東市,賣漿宿旅。久之,有老人行乞市中,日呼易三門,求食,體有惡疽,潰而臭穢不可近。易心哀之,日貯盂食以給之。旋求僦居,亦納焉。老人朝出暮歸,踉蹌怪狀。室中人皆恨且詈,易獨不然。居且一年,老人病痢,糞赤白下,雜疽臭,益不可近。易殷勤候食息,無畏色。老人夜分呼易曰:「吾有意於子久矣,子誠善也,吾術可授子。吾固不患疽,不患痢,姑試子耳。」易諦視老人,體如常人。及視所下赤白糞,皆澄清可鏡,心異之。昧爽,老人呼易步東郭高岡,授法,懷中出所乞食盂,取水,祝令沸,以短刀置盂中,水不仆,戒曰:「凡吾術,可以醫百病,祝水不沸,刀不豎,不可治,即治,不可受人財,又不可妄傳人。」易俯首謝。老人忽不見,遙聞有聲曰:「吾乃張姓也。」

易得術,急欲醫人,人無與醫者。適其穉子患腹痛,欲割治,妻不肯。乃伺妻出戶,潛祝水割腹,滌臟積。妻突入,號踊,乃以手覆所割處,無迹,立愈。由是漸醫外人,手到輒痊,不受酬犒,如老人戒。凡所治內外症,必割,必祝水令沸,刀令豎,乃治焉.數十年中,病人就廬舁視者無虛日,四方貴官延治者,不遠數千里.乾隆庚午五月,中丞 某以監司董某言,自沅延入府治病.易椎魯,雖見達官,不為禮,又醫無方餌.中丞意其野而誕也.易徑歸.久之,府中所治病,如其日月之限,皆愈. 異之,屬董再延入府,將酬之也.易入,府中人無貴賤男女,皆羅拜,疑為仙也.至易出,主董署, 延之一飯,不往.強之,乃赴.城中貴官單馬輦迎者,亦堅不往,必治病乃赴. 酬白金二十兩,不受.九月初,辭董登舟,風逆不得去.市人知者,群延之治病,日閱數十人.每行市,步履如飛,觀者擁左右,呼易神仙.

陳益嘗於友人座見之,古心古貌,不苟言笑,意所必至,徑直無周旋。問其年,曰:「八十三矣。」尚善啖肉食。其視病,以己手中指,診病者額,視指,輒知病由,不待病者言。不可治即不治,其可治亦不即為方,輕則摩撫立愈,甚則或取各色布歸,病者亦楮書姓名及生年月日,至家,祝水一盂,卷所取諸病者之布,叱符,向空焚之,即燼,揭病者年月姓名,次第以卜效之遠近,而病者異地告愈,其奇驗如此。以陳所見,亦未嘗用割治之方,或老而加慎焉。董嘗以繭數束贈之為衣,易不能卻,又不欲妄受,旋以繭為諸病者代所用之布。其所取病者神福胙,瘞不食,即食犬,亦斃。其去來供億,來則資人,去則自給而已。

易嘗語陳曰:「吾治病,吾不能知,有主之者,假吾手耳。求者誠則驗,不則不驗。吾藉受人報,歲可致巨萬,而貧如故。吾術非不傳,無可傳者。吾嘗授宋生,生得吾術,治制府某公病,受制府五十金歸,詰之,誑應,五日死。凡吾術,必用元神水。元神水者,赤子之真,可以質幽明而無憾者也。」

初,老人授易術時,遺一盂,歸視之,金質,重六兩。後易父母死,薦佛事,闕金,鑠盂,乃得金十兩,并薦老人。一日,老人忽至,以鑠盂詰易,易駭。老人乃袖出盂曰:「某日盂至我所,仍還子,子善寶之。」今其盂故在。易乃欲隨老人去,老人曰:「未也,待子年八十六,再晤耳。」

易為人敦龐堅樸,雖出入貴官門,不以光寵自矜,歸則與子孫安耕鑿。有子四人,孫十餘人。妻亦年八十。易老而不著名字,人呼易先生,應;呼易神仙,應;即呼易三,亦應。

唐雄飛用藥與人異

唐雄飛,字正典,東安人,乾隆時生員。高才能文,不應試。以母疾,研究方脈。久之,無所得,出訪良師,亦無遇也。還遇異人,言論清異,謂雄飛曰:「脈非可學也。念子篤志,今授汝書。」遂以醫術名。其用藥與人異,十二月各有主,凡治病必用之藥,下不踰時,疾必愈,有不治者,死矣。雄飛死,無傳書,惟手錄脈訣,其族人曰大悅者得之,以治病,亦應手輒效,與雄飛同。

王九峯使弟子書方

王之政,字九峯,丹徒人,博通典籍。年三十餘,遭子喪,耳閉不聽,又為行醫者誤投涼劑,竟不通音響,遂自號聾子。聾子以有耳疾,不求仕,乃學醫,深通其術,名大振。其所至,求之者肩摩轂擊,駱驛不絕,多奇效。家居,每旦病者踵門,無慮百十人。於中堂設座一,自據之,旁坐四弟子。每診一病者,屬弟子書方,口講指畫,應接不暇。又夙不計貲,聽自給,遇貧乏者,多施藥以濟之,以故求者益夥。不耐煩擾,遂就兩淮運使之聘,歲千百金。鹺商有請者,多不就,曰:「吾不能以低顏仰富翁,而自賤吾術也。」

吳菘圃河帥嘗於暑月感熱而病,九峯投以清涼之劑,不效,奄奄就斃。又以附子理中湯治之,一劑而愈。談韜華觀察略無病形,診其脈,決以六月必死,後果然。

陳某為儀邸格格療病

陳某,吳江人,知醫。以謄錄生議敘州佐,謁選京師。一日在寓,見戴藍翎人牽馬來邀。問何所,但云府中。不敢辭,隨之往。至一處,入門數重,有內監出,引之,朱門綺戶,愈進愈邃。至一室,則繡帳雙垂,於帳縫中出一手診之。左右遞診畢,問臥者何人,內監即叱曰:「請君診脈,何問為!」乃易詞以探曰:「曾服藥否?」曰:「存方可查。」乃請方驗之,內監曰:「可,然此方無效,不足驗也。」閱方,略得大概,病者幼婦,症似產後,約略定方而出。明日,戴藍翎人復來,且云:「今日王爺在府,恐傳見。」乃盛服以往,則坐炕上者儀郡王也。見陳入,為起立,命坐,告以「病者乃格格,年十六,去年已下降。今春姙,以少年不慎,半產。昨服先生藥,大好,幸終療之」。且謂左右侍者曰:「傳語格格,醫須望聞,不必避面。」乃復入診,陳已得解,乃大用芎歸,數劑而愈。再入,再見。以大緞一卷、荷包兩對、銀四十兩酬之曰:「曹地山師傅謂汝高明,洵不誣也。今而後吾府中仗君為司命矣。」拜謝而出。地山,即文恪公秀先也。

陳洪璋醫愈沈大成疾

沈大成嘗病左指搐,繼而蔓於掔,上及於肩井。一醫曰:「此血不榮筋也。」一醫曰:「此風淫也。」後一醫曰:「此老而虛氣,血將竭也。」於是日投黨葠、蓍朮、地黃之屬,無慮六七十劑,而病益甚,尩然柴立,不能飯矣。乾隆某歲八月下旬,以陳退山之言,延其宗人洪璋診之,則曰:「溼痰客於脾胃,脾主四支,本病而見於末邪,得補而壅,所以胃受傷而不能飯也。不亟攻之,敗矣。」乃予二陳湯,加硝石,四服,病失其半。去硝,再六服而愈。

高歧山精小兒科

湘醫高歧山,乾隆時人也。承其祖父之業而益精,望色聽聲,即知人生死,用藥不本古書,尤精兒科。有富家兒病不食,且死,乃延高。高囊藥而往,獨排斥羣醫之言,謂可治,姑試之。乃令其家市肥瘦維均之豕肉,出藥,共煮之,令兒以口鼻就肉,熱氣蒸騰,兒垂涎欲食,即以之食兒,病遂已。又嘗遇里中兒,戲於水。兒望見其至,故激水於路,阻其行。高曰:「勿爾,後三日必病,彼時欲我診,亦無益也。」三日果病,其家人為延高而不及矣。

范培園醫先下戶

鄞縣范培園以貧故,隱於醫。其治病,巧發奇中,自當道及薦紳士大夫以至貧戶,無不延之,終日肩輿行道中,不得少憩,猶苦未徧。然培園寧先下戶而謝高門,或終日無所得,弗以為恨。以是雖負盛名,而其家一貧如洗,不悔也。

李畏齋善岐黃

李畏齋,湘潭人。善岐黃,自號醫隱。常手錄方書,親鋤藥種之。比鄰有求醫者,皆就診焉。百里內外,造門延請,察其來意,知病可為與否,可則往治,應手輒效,否者不往,病亦終不愈。

潘龍田精於醫

潘掌綸,字龍田,湘鄉人,諸生。幼孤,事繼母孝。讀書善悟,兼通韜符壬遁諸術,而尤精於醫。嘗策馬而行,見人臥道旁,視之,斃,察其狀,曰:「尚可甦也。」為刺尾閭穴,則噭然呼痛,目炯炯立起。有諶姓子病,垂絕,龍田過其門,聞哭聲,入診之,用灸三壯,楔齒,少注藥,須臾呱呱泣,索乳矣。

袁羽高不泥古方

袁宗翯,字羽高,一字宗翥,瀏陽人。治醫,不泥古方,決人生死,輒奇中。戚女七歲疾篤,診之,曰:「不死,慮十八歲耳。」後果然。有兒死逾時者,察其脈,令炒麻黃數升,臥死兒其上,頃之,甦。嘗見兒嬉戲者,曰:「是兒某年當得廢疾以夭,今灸之,可免。」其母不信,卒如所言。有少年無疾而戲求診,診之,曰:「疾不可為矣。」少年笑而去。踰兩日,果死。

羅國瑛療人有奇效

湘人羅國瑛精醫,療人有奇效。不求謝,有得,以施貧乏。嘗戒其子孫曰:「凡治病,當以活人為心,入閨闥,尤宜戒游目。」

羅瘋子知病源

羅伯申,永明人。精《內經》,能知病源,斷生死不爽。病者圭勺沾口,立愈。晚年玩世自娛,每乘籃輿,命倒舁以行,人呼為羅瘋子。

郭宏翥之醫神於望

郭宏翥,永定國學生。幼讀書,未卒業,游學江漢間,得岐黃術,遂以醫名。中年,囊金數千歸,邑有公益事,多襄助之。其醫人,神於望,遇病者,目灼灼視良久,授之方,立愈。嘗至某家,見其僮,驚曰:「此子今日必死,宜急舁送歸。」至半途,腹大痛,抵家,遂斃。請其故,則曰:「僮陰寒結臟腑,俱成冰,死色已見面部。此素嗜冷物所致,盧扁無能為也。」詢之他傭,果信。

徐靈胎以醫活人

吳江徐大椿,字靈胎,一號洄溪先生,為電發檢討釚孫。以諸生貢太學,棄去,專以醫活人,常往來吳淞、震澤間。知水利,且嘗創新樂府,曰《洄溪道情》,不僅邃於醫理也。乾隆辛卯卒,年七十有九。

席承裳不事方脈

席上錦,字承裳,東安人。生而穎異,精醫,不事方脈,以望聞為決。嘗聞隔舍兒啼,曰:「此有暴疾,試拂其睫,目不瞬矣。」為湯飲之,愈。姻家有二子,嘔不休,更數十醫矣。視之,曰:「無病。」飲以酒而愈。詢之,則以竊蜜而誤服油致然。或問酒安能制油,亦不言也。

郭興時治奇疾

風子郭興時,浙人,鐵冶亭制軍保嘗見之,殆百歲外人也。以醫家於京師,自王公大夫以及庶民之家,無不延請。能治奇疾,不可思議,亦坐是得謗,不以為意也。

冶亭家人有病,日或兩三至,不受謝。問其故,笑曰:「余日一出門,即獲錢十數千文,間遇鹽政、關部諸家,每索必數百。若輩無功於國,而坐擁厚貲,其所得,不過奸商惡僕魚肉百姓之脂膏,分而用之,不遭造物之忌。若公等清曹薄俸,竭錙銖之利以貺醫者,受之亦不安也。」時冶亭方官京朝,郭故為是言。

張朝魁以異術治外證

乾隆時,辰谿有毛矮子者,本姓張,名朝魁。年二十餘,遇遠來之丐,張待之厚,丐授以異術,治癰疽、瘰癧及跌打損傷危急之證,能以刀割皮肉,去淤血,又能續筋正骨。時有劉某患腹痛,驟撲地,瀕死,張往視,曰:「病在大小腸。」遂割開其腹二寸許,伸指入腹理之,數日愈。辰州守顧某乘輿越銀壺山,道險,忽墮巖下,折其髃骨,張以刀刺之,撥正,傅以藥,運動如常。

西山老佛善醫術

乾隆乙巳、丙午間,有順義民婦張李氏者,善醫術,兼通符籙祈禱事,病者服藥輒瘥。宦家婦女為之延譽,議以西山三教菴西峯寺與之居處,使為尼,號曰西山老佛。後燒香者眾,男婦雜沓,有司懲之,遂正法。

張刀刀醫術

孫文靖公士毅自藏回川,僕沈某墜馬,傷脊而傴,乃呼之曰沈駝。惠瑤圃謔曰:「不意司馬家僕,化作柳州種樹奴也。」聞土人有張刀刀者,工咒水,使治之。張治病用兩刀,得此名。飭役喚之至,了無術家諸具,但索淨水一甌,令沈隱几,露其背,對水咒數四,蘸於手以塗之,上下既徧,乃出其刀。刀不甚銳,刃甚薄,迫脊骨劃之,自項至尻,約二尺許,無點血,沈亦不覺也。刀劃處,成一溝,別以小鉤爬挲,得一物,如琴之少絃,引其端掣之,亦徑二尺許,頗紉。又劃其右,亦如之。仍蘸水,塗而祝之,脗然無少痕跡,而如鉤者乃復如絃矣。

時胡青上別駕患下馬癰,未潰,痛不可忍,聞其技神,亦使視之。張曰:「此內症,非予所及。但承君之屬而不一顯其能,愧矣。」乃亦咒水塗患處,扶胡曰:「起。」胡方轉側罩礙,張迫之,曰:「勿慮。」掖之起,坐牀沿,進履,曰:「立。」挽其手,曰:「步。」立而步,即赴牆陰溲焉,了不覺有舊患也。

舒榮治外證

舒榮,沅陵人。精醫術,治外證,不方不藥,取水一盂咒之,以指畫符,患者服之立瘳。或剖腹去毒,拭以水,創合而患者不知痛。乾隆末,福文襄、王康安、宣勇伯和琳督師征苗,榮在軍中,士卒中銃礮,飲水即瘥,全活數萬人,羣稱為神水。

許某治木工傷

乾、嘉間,河南巡撫署前有棋杆一對,高可數丈,其顛木稍損壞,使某木工猱升而上以補修之,偶一失足,遂跌下,骨肉損傷,四肢零落,氣不絕者如縷。時有一善祝由科者許某,適過其地,見之,曰:「我有一術,稍誦符咒,即可就痊。」遂命將木工舁至一院,施其術,禁人窺視。過七日,行動如常矣。酬以金帛,不受,飄然去,不知所終。

金某治孫淵如脛

孫淵如官京師時,嘗被車壓,折脛骨,為金某治愈,惟右足尚較短左足寸許,服雄黃浸燒酒四十九日,足發赤斑而愈。金云:「骨皆可接,凡人之胎生各骨,如花木之枝,隨處可粘。惟須胃健,多進飲食,能生新血以益氣耳。若後生之骨,如齒牙、膝蓋、腦骨,則斷不能接。所以用雄黃燒酒者,雄黃能去瘀血,燒酒無損脾胃,瘀血不盡,雖治愈,遇陰雨必變也。」

青浦何氏十九世為醫

何元長,名世仁,青浦人。其先自宋淳安主簿侃始以醫著。至明,有天祥者,楊維禎為之作《壺春丹房記》。蓋何氏在宋、元、明,往往相仍為太醫,入本朝,不復為官,獨名其業以自食。自侃以逮元長,凡十九世矣。

元長幼以嬉戲墮水,有援之起者,視其人,忽不見。比長,貌修偉,盎背赤髭,目閃閃有光。為人多嗜好,初喜書畫篆刻,不欲為醫。然少孤,大父王模方以醫致盛名,終以其術授元長。元長卒繼之。為醫逾三十年,自節鉞大府衣冠勝流以至皁隸牧圉,日夜集其門。所得四方酬幣,累鉅萬,而歿無餘財,其意氣恢如也。

元長為醫,尤善望聞之法,決生死,無不中。金山人就診,元長驟曰:「爾溺於水乎?」與之方而去。已而其鄉人來,問之,則已霍然矣,因曰:「某疾,先生何自知之?」元長曰:「望其色,黑;切其脈,湛,非溺水而何?」嘉興沈某求治妻疾,以為癥,元長曰:「非癥也,姙也,可弗藥。」時沈固無恙,元長按其脈曰:「爾胃氣絕,不久且死,吾何為更與爾方。」沈大怒去,去而暴亡,其妻果產子。崇明何氏子患瘵,元長既與方,翌日,何氏子易衣,雜稠人中復來,元長忘之矣,及出方,與前無稍異。其處方,好參錯今古,不專一家。一日,門人疑某方非古,元長曰:「見某書某卷。」覆按之,果然。

某醫移肆就富室

有善醫者,初懸壺於市,未幾而移入坊巷,與某富室比屋而居。蓋讅知富翁年耄不講衞生,好食煎炒之品,久必患瘍,移肆就之,可因以為利也。及居一載餘,未聞其有疾,乃從旁探之,始知其雖飲厚味而必日進菜湯以滌蕩邪穢,故不為害也。

夏臥侯精診切

夏澤沛,字臥侯,益陽諸生。喜讀方書,尤精診切。嘗診一婦曰:「孕三日矣。」婦且信且疑,已而果然。又診一婦曰:「脈極異,必孿生,然生而不成。」後產三男,隨斃。及再孕,復診之,曰:「是亦孿生,可成也。」果生兩男。年三十九,語其友薛繩祖曰:「吾當死於今夏,心脈散矣。」至五月,果卒。

隸治富仁山脛

廬陵令富仁山,名興,嘗自言幼年隨任楚南,有事登衡山,馳馬峻坂,失足跌深澗,脛斷骨折,血流盈盎。舁歸,痛暈數次,醫療二月不效,膿血淋漓,宛轉牀褥。有一隸向習祝由科,自云能治,姑試之。啟曰:「公子幸勿畏,諸僕從亦毋驚駭,稍張皇,則吾術不驗矣。」於是息心靜慮,聽其所為。隸乃市桐油十餘斤,熾炭煮之,以長竹箸且攪且咒。須臾,油沸,投藥一刀圭,別索盆,瀉溫水。啟衾,扶富脛,以帛輕拭膿腐,漸就盆,咸以為將洗濯矣。隸突以沸油淋之,從者大駭。富覺脛冷如冰雪沁骨,頗爽適。隸淋油畢,以紙蒙而縛之。富熟睡一炊頃,撫之,骨接如故,試起履地,亦如常,無所苦。越數日,解紙縛,瘡痂已落,皮色依舊,無纖痕。隸曰:「此脛受傷甚劇,今雖愈,後遇陰雨潮濕,必隱然作痛,公子但記吾面目及醫治情景,即瘳。」如其言思之,遂止。

姚文僖知醫

歸安姚文僖公文田,少涉意於占驗,且知醫。董文恭公誥有疾,仁宗命診之。英煦齋相國和患胸瘍,醫皆謂不可理,就其家視之,覆奏可瘉。乃屑人葠為末,糝所患處,用刀劑,獲安。後因頒賞內府書籍,特賜蘇沈方。

鄧湘皋精醫術

新化鄧湘皋訓導顯鶴精醫術,歙縣程春海侍郎恩澤視學湖南時,湘皋嘗下榻署齋,時為太夫人診視。春海有句云:「造膝每當交讓樹,窺垣時見一方人。」

賴智堂醫貓咬

大埔賴智堂,名雲章,名醫也。嘗云:「人被貓咬傷,重者不治,亦能死。」道光癸卯,海陽令史某之僕李、羅二人以捉鄰貓,手指被咬傷,初視為平常,越二十餘日,李忽發寒熱,臂腕起小核,痛甚,雖知中貓毒,而無人能治之。數日,不省人事,聲如貓叫而殂。羅則過四十餘日,臂腕亦起小核,漸見氣喘,不思飲食,越五六日亦斃。甲辰,潮嘉道署有僕鄭三,亦被貓咬傷中指。越二十餘日,毒發,臂腕亦起核,按之疼痛。以曾目覩李、羅之禍,大懼,乞賴治之。賴思貓之傷人致死,醫書鮮載治法,當自出臆見,酌製二方治之,逾月遂愈。其方如下:

水藥方十二味,曰普救敗毒湯。防風,白芷,鬱金,製木鼈子,去油,穿山甲,炒川山豆根,以上各一錢。淨銀花,山慈菰,生乳香,川貝,杏仁去皮尖,以上各一錢五分。蘇薄荷,一二分。水煎,半飢服。口渴,加花粉一錢。丸藥方八味,曰護心丸。真琥珀,綠豆粉,各八分。黃蠟,製乳香,各一錢。水飛硃砂,上雄黃精,生白礬,各六分。生甘草,五分。先用好蜂蜜三錢,用黃蠟煮溶,將餘藥七味,共研細末入之,攪勻取起。丸如綠豆大,另用硃砂為衣。每服一錢五分,用滾水送下。每日夜先服湯藥,後服丸藥,各一二次。忌食五辛、魚肉、煎炒、發物。外用好薄荷油少許,由上臂塗至下臂,至傷處止。傷口不可塗,留以出毒氣。仍戒惱怒、房勞。

吳蘊山同幕以異術治瘧

道光時,有幕客吳蘊山者,向治度支,館安東,時病瘧。同幕有善祝由科者,俟吳瘧作時,攜其手,立日中,向日吸氣,畫符,吳覺遍身大熱,頃刻而止。

誦咒療病

許元仲在滇,一日,過五華山,輿人失足石上,傷其膝蓋,骨已中裂,不能步,乃借馬乘之。歸而輿人已來,視其膝,完好無恙,云倩一咒水者治之,費五百文。以一緡勞之,欣然去。明日,復來執役矣。士卒雖中鉛子洞胸著背,胥能搜而出之。術之高者,每口誦咒,作勢撮其患,擲於柱或牆。翌日,則患者病頓消,而土木潰爛矣。其次則須有生氣者代之,草木禽獸皆可,視其術之淺深。嘗縛一犬,撮瘡空擲,噭然長吠,若負重創。下者能以病者所患,移於非要害處,如痘有入眼者,可移之於臂也。

偽藥致誤

金良玉明經銓工詩善醫,作劑宗法東垣,審藥尤嚴,逐味揀之。自謂一生謹慎,然幾誤生命者屢矣。一為某家五歲兒病肺風,初用麻黃三分,不應;益以五分,又不應,第三劑益至七分,而額汗如珠,脈亦欲脫矣。急以人參五味止之,糝以牡蠣、龍骨,始痊。訪之,則前所用皆偽者,七分則真麻黃,不覺已過重矣。一為某店一主計,病水腫,以十棗湯逐之,再劑不應。因鑒前轍,索藥驗之,朽敗絕無氣味,命赴他店易之,一劑而愈。

張某行醫,兼賣藥。一日,以有事外適,令夥守店。夥忽內迫,邂逅一舊徒,倩之代庖。須臾歸,問徒曰:「有市藥者乎?」曰:「有。某人來市旋覆代赭湯一劑,已撮付之。」夥檢點一過,大驚曰:「代赭於櫥頂取之耶?」曰:「然。」曰:「誤矣,此信石也。緣鄉人多市以種菜,故蓄之,復慮兒童之戲弄也,故高置之。汝亟往告曰:『藥不良,須易之。』計尚可及。」徒狂走而去,未至數里,忽隣有猛犬逐而噬,徒駭,歸告,夥急自往覘之,則哭聲盈耳矣。訟於官,醫請以藥渣驗視之,則諸藥均已白爛,信石尚宛然,乃治徒以過失殺人罪,而張亦破產。

某甲體素弱,偶病,為庸醫所誤,服麻黃二兩,汗出不止而死。事後皆咎醫,醫云:「醫書固謂麻黃不宜輕用,我故重用至二兩之多,何誤之有?」甲之弟乙時方應童子試,未獲雋,憤憤不平,稍患感冒,某醫以古方赤芍治之,轉成痢疾,亦因而不起。

黃樹人為醫於向忠武軍

鳳凰黃樹人,字犧生,嘗在向忠武公榮軍中為軍醫。其人短小精悍,聲如洪鐘,目閃閃如電,修髯方口,風采慴人。恆匹馬短後衣,張鬚眉,往來諸營幕,軍士皆竊竊頌黃先生不置。向薦其材,擢參將,不受。改同知,終其身。呼以官,則叱咤,呼先生,則喜。與諸將帥譚讌,科首跣足,袒身踞上座,咄咄不稍怍,以此亦自知其不能官也。向薨,大營潰,落拓不自得。偶行至提督鄧忠武公紹良所,請入見,樹人曰:「若帥見我,非我見若帥。」不往。鄧聞之,岸幘出,握手坐軍帳,請曰:「公能診吾軍,吾視忠武待公矣。」樹人掀髯笑曰:「丈夫遇知己不富貴,尚安能促促受驅策哉!」長揖逕去,挈難民渡江,以字卜休咎為食。亂定,所挈或富貴,致敬禮,言當日事,輒謝絕,不與通。其客向軍所得金,多散去,惟藏金謀奠室家。同治乙丑,泰興饑,竭以賑,蕩然無一存者,以故人咸詫為癲。樹人精武勇,嘗手鐵棒三十斤,大呼擊殺,拯其甥於粵寇中。寇數十百人,莫敢逼眎。然終其身不獲以武勇著聞天下。

某鹺尹以辰州符治外症

項城袁端敏公甲三督師時,幕有杭州某鹺尹者,佚其名,以習辰州符,兼為將士療傷,而性孤僻,不諧俗,尋即辭職。其後補官,卒以罣誤歸。

一日,鹺尹以公務他往,有張某者,登几檢書,以口銜斗筆,足蹈空墮地,筆貫喉,不得出。端敏亟命速鹺尹至,時已僵臥六小時,鹺尹視之,曰:「猶可救,幸及喉之未洞也而治之。」乃戟指向口畫符,且誦咒良久,筆徐徐自出。未幾而目張矣,呻吟矣,不三日而平復如常矣。

有鄉人生瘍於背,醫為診之而不愈,潰腐加甚,瘡口已徑三寸許者,乃踵鹺尹之門而求診焉。亟視之曰:「子來已遲十日,然必為除之,但須一旬乃瘳。」於是戟指畫符,並予膏藥,又取淨水一杯,俾持歸,供於竈,囑之曰:「明晨復診時,可攜水以至,當為汝療之。」翌晨,其人奉杯水至。乃令其背東坐,又戟指畫符,吸杯水噴之,更以三指撮瘡,擲之壁,若有聲者,仍掩以膏藥,瘡口遂合。尋取符黏之,曰:「愈矣。」其人至是病若失。

俞曲園談醫

德清俞曲園太史樾嘗曰:「有病不治,恆得中醫,賈公彥引此入《周禮》疏,非惟古諺,直是經義矣。潘玉泉方伯嘗為余言。『有病者延醫診治,醫言宜用麻黃少許以發汗,持方至藥肆,而肆中適缺麻黃,以偽品予之,服之,無效。次日,醫至,詫曰:「豈用麻黃太少,不足以發之乎?」乃倍其數。而肆中以購得真麻黃,如方服之,大汗不止而死。』然此藥之誤也。又咸豐庚申、辛酉間,有兄弟二人,避亂於滬瀆,同時而病。醫者各授以方,且戒曰:『病異藥異,切勿誤投。』而其家止一爨婢煎藥,竟誤投焉,次日皆愈。設使不誤,不將俱死歟?醫之不足恃如此。醫所憑者,脈也。脈失傳久矣。《史記?扁鵲傳》言扁鵲飲長桑君所與藥,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特以診脈為名耳。又曰:『至今天下言脈者,由扁鵲也。』夫扁鵲特以診脈為名,則其精於醫,非精於脈也,而至今言脈者宗之。則是扁鵲特以為名,而後人乃真以治病,即此知其不足恃矣。《素問》有三部九候論,所謂三部者,豈今所謂三部乎?所謂九候者,豈今所謂九候乎?脈法既已失傳,醫道亦可不講。而懸壺之客,遍滿通衢,衙推之名,被之屠沽。又以其書傳自黃帝,其職列於周官,從古相承,莫之敢廢。父母之於子女,子孫之於祖父,苟醫藥之不具,即慈孝之有虧,而人之不獲終其年命者多矣。」

醫者療病之奇

浙東某宦江南,以事至常州,其妾忽臨蓐欲產而不下,勢甚危,遂於奔牛鎮泊舟,覓醫治之。夜將半矣,僕登岸,見一旅店,門猶未閉,入詢店主,答曰:「醫惟呂城鎮某負盛名,但離此尚十餘里。」僕告以急,店主曰:「若然,則吾隣某向亦知醫,迤東可十餘家是已。」僕如所指,往叩其門。醫者素於臨街之樓上臥,問何人,僕以難產奉請告,醫者起而謂其妻曰:「可取冷水來洗面,我將往焉。」僕聞之,誤聽為以冷水洗面,然後醫治也,遂飛奔回船,告主人。主人如法以治,其妾方昏眩,忽為冷物所激,不覺其氣一吸一鬆,而子門開,兒產矣。適醫至,主人喜,請其定產後方,厚酬之而去。醫者自此名大著。

醫童某者,居仁和之獨山村。一日,有謝村人邀之。童以舟往,至則乃患膈症者,胸悶,而甚飢,食之即吐,不穀食已月許,逕以開膈調胃之劑治之。其家留飲,酒甚香冽。醫素耽杯中物,鼇呿鯨吸,罄一小甕,而玉山已頹矣,掖送之歸舟。舟子謂之曰:「適買桐油一瓶,貯於頭艙,幸勿絆翻。」童曲身手提油瓶,置他處,口喃喃曰:「桐油、桐油。」時送者在岸,問藥中當用何引。時童適言「桐油」二字,送者遽歸,童亦昏然而臥。及舟將抵家,舟子問曰:「桐油食之即吐,何以加諸藥中?」童自知為醉中囈語也,強辭答之。心念此病不食已久,若一大吐,必至元氣散而不救。欲往止之,而路遠時久,意必已服藥,遂任之。次日將曉,聞叩門甚急,童驚以為病者死矣,使其妻問之,答曰:「晚服藥,吐濃痰無數,今胸膈已寬,思食粥,特請再往視之。」其妻恐病家紿以往而欲辱之也,答以早出,少頃自來。童潛隨赴謝村探之,病果漸痊,遂至其家,投以清理之藥而愈。蓋病者積痰於上膈,他藥不能動,得桐油吐之而始出也。嗣後求治病者常滿室。

閩有名醫王琢章者,性慈祥,對於病者,每諄諄誥誡,如父母。遇難治之症,既處方矣,猶為之再三推究,有所增減,雖深夜,必使人叩病者門告之,或且深自引咎,改前方,不略自諱飾也。一日,往某家診病,予以涼劑。及歸,將及門,忽悟其病須投溫藥,乃復折往病者之家。至則其妻出而致謝,云:「頃進藥後,得安睡,病勢銳減。」王大訝,令取藥鼎視之,則見有積塵甚厚之敗蛛網在焉。蓋煎者不留意,敗網墜入,未之覺也。王乃悟病之得瘥,皆此敗網積塵之助力,略改其方,特加蛛網積塵煎之,果霍然愈。

神僧治病

青浦南門外離城二十里許,有覺海庵,故無僧也。同治時,忽至一僧,赤體無衣,惟以破被自覆。時方嚴寒,臥地數日不起,見者憐之,予以錢米,不受。一日,忽披破被而走,適遇老嫗兩目失明,即汲溪水一甌付之,曰:「試以此洗目。」如言洗之,目即能見物。又一少年左足反生,僧捫之,曰:「正,正。」其足即時轉正,與常人無異。於是遠近喧傳,謂之神僧,求醫者日數十人。僧有醫有不醫,醫則無不奏效。居庵月餘,後不知所之。

癲醫不切脈

馬小素,揚州人,精於醫。向有癲疾,時或自言自笑,有時現悲戚狀,獨為人診病時,則與常人無異。惟不問病症,亦不樂人以病症告,強言之,則曰:「爾既知病,何不自醫。」及閱其脈案病情,叩之病人,絲毫不爽,且藥到病除,以故就醫者甚多。所書藥方,字特較大。詢其故,則曰:「恐藥肆中人誤認,致有妨生命耳。」由是癲醫之名大著。

有貴家子得奇病,四肢軟弱,不能起立,不飲不食,終日仰臥,呼之雖應,而不發一言。遍請名醫診治,卒無效,乃延馬往。馬至病榻前,不切脈,審視良久,又遍視室中,曰:「此人無病,何用藥為!」遂命主人將室中一切有香氣之物,悉移他處,令用面盆多貯好醋,以稱錘燒紅,時於房中淬之,令醋味不斷,明日可痊。主人依法行之,次日,果漸痊。蓋此子平日最喜焚香,致得此疾,故以醋味斂之耳。

癡和尚治人疾

光緒初,蘇州珠明寺有癡和尚者,能醫人疾,有病者招之,輒往,或不往,則病不治矣。有陸某病瘵,羣醫束手,乃延之診治。比至,已死矣。和尚熟視大笑,急索筆書一方云:「泰山石一片,蟠桃仁二十粒,扶桑木一株,用黃河水煎。」眾難之。和尚又大笑,索火焚之,以其灰和茶灌死者口中,須臾即活,病若失。其醫他人用藥悉類此,皆燒灰和水飲之也。

太醫為孝欽后請脈

光緒時,某歲,孝欽后忽患頭痛,每日仍早起,召見軍機大臣如常,太醫數人入請脈。太醫跪牀前,孝欽以手置小枕。診畢,人開一方,方各不同,孝欽擇其一命煎之。醫及侍者先嘗,孝欽乃服。

薛福辰療孝欽后疾

光緒辛巳春,孝欽后寢疾,勢甚劇,徧徵名醫,皆無效。後服無錫薛福辰藥,始漸起。時中外皆知孝欽所患為血蠱,醫者僅以治血蠱劑進,然久不得愈,福辰獨診得之。其所進脈案,雖亦以血蠱立論,而用藥則皆疏瀹補養之品,故獨能奏效也。福辰,叔耘中丞福成之兄也。

德貞以行醫至華

光緒時,英人德貞以行醫至華,為人療疾,頗有驗,與美人丁韙良暱。時丁為京師同文館總教習,乃援德入館,使充醫學教習。未幾,德壻歐禮斐亦來華,無所事事,德薦之赫德,為廄□,以俸薄而羨丁之月薪千金也,欲攘其事,言諸德。越半載,丁之肩生一瘤,德診之,謂易治,然背德而拭其睫,若曾泣者。丁回首見之,問何泣,德囁嚅而言曰:「吾二人為莫逆交,平日固嘗有出肺腑披肝膽之言。今奈何,君得此瘤,危疾也,吾甚痛於心,而又不忍以實告,故不覺泣耳。然既為君所見,實告何害。此瘤實致死,無倖免理,吾之藥可保百日,逾期則不能乞靈於藥石矣。君盍即假歸,用吾藥,猶及與家人一見也。」丁歸,至中途,則病良已。抵家,亦未續發。旋得在華友人書,知歐已代之為總教習,始悟德之紿己,為其壻謀也。

解剖

德宗前星不耀,中外臣民頗以國本為慮。孝欽后令西醫診之,謂非解剖不可。乃召集王大臣詢之,咸以事體重大,未敢主持。時翁叔平相國力持不可,議遂寢。

顏某脈案

醫者顏某,高郵州人,邃於岐黃。然僻處鄉谷,不以醫炫,而人亦不以醫稱之。會揚州富豪魏某病篤,縱橫數百里,凡醫之稍負時望者,悉延診,合議方藥,終不效。有薦顏者,魏延之。比至,素履布衣,狀貌古拙,眾皆輕之,不為禮。而顏亦傲氣凌人,見羣醫,亦不略致款曲,問病狀。俄侍者導顏詣病榻就診。診已,僕予以紙,請擬方。紙為八行書,而乃多至五六十頁。顏知其侮己,乃伸紙作脈案,陳其病之所由起,某日傳某經作何狀。書時,羣醫中有窺者,見所述皆不爽,固已咋舌。不半日,紙已盡,乃擲筆起,告去,眾挽留讀脈案,皆吻合病狀,而文復古奧,上溯《素問》,下迄名家,洋洋數萬言,窮源索隱,無蘊不發,知為名手,遂請其擬方。顏笑曰:「請我來治病耶,抑試我耶?夫擬方而予紙至數十頁,此何為者?且慢侮見諸辭色,尚信其術而服藥乎?予不敏,行矣。」病家老少環跪,哀請至再三,乃擬方,數日遂痊,告以忌食之物而去。

數日,魏以誤食,病復發,又遣使往聘,謝不行。使者請曰:「奉五百金。」顏曰:「誰貪汝金者!」使者曰:「先生何吝而不一拯溺乎?先生何所求,苟能致,當竭以獻。」顏曰:「嗜食而無節,此不戒,雖扁、倉無以著手。病者其交予監督乎?惟吾命之是聽,誠能此,當為若治之。否則千金無所欲,徒敗吾名耳。」使允之,乃行。至其家,設臥榻,俾與魏鄰,察其顏色,聽其呼吸,何時睡,何時醒,醒睡各作何狀,乃按脈以證之,然後定方。復自擇藥,其製其煎,皆躬親之。凡三投,乃瘥。贈三千金,送之歸。其徒孫某,行術於江南。

老者書符救命

徽人程姓者,設肆於揚州新城之流芳巷。光緒庚辰臘月二十四日,既祀竈,與其徒會飲,皆大醉而罷。有李姓者,酒後至相識某姓肆中閒話,適有人來借錢,券具矣,而無任者,主人辭焉。李慨然請為任,主人不可。李怒,始而謾罵,繼而擐衣露臂,殆將用武,環而觀者如堵牆。其旁有候補同知吳某寓,吳子聞門外大譁,出而觀之,李忽一舉手,傷吳輔車,四齒折焉。吳怒,命里長監守之,質明,將送之官。夜半,李酒醒,大懼,以頭觸璧,流血被面,昏絕於地。眾驚救無及,正共劻勷,忽來一老者,曰:「毋動,我能治之。」取水一盂,書符其中,楔齒而灌之,李竟復蘇,血亦頓止。老者曰:「十日不風,即無虞矣。」吳聞之,使視其子之斷齒,老者曰:「齒雖斷,根猶在,可復生也。其童子歟,百日復故;若丈夫也,一年不入房,亦如故矣。」吳請治之,老者不受謝,惟請釋李之罪。吳從其言,縱李去。此老者殆精於祝由之術者歟?

周松孫為陳小真治痁

陳小真大令嘗館周松孫大令家,病痁且死,寒熱日數作。松孫善醫,乃扃戶,為之處方。得善藥,則候火而求度;既入,復為之辨色而望氣;進食,必調其能胃者,不能胃則勿進。排盪雰翳,導滌穢滯,調合營衛,積四十三日,小真病可,松孫無倦容,無矜色。

陳蓮舫以醫來往於江浙間

有陳蓮舫者,醫也,青浦人,居珠家閣。光緒中葉,與其里人賴嵩蘭皆以內科著稱。嵩蘭懸壺於家,旁郡邑之土著皆信之。蓮舫嘗納貲為官,醫孝欽后疾,且嗣子挹霏大令曾宰富陽,以是來往江浙間,遂為吳越官紳所敬禮。盛杏蓀尚書宣懷又為之揄揚。至滬,恆寓盛之斜橋邸中,富商巨賈乃益崇拜之,較甚於齊民。有小恙,輒遠道延致,以其號稱御醫,且官且封翁,得其一診以為光寵也。己亥春,杭州顧少嵐觀察鴻藻嘗出數千金聘之。至之日,宴以盛筵,主賓均著禮服,簉座者亦然,翎頂輝煌,蹌蹌濟濟,鄰里皆榮之。

李海濤醫痘殤

李海濤,名醫也,疑難險異之證,屢試屢效。黃某為李舊交,有子年四歲,患痘甚劇。黃五十矣,止此子,鍾愛異常。而家距城五里許,恐李未必即來,乃親往迎之,遂同至家。其子已狂熱神昏,顋門下陷,李曰:「不可為矣,命在頃刻,奈何?」黃大痛。李沉思良久,曰:「既見招,敢不盡力,惟此兒已萬無生理。雖然,既不能救之於生,試救之於死可也。」黃曰:「死救奈何?」李曰:「可勿遽問,但俟其死後,依吾言行之,或可有救,否則吾將拔履以去也。」黃無奈,預備衣衾而已。

既而子果死,黃泣曰:「兒已死,請救之。」李乃裸其體,欲抱置後園豬欄中。黃不忍,李曰:「非此,無以救之。今既死,安有所謂忍不忍哉!」黃堅不允,李怒曰:「吾固不欲為此,徒以君悲痛,故於無可如何之中,冀得救於萬一。今既爾,殮之可矣,勿猶豫也。」乃聽之。李又曰:「但置之耳,不可往視。惟須一人遠遠候之,如夜半聞啼聲,急來喚吾,不可有誤。」黃一一如命。無何,果聞呱呱聲自豬欄中出。守者驚喜,亟奔告李。李偕黃共視,兒果得生。黃狂喜,抱歸房,李診脈,喜曰:「是不難矣。」乃投以溫補之品,一劑而愈。黃叩以能活人之術,李曰:「此兒多痘毒,苦於體弱,不可透,內部相攻,有此現象,實死症也。若治之早,尚可為力。吾來時,攻固不可,達又不及矣。旋思今方伏暑,蚊蚋最甚,蚊蚋能吸人毒血,若以兒置於穢惡之地,使蚊蚋集其全身,以吮其毒血,毒血盡,兒或可望生。此徼倖之計,而竟得奏效,君之福,非予之術也。」黃曰:「君來時何不即行,不猶愈救之於死乎?」李曰:「誠然,然此中亦具有苦衷也。此兒君所鍾愛,設吾即令行之,君豈忍將垂死之兒置於污地耶?且俗傳痘最忌穢,吾知此言君必不從,又逆知此兒入夕必暈厥,吾乃利用此時機,以行吾術。言死者,實託辭以絕君之愛念也。」黃服其神,餽三百金焉。

門定鰲為德宗請脈

自經光緒戊戌八月之政變,而孝欽后欲再垂簾,乃謂德宗有疾,徵醫於各省。漢軍醫士門定鰲者,字桂珊,廣州駐防,為廣州將軍所保薦。既入宮,請脈,所書脈案,徵引《內經》《素問》及各家學說甚詳。然其時頗有疑孝欽有廢立意者,駐華各使亦微聞之,或就定鰲私詢焉。定鰲濡筆於硯,書「無病」二字以示之。未幾,各使照會總署,以入覲為請,並薦西醫,孝欽辭之。又未幾,而宣布德宗疾瘳之詔下。然定鰲已於數日前佯稱為狐所祟,策款段出國門矣。

老醫為德宗請脈

光緒戊申九月上旬,忽以德宗大漸聞。時應召入京請脈之醫甚多,有一老醫嘗語人曰:「余請脈之時,皇上置手於案,默不一語。僅見案有短札,若診斷書然。其札語至簡,不得要領,即使天下名醫,對此亦束手無策。余於是不得已書『聖體安康無病健全』八字而退。」

陳壽春有藥有技

廈門參將陳壽春拳法最精,有起死回生之術。曾有一人自船桅下墜,已絕息矣。歷數醫,皆以為無可救。壽春最後至,捫其腹至再,乃曰:「尚可治,宜以數健漢掖之行,就甲板疾走十數周,視其色復變而紅乃已。」既而如法行之,紅潮果上頰,因以兩手撫摩其腹,為之作氣。少頃,呻吟,急令人扶之入廁。既下,則歷落者皆血塊也,其量約一斗許,而疾亦尋瘳。萬醫生尤崇拜之。萬醫生者,蓋英吉利人中所稱為大國手也。則壽春醫術之奇妙,可想見已。

又某宦之女,以跌而傷腿,不能行,延壽春診視。壽春以扇頭點其傷處,點已,即曰:「幸已無恙,試起行之。」果然。然壽春終身不以術自炫,亦不教其子弟,或問之,則曰:「有吾藥,無吾技,無濟也。」

泰山道士以劍治百病

道士,泰安人,居泰山麓,年八十餘。能於鼻中吹氣一縷,可二三丈,凝結不散,尋復納入,蓋練氣已成也。有古劍,可治百病,治疫癘尤驗。某年,里中大疫,死亡無算,凡延道士者,必轉危為安,僅以劍懸中堂俄頃而已。某姓一家數口,相繼死,幼子年三歲,亦垂斃。道士仗劍至,怒目視榻上,半晌,子手足忽屈伸,索茶,飲以藥,卒得不死。道士性風雅,築樓三楹,顏曰「劍氣」。風雨之夕,往往劍出匣三寸許,其鋩如秋水也。

老道療蛇傷

某邑有貴介子某,嗜獵,臂鷹牽犬,長日出入森林間。林固多蝮蛇,公子不暇計也。一日,逐一雉,披荊伐榛,匆迫中誤蹴一蛇。蛇躍起,反噬公子面,急避之,囓處覺麻,而不甚痛,歸家略敷以藥,亦不為意。越宿,忽奇腫,奄然欲絕。家民惶駭,延名醫,醫望見病者狀,即顰眉蹙額,謝不敏。於是舉室號咷,備治後事。忽聞門外串鈴聲,旁人走告病者家曰:「外有祝由術者,自言善治奇疾,姑試之,生死觀此一著,如何?」家人乃召之入,視之,乃一形容枯槁之老道,手一旛一鈴,無他物。姑導其入,乃撫視病者一周,即曰:「是非棘手症,我能立時使之起。」言竟,即就地撮土,以唾涎和之,戟指作咒,口喃喃,咒時並以濕土滿塗公子面,公子乃不類人形。復命取熾炭來,炭火熊熊,即以置其面,衾枕悉炙焦,而公子之面無恙也。越一炊許,炭熄土落,腫亦消,乃語眾曰:「內毒尚未盡也。」於是烙以燼炭,並以炭末畫一符於背,公子乃吐黑水,起立如平時。

徐春浦參用中西術

光、宣間,上海有徐春浦者,業醫,懸壺於市,參用中西術。凡以疾就診者,初以望聞問切研究之,又繼之以西法,用聞症筒以辨病之狀,用敲診、錘板以辨病之級,並用顯微鏡、診脈表、探熱針、量肺尺以辨病之源。驗之既確,乃療治之,藥石所不及者,則以注射法、水療法、電療法、空氣療法、營養療法酌行之,然人皆不之信也。未一載,他適矣。

于風八欲醫醫

桂林于風八,一號盂今,久客廣州,絕意進取,專一於醫,為羊城之當道巨室所崇奉,爭出重金以延致之,且屬其創設醫校,風八曰:「是固欲有以醫醫之病也,然不知醫者之病之所在,而徒為之嚴章程,訂功課,使其勤講求,精脈切,是猶治其標而未治其本也,雖醫校開徧通國,辦至百年,無當也。醫之病何在,醫醫之方何在乎?」宣統己酉,乃遂發憤著書,書成,名之曰《醫醫醫》,蓋自以醫醫之醫自任也。

風八又曰:「醫道可怪而又可笑者,莫如內外分科。試思人身不能外經絡、軀殼、筋骨、臟腑以成身,凡病亦不外六淫、七情以為病。外科之證,何一非經絡、臟腑所發,原無所謂內外也。若不深明六氣、七情、五運、六經、經界,兩科中皆不得立足,未有能治內科而不能治外科,亦未有能治外科而不能治內科者也。」

張驤雲一門多醫師

光、宣間,有張驤雲名世鑣者,本貫仁和,嗣籍上海,以醫著於時。耄而重聽,滬人因以張聾甏呼之,遂又字曰龍朋。所最長者,治感冒風邪病,應手輒愈,居公共租界平橋路,人皆信之,亦以其不計診斷金,非如他醫之自高聲價也。出診,診金銀幣一圓,與金遠者八角。病人詣門乞診,診金四角。貧者所納,即不足二角亦可,珍貴之品,或且施捨。詣門乞診者,若服華麗之衣,加奇邪之飾,必詬之,諄諄以謹行止、務樸實為勗。然就診者仍歸之如流水也。

滬之醫,輒晏起,而驤雲之門,晨七時啟矣,候診者麕集。以應接不暇也,乃令其子星若及姪孫杏園、蔚孫助之,且又有猶子衡山、古農、姪孫益君、子修、忍安,分居城中南市應診,診金多寡亦不計也。

華醫為美人治病

坡士頓城有華醫潘瑞者,美人稱之曰草藥醫生,乃以我國醫術著者。美國醫生不能治之病,經潘治愈者,不一而足。有國會議員某患病,西醫調治罔效,乃就潘以試之,果為之轉死回生。某深感之,嘗曰:「不意華人三指探脈術之神妙有如是。」於是合二千一百人公同簽字,請於當道,准潘立案懸壺以救世。

草頭醫治疾

我國之醫,恆不識藥,而業藥者則不知醫,故醫藥截然為兩途。俗有賣藥草者,間能治病,於是遂以草頭醫得名。草頭醫所用之藥,名之曰草頭方,苟所患之病不誤傳,往往得奇驗。

宣統辛亥,山陰有羅某至鄉省親,途中腹大饑,無所得食。時適春初,舟子有糉藏於舟,【越俗,歲初舟子、轎夫至士紳家,均給以糉及年餻。】給羅食之。以過多,遂致疾,藥不能進,羣醫束手。羅有族人某,草頭醫也。至是,乃進言曰:「我能醫汝,惟我藥僅餘三丸,今以二丸贈汝,一丸將備以自用。汝愈,當酬我以銀幣四十圓。」羅許之,遂取二丸服焉。次日,腹大泄,泄後果愈,即以四十圓致謝。旋知所謂丸者,乃釀酒之酒藥,碎而和之。三丸,偽言也。詰之,某曰:「彼以食冷糉致疾,實非疾也,特凝積於腹而不能化,故藥弗進。我以酒藥投之,不旋踵而發酵,酵則凝者浮,積者散矣,故泄也。彼名醫者不解此,故四十圓落我手耳。」乃相與一笑而散。

有余一初者,嘗於夏日狂飲燒酒,大啖牛肉。至晚,疾大作,舌焦身熱,便赤成痢。草頭醫曰:「食牛致疾,必飲稻草湯始可愈。」試之,果立效。

三國象戲

桐城光律元布政聰諧家,有三國象戲一器,惟將帥易為魏蜀吳,餘號悉同。區以紅黑白三色,凡四十八。碁局斜畫成六角三魚尾形,其界河成三汊。以示人,皆不曉行法。碁後散失,局亦無存。

滿洲棋

有所謂滿洲棋者,象棋也。其法,敵手亦置十六子。行滿棋者,置將一、士二、象二、兵五外,餘僅一子,能兼車馬礮三用。故一交手,即縱橫敵境,守者稍不慎,滿盤皆無補救。此雖游戲,然可想見入關後索倫兵之氣概也。

蒙古棋

蒙古棋者,局縱橫八線,為六十四罫,棋各十六枚,計八卒、二車、二馬、二駝、一礮、一將,以朱墨別之。將居中之右,礮居中之左,上於將一罫,車馬象左右列,卒橫於前。棋局無河界,滿局可行,乃隨水草以便畜牧也。其棋形而不字。將刻塔,塔者,奉教也。多卒者,以眾為強者也。馬橫行六罫,駝橫行九罫,沙漠之地,駝行疾於馬也。卒直行一罫,食敵之在前者可復退行,嘉有功也。眾棋環擊一塔,無路可出,始為敗北。

我國棋與日本棋之比較

自同、光以來,圍棋已無國手,士大夫之事此者亦日鮮,殆率趨於麻雀、撲克之途矣。邇以日本盛行圍棋,國人亦頗有好之者,然國手頗無所聞。蓋此技實秉天授,非盡由學力成也。

有日本俠人者,嘗作《弈話》,謂吾國人弈者,每於四角四路預置黑白子各二,謂之勢子,日本、朝鮮、琉球之弈者則皆無之。因謂吾國人圍棋,起手著法皆有一定,即由於有勢子故,不如日本人之變化。不知吾國弈家,起手著法所以似有一定者,乃由數百年以來之國工悉心研究,知非如此則局勢將弱,後局且無從措手,故不得不一循成法耳。且弈者,數也。數既定,則所以致勝負之法,自有一定,即無勢子,著法亦豈無軌範乎?吾國受二三子之局,即兩角皆虛,弈家謂之空花角,其著法亦何嘗無一定哉!且日本、朝鮮、琉球之弈,皆傳自中華,可知吾國古時,弈局亦無勢子,後乃加置耳。則由無勢子以至有勢子,不可謂非弈家一進化也。推其所以置勢子之由,蓋無勢子之局,起手即可於角上之四三或三三路置子,則一角已實,基礎已固,不必力戰,亦足自存。有勢子,則敵於角上之四四路已有一子,我更求實角,則外局盡失,而將局促乎偏隅。若專事腹心,又如游騎無歸,將為敵所乘,以致崩潰。故有勢子之局,起手即須攻而兼守,正如漢高、光武百戰以得天下,而仍不能不兼顧河內、關中。若無勢子之局,起手即可坐據一方以自固,正如子陽井底蛙,恃劍門、巫峽之險,兢兢然不敢一出矣。

弈家之概略

弈之為道,數叶天垣,理參河洛,陰陽之體用,奇正之經權,無不寓焉。是以變化無窮,古今各異,非心與天游,神與物會者,未易臻其至也。歷代傳譜,歧軌不倫。本朝名流輩出,卓越前賢,與唐詩相似,亦若有初盛中晚之異。順、康之時,過百齡、盛大有稍變舊習,吳瑞澂、何翰公、汪幼清、婁子恆乃進求工穩,黃月天有弈聖之稱,徐星友乃大雅之作,餘如周嬾予之綿密,李元兆之野戰,汪漢年之穩健,周東侯之偏鋒,要皆各極其妙,多可傳也。雍正以還,洎乾隆、嘉慶間,則有范西屏以神化擅聲,施定庵以無敵標譽,梁魏今情高而淡雅,程蘭如思深以精緻,肇麟、和衷【胡肇麟、童和衷。】有善戰之名,貫如、子蘭【釋貫如、卞子蘭。】兼攻守之美,此圍棋之正運,乃千秋之極軌也。道光、咸豐、同治朝,則有潘、任、申、金【潘星見、任渭南、申立功、金秋林。】稱霸於前,周、陳、潘、徐【周小松、陳子仙、潘景齋、徐耀文。】主盟於後,釋秋航之玄妙,楚桐隱之端重,二介【張介軒、沈介之。】之前後輝映,雙李【李崑瑜、李湛源。】之並駕齊驅,此中興之再盛也,而漸入於晚矣。降至光、宣,亦可僂數,如陶勤肅公模、肅親王善耆、升允、康有為、梁啟超、林開謩、俞明震諸家,雖弈品高下微有不同,而流風餘韻,固猶未澌滅也。

王丹麓不好棋

錢塘王丹麓,名晫,國初人。不好棋,亦不解也。每見客手談,輒亂其莊,或竟收子納之匳中,曰:「日朗天清時,為此不遲,奈何於鬼陣中捉迷藏耶?」

黃月天為弈家第一

黃月天在弈家中,稱第一流。蓋本朝弈家,雖漸變明代之著法,然終為成局所囿。月天乃自出新意,窮極變化。且其弈時,沖和淡泊,好整以暇,雖有他人之奇兵異陣,應之怡然也。

周嬾予弈勝過百齡

周嬾予,嘉興人也,少好弈。家故貧,大父母、父母督之使讀,又督之使賈,皆弗願也。輒竊出,與人弈,禁之不可。與人賭彩,屢獲勝,夜則纍纍負金錢歸。乃不之禁,後遂以弈遨游郡邑。時過伯齡方負第一手之譽,嬾予不為下,數與對局,嬾予多勝之。一日,棄家去,莫知所之,或傳其在海外以技為某國王師。既而歸,以弈終其身。

徐星友從容對局

徐星友,杭人。初遇黃月天,月天授以四子。漸進,乃受三子。星友殫思竭力,終勝之。嘗撰《兼山堂弈譜》,評核精當。其論弈,謂用虛不如用實,用巧不如用拙,制於有形,不若制於無形,臻於有用之用,不若臻於無用之用。斯言何雋永歟!星友性好稗官小說家言,常乘人握子布算時,出以觀之。既下,輒應,應已,復觀。當危迫之際,其人或汗流浹背,星友則從容如故。局甫半,輒語人曰:「若負幾路矣。」及竟,如其言。

星友與月天同時供奉內廷,月天誠樸不苟,星友專結納內監,大內之事,輒預知之。一日,語月天曰:「君棋實勝於某,惟君勝局已不少矣,他日御前相較,能稍讓一子以全某一日之名否?」月天笑應之曰:「是亦何難。」明日,內廷忽召二人入,高宗指案上一硃漆盒曰:「內有一物,弈勝者取之。」遵旨對弈。弈畢,星友勝,月天負,蓋預已得內監之報告也。

范路嘗問之曰:「子於弈至矣乎?」對曰:「今之弈者,雖未必有加於我,然竟局覆觀,顧尚有所悔,至者當無是也。」路歎息以為名言。

星友之後,弈名最噪者,為范西屏、施定庵、梁魏今、程蘭如,世並稱之曰「范施梁程。」然魏今輩行最早,數與星友對局,蘭如為後起,星友耄矣。嘗弈於某處,主者忌星友盛名,嗾眾國手陰助蘭如,星友屢戰北,大怒,遂歸武林,不復出。

袁子才嘗撰《弈國手徐星標墓誌銘》,謂星標父以弈破其家,弈卒不工。星標年四五歲,見父與人弈,輒啞啞從旁指畫之。稍長,有客至,尋其父弈,父適出,客戲謂星標能弈邪,則噭然應之曰:「唯。」對局十餘子,客覺星標布置有異勢,佯起溲,遁去,星標後遂以國弈名於時云云。惟弈譜無星標之名,殆即星友之別字也。

汪漢年繼周嬾予而起

汪漢年,歙人。繼周嬾予而起,惜早卒。朱某嘗作序贈之,稱其小詩詳雅中律。謂天下是非毀譽,有一定而不可淆者,莫如弈。方其勝負決於前,某也一品,某也二品三品,較然論定。既極其詣,則其人雖吾所惡,但可詬及其人,終不得詬其藝之未至也。

程駿以弈自娛

樵髯翁,姓程氏,名駿,世居桐城縣之西鄙。性疏放,無文飾,而多髭鬚,因自號曰樵髯。少讀書,聰穎出凡輩,於藝術、匠巧、游戲之事,靡不涉獵,然皆不竟其學,曰:「吾以自娛而已。」尤嗜棋,常與里人弈,不任苦思。里人或注局凝神,翁輒顰蹙曰:「我等豈真知弈者,聊用為戲耳,乃復效小兒輩強作解事耶?」時時為人治病,亦不用以為意。諸富家嘗與往來者,病作,欲得翁診視,使僮奴候之,翁方據棋局,雖嘵嘵然,竟不往也。

艴山與客巢梅而弈

僧艴山,名超拳,無錫周氏子。自受石丰記前後,結庵鄧尉之菖蒲潭,與諸名人結寒香社。庵有古梅,甚高,乃架木為巢,與客對弈其上,游人探梅詣其處,每於花下聞丁丁落子聲。

竹溪終日手談

瓜洲聞思庵僧宗智,字圓明,號竹溪,江都蔡氏子。性高曠,與二三物外交,終日手談,一語不及塵務,人以高僧目之。

范西屏為弈家第一

乾、嘉間,弈藝盛行,而以海寧范西屏世勳為巨擘。有先於范者曰黃某,久游公卿間,稱國手,年亦倍長於范。范甫垂髫,已精十訣,名聞江左。及入都,諸鉅公設彩邀二人爭,勝負未分,以一角決上下。范見黃握子不落,曰:「先生殆不欲戰乎?」黃忽色變曰:「孽也,天奪我矣,又何爭為!」遽咯血而死。

先是,富春韓某善弈,館某部郎家,部郎邀黃與韓對弈。黃見韓年少,意輕之。及布局,覺有異,即極力防拒,而輒為所窘。黃或乘間出奇,韓信手以應,不費思索。竟三局,黃三北焉,遂推枰起曰:「余今適發隱疾,越日當與君決勝負耳。」自是黃名稍遜,而韓技聞矣。有某王好弈,頗精,聞韓名,召與弈。自辰至日中,連和二枰。末局,韓負半子。蓋應召時,使者以王好勝為囑。韓欲博王歡,而又不墮己名,故於進退間分毫不失如此,其苦心則過常局數倍矣。黃偵知之,候韓出,即要於途,語之曰:「今願與君畢所長。」韓辭以異日,不可,乃勉與弈。及爭一角,韓反復凝思,卒不能應。黃以冷語迫之,韓神色頓異,遽噴血數升,次日死。越後二十餘年,而黃為范乘,若報復焉。

爾後范名愈盛,無與爭者。袁子才嘗稱范為海內弈家第一,惟施定庵差相亞。【按施十四成國弈,范十六成國弈,二人同學弈於俞長侯。】然施斂眉沈思,或日晡未下一子,而范弈畢,輒歌呼睡去。每見其對局時,范全局僵矣,隅坐者羣測之,靡以救也,俄而爭一刦,則七十二道體勢皆靈。

范與施嘗同客廣陵,借寓村塾。施戲與館中童子弈,不勝,范繼之,亦不勝,皆悵然若失。

李松石云:「范之於弈,如將中之岳武穆公,不用古法,戰無不勝。」臧念宣云:「范之授子,靈奇變化,莫測端倪,如武侯八陣圖,五花八門,入其中者莫能自免。」推許若此,可以知其弈品矣。

時有揚州鹽商胡肇麟者,好弈,梁魏今、程蘭如及施、范皆授以二子。每對局,負一子,輒贐白金一兩。胡弈好浪戰,不大勝則大敗,世稱之為胡鐵頭。遇范、施輒敗,每至數十百子,局竟則白金纍纍盈几案矣。一日,胡與范弈,至中局,窘甚,乃佯稱疾罷弈,而急圖局勢,使急足求援於施。施時客東臺,一日夜始返。胡乃稱疾愈,出與范續弈,如施所教以應。范笑曰:「定庵人未至,弈先至邪?」胡大慙。胡受二子,與范、施弈三十餘年,然終不能成對手,故謂國弈實由天賦可也。

某歲,范至滬。時倪克讓弈品居第一,次如富家祿等數人,技亦皆精。富恆設局於豫園,招四方弈客以逐利。范初至局觀弈,見一客將負,為指隙處,眾艴然曰:「此乃博彩者,豈容多語。君既若此,何不一角勝負?」范曰:「諾。」眾請出注,范於懷中出銀一錠,曰:「以此作彩可乎?」眾豔其金,爭來就。范曰:「吾弈不禁人言,君等儘可熟商耳。」枰過半,而眾無措手,乃急報倪。倪至,亂其枰,曰:「此范先生也,何能與敵!」少頃,事遍傳於人,邑之富室延范下榻於西橋潘宅,請與倪弈。范讓倪三子,局竟,仍未分勝負也。

與范同時之弈品稍下者,有李步青、臧念宣,初皆受二三子,後遂成對弈,然非真對手也。蓋好名者每賄國弈求對子,國弈利其賄,亦許之。故今譜胡肇麟亦能與施對局,實亦非真也。

范性醰粹,遇窶人子顯者,面不換色。弈以外,介以千金,不一顧。有所蓄,半以施戚里,蓋藝成固可見道也。

施定庵與范西屏齊名

海寧施紹闇,字定庵,與其里人范西屏以弈齊名於時。定庵幼入塾,以性拙喜靜。其父工詩文,善書法,兼畫蘭竹。晚歲家居,酬應之暇,常焚香撫琴,對客圍棋。定庵每於課餘侍側,聞聲心慕,請問其旨,則曰:「琴尚淡雅而鄙繁支,棋貴虛靈而病沾滯。汝羸弱多疾,琴尤宜也。」遂退而學琴。後復嗜弈。少西屏一歲,先後從越郡俞長侯游,年十二而與師齊名,因慕之,亦從之學。

初,定庵受三子。其來年,與西屏爭先。徐星友尚受三子,獎之,定庵遂得《兼山堂譜》,玩索經歲,窺其奧。又於吳興唐改堂大令署遇梁魏今、程蘭如,受先數局,技益進。乾隆壬子,偕魏今游峴山,見山下出泉瀠漾紆徐,樂之。魏今曰:「子之弈工矣,盍會心於此乎?行乎當行,止乎當止,任其自然而與物無競,乃弈之道也。子銳意深求,則過猶不及,故三載仍未脫一先耳。」定庵乃悟化機之流行無跡象,百工造極,咸出自然,則棋之止於中正,猶琴之止於淡雅也,乃益窮向背之由於未形,而決勝負之源於布局也。自是遂薄游吳楚,道漸廣,暇時即以常用活法以落子,定名黏句,叶韻分門,彙成一集,曰《弈理指歸》。

范西屏施定庵屈於擔草者

范西屏嘗游甓社湖,寓僧寺。一日,有擔草者來,請與弈。竟數局,范皆負,大駭,問其姓名,不答,但微哂曰:「近時盛稱范西屏、施定庵為天下國手,實吾兒孫輩耳。弈,小數也,何必問出身,與兒孫輩爭虛譽乎!」荷擔而去。范以此嘔血死,施亦自是不敢與人談弈。

弈有十八國手

范西屏、施定庵而後,有十八國手,然皆有慚色矣。通州李湛園、周星垣、侯官林越山,海寧陳子仙、僧秋航,江都周小松,宜興任惠南,其眉目也。

李湛園善弈

周介堂牧通州,嘗試士。士有李湛園者,日將午,即納卷,文殊不工。問何能,曰:「善弈。」曰:「弈得不如汝文否?」曰:「不然。」楸枰相對,至漏三下,周遽斂袖曰:「吾不如也。」

李湛園不肯讓局

李湛園嘗游京師,與王公大人弈,科頭跣足如平時。與對局者或屢負,不肯讓。

良成善弈

蒙古良成,乾隆時之京口駐防鑲藍旗防禦也。性脫略,不修邊幅,而富記憶力,經史過目,即終身不忘。好弈,歷數晝夜不稍倦。興至,輒廢寢饋,人與語,若不聞。武進董文藝、丹徒李竹生、通州李湛園皆與友善。三人亦善弈,因合撰《授子譜》以行世。

周星垣習弈期有六月

周星垣殫精習弈,專心致志,嘗期以六月不下樓。

林越山勝薛生白

薛生白以弈負盛名於閩,林越山嘗與之對局,將負,越山指子沈思,得一刧,遂轉敗為勝。越山年十八時,已以國弈名於時矣。

林越山讓任惠南

林越山嘗至粵東,與撫署幕僚任惠南弈。局未半,惠南將北,越山故為拙行,遂讓以數子,然自是亦不復對局。

江君輔與某宦對局

婺源江君輔工弈,年十七時,一日有人至,謂中州某宦延請角藝。某宦固亦以弈鳴者,君輔因隨之往。月餘,抵宦宅,其人先入內見宦,詐云:「吾途窮,鬻吾子為歸資。」既得金立券,復泣請曰:「父子情不忍面別,請自後門去,免見吾子牽衣慘狀也。」宦從之。君輔坐堂上久,訝主人胡久不出。忽一粗婢至,曰:「汝新來僕,主人命汝入見。」君輔不解,方厲聲叱婢,宦從內出,持券示君輔曰:「爾父賣爾,今去矣,復何云?」君輔曰:「異哉!誰為吾父也?汝數千里遣使迎我手談,何忽為此不經語也?」乃出所著弈譜證之。宦大驚曰:「汝弈果能勝我,言即不謬。」連對數局,皆君輔勝,宦乃釋然,待為上賓。留居數月,厚贐之歸。

陳子仙與董六泉對局

陳子仙之父,家小康,以好弈傾其資。晚歲,至棲身破廟中,而嗜弈如故。子仙能繼其志,終成國弈。父常挈之至毗陵,與董六泉對局。時六泉鬚髮皆白,子仙猶以紅絲飾辮也。

周小松與曾文正對局

曾文正公國藩好弈而不工,弈時則所患之癬益癢,時爬搔之。嘗與周小松對局,小松授文正以九子,裂其棋為九品,乃僅得活。文正大怒,小松行時遂無贐。

秋航將死與人弈

同治癸亥,僧秋航年一百十九矣。居京師。上元陳魯出知浙江衢州府,乃偕之至浙,留杭州。翌年正月,徧辭同人,云將西歸,且促為之祖道。元夕前一日,同人餞之。秋航故飲酒食肉如常人,是日且與一人對局。弈竟,斂子入枰,曰:「今日之會難再,此局乃絕著也。」眾不解,叩之,不告。明日,趺坐而化矣。

某生以對弈為榮

光緒朝,王益吾祭酒先謙督學江蘇,曾邀圍棋國手周小松至江陰學署,令與南菁書院諸生之善弈者弈。諸生震周名,逡巡不敢往。蘇人某,性卑鄙,棋甚劣,好自負,以得入學署對弈為榮,遂欣然而往。比對局,某無子得活,乃抱頭鼠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