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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第1部分·

钦定四库全书 子部一

大学衍义 儒家类

提要

【臣】等谨案大学衍义四十三巻宋真徳秀掇徳秀有四书集编已着録是书因大学之义而推衍之首曰帝王为治之序帝王为学之本次以四大纲曰格物曰致知曰正心曰诚意曰修身曰齐家各系以目格物致知之目四曰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正心诚意之目二曰崇敬畏戒逸欲修身之目二曰谨言行正威仪齐家之目四曰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中惟修身一门无子目其余分子目四十有四皆征引经训参证史事旁采先儒之论以明法戒而各以己意发明之大旨在于正君心肃宫闱抑权幸盖理宗虽浮慕道学之名而内实多欲权臣外戚交煽为奸卒之元气凋阅五十余年而宋以亡徳秀此书成于绍定二年而进于端平元年皆阴切时事以立言先去其有妨于治平者以为治平之基故大学八条目仅举其六然自古帝王正本澄源之道实亦不外于此若夫宰驭百职综理万端常变经权因机而应利情伪随事而求其理虽相贯通而为之有节次行之有实际非空谈心性即可坐而致者故邱濬又续补其阙也乾隆四十六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大学衍义序

臣始读大学一书见其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至于治国平天下其本末有序其先后有伦葢尝抚卷三叹曰为人君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大学为人君而不知大学无以清出治之源为人臣而不知大学无以尽正君之法既又攷观帝王之治未有不本诸身而达之天下者然后知此书所陈实百圣传心之要典而非孔氏之私言也三代而下此学失传其书虽存槩以传记目之而已求治者既莫之或考言治者亦不以望其君独唐韩愈李翺尝举其説见于原道复性之篇而立朝论议曽弗之及盖自秦汉以后尊信此书者惟愈及翺而亦不知为圣学之渊源治道之根柢也况其他乎臣尝妄谓大学一书君天下者之律令格例也本之则必治违之则必乱近世大儒朱熹尝成章句或问以析其义宁皇之初入侍经帷又尝以此书进讲愿治之君傥取其书玩而绎之则凡帝王为治之序为学之本洞然于胷次矣臣不佞窃思所以羽翼是书者故剟取经文二百有五字载于是编而先之以尧典臯谟伊训与思齐之诗家人之卦者见前圣之规模不异乎此也继之以子思孟子荀况董仲舒杨雄周敦颐之説者见后贤之议论不能外乎此也【以上论帝王为治之序】尧舜禹汤文武之学纯乎此者也商髙宗周成王之学庶几乎此者也汉唐贤君之所谓学已不能无悖乎此矣而汉孝元以下数君之学或以技萟或以文辞则甚谬乎此者也【以上论帝王为学之本】上下数千载间治乱存亡皆繇是出臣故断然以为君天下之律令格例也虽然人君之学必知其要然后有以为用力之地盖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者人君格物致知之要也【明道术之目有四曰天性人心之善曰天理人伦之正曰吾道异端之分曰王道霸术之异辨人材之目亦有四曰圣贤观人之法曰帝王知人之事曰奸雄窃国之术曰憸邪罔上之情审治体之目有二曰徳刑先后之分曰义利重轻之别察民情之月亦有二曰先灵向背之由曰田里戚休之实】崇敬畏戒逸欲者诚意正心之要也【崇敬畏之目有六曰修己之敬曰事天之敬曰临民之敬曰治事之敬曰操存省察之功曰规儆箴戒之助戒逸欲之目有五曰沉湎之戒曰荒淫之戒曰盘游之戒曰奢侈之戒而先之以总论者所以兼戒四者之失也】谨言行正威仪者修身之要也【二事无其目】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者齐家之要也【重妃匹之目有四曰谨选立之道曰頼规儆之益曰明嫡媵之辨曰惩废夺之失严内治之目有四曰宫闱内外之分曰宫闱预政之戒曰内臣忠谨之福曰内臣预政之祸定国本之目有四曰建立之计宜蚤曰谕教之法冝豫曰嫡庶之分宜辨曰废夺之失冝监教戚属之目有二曰外家谦谨之福曰外家骄溢之祸】四者之道得则治国平天下在其中矣每条之中首以圣贤之明训参以前古之事迹得失之鉴炳然可观昔者入侍迩英盖尝有志乎是比季以来屏居无事廼得繙阅经传彚而缉之畎亩微忠朝思暮绎所得惟此秘之巾笥以俟时而献焉其书之指皆本大学前列二者之纲后分四者之目所以推衍大学之义也故题之曰大学衍义云臣徳秀谨序

大学衍义劄子

中奉大夫新除权户部尚书真徳秀劄子奏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本之一身者体也达之天下者用也尧舜三王之为治六经语孟之为教不出乎此而大学一书繇体而用本末先后尤明且备故先儒谓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而论孟次之盖其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者体也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者用也人主之学必以此为据依然后体用之全可以默识矣恭惟陛下有髙宗之逊志时敏有成王之缉熙光明即位以来无一日不亲近儒生无一日不讲劘道义自昔好学之君未有加焉者也臣昨值龙飞之初获陪讲读之末尝欲因大学之条目附之以经史纂集为书以备清燕之览匆匆去国志弗之遂而臣区区爱君忧国之念虽在畎亩未尝少忘居闲无事则取前所为而未遂者朝夕编摩名之曰大学衍义首之以帝王为治之序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治莫不自心身始也次之以帝王为学之本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学亦莫不自心身始也此所谓纲也首之以明道术辨人材审治体察民情者格物致知之要也次之以崇敬畏戒逸欲者诚意正心之要也又次之以谨言行正威仪者修身之要也又次之以重妃匹严内治定国本教戚属者齐家之要也此所谓目也而目之中又有细目焉每条之中首之以圣贤之典训次之以古今之事迹诸儒之释经论史有所发明者录之臣愚一得之见亦窃附焉虽其铨次无法论议无取然人君所当知之理所当为之事粗见于此陛下亲政之始而臣书适成为卷四十有三为帙二十有二辄因召对冐昧以闻伏望圣慈察臣一念爱君之笃矜臣十年用功之勤特降睿防许臣投进而陛下于机政之暇讲读之余赐以览观其于体用之学不无秋毫之补取进止九月十四日三省同奉圣防疾速投进

右劄送新除权户部真尚书端平元年九月十五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一

宋 真德秀 撰

帝王为治之序

尧曲【虞书篇名典者常也】曰若稽古帝尧【曰若发语辞曰字与粤越通用稽考也言考古之帝尧其事云云也】曰放勲【放至也亦广大之意如放乎四海之放勲功也】钦明文思安安【钦敬也思去声】允恭克让【允信也克能也】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被及也四□四外也格至也工天下地也】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明明之也俊大也以用也九族髙祖至孙之亲】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既已也睦和辑也平均也章明也百姓畿内之民也】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昭亦明也协合也于美也变化也时是也雍和也】

臣按此章纪尧之功德与其为治之次序也自鸿荒以来羲农黄帝数圣人作皆有功于生民而尧之功为尤大故曰放勲亦犹孔子称尧曰巍巍乎其有成功也钦明文思尧之德也钦谓无不敬明谓无不照文谓英华之发见思谓意虑之深逺安安与所勉强之意言其德性之美出乎自然不待用力所谓性之者也允恭克让尧之行也恭非饰貌故曰允恭让非强为故曰克让所谓安而行之者也积诸中者深厚则发乎外者光明故能覆冒四表而昭格两间此所谓帝者之德也克明俊德言能明其大德也钦明文思者众德之目大德则其总名也明俊德者修身之事亲九族者齐家之事所谓身修而家齐也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所谓家齐而国治也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所谓国治而天下平也明曰昭明明之至也和曰协和和之极也曰于变则无民之不化无俗之不美雍雍乎如岁之春所谓帝者之治也先言克明俊德谓尧能自明其德次言百姓昭明谓民亦有以明其德也德者人之所同得本无智愚之间凡民局于气禀蔽于私欲故其徳不能自明必赖神圣之君明德为天下倡然后各有以复其初民德之明由君德之先明也夫五帝之治莫盛于尧而其本则自克明俊德始故大学以明明德为新民之端然则尧典者其大学之宗祖欤

臯陶谟【亦虞书篇名臯陶舜之圣臣谟其所陈之谋也】曰慎厥身脩思永【慎敬谨也厥其也永长也】惇叙九族【惇厚也叙次也】庶明励翼【庶明谓众贤也励勉也翼辅也】迩可逺在兹【迩近也可逺谓可推而及逺也兹此也】

臣按臯陶为帝陈谟未及他事而首以慎修其身为言葢人君一身实天下国家之本而谨之一言又修身之本也思永者欲其悠乆而不息也为人君者孰不知身之当修然此心一放则能暂而不能乆必也常思所以致其慎者今日如是明日亦如是以至无往而不如是夫然后谓之永不然则朝勤而夕怠乍作而遽息果何益哉后世人主有初而鲜终者由不知思永之义故也谨则常敬而无忽思则常存而不放修身之道备于此矣然后以亲亲贤贤二者继之九族吾之屏翰也必有以笃叙之使均被其恩众贤吾之羽翼也必有以劝励之使乐为吾助身为之本而二者又各尽其道焉则自家可推之国自国可推之天下其道在此而已中庸九经之序其亦有所祖欤

伊尹作伊训【商书篇名伊尹汤之圣相汤孙太甲立又相之】曰今王嗣厥德【嗣继也今王指太甲谓继成汤之德也】防不在初【初谓即位之初】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

臣按此即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序也成汤葢躬行之故伊尹举之以训太甲也欲继成汤之德当在嗣位之初初焉不谨未有能终者也德惟何爱亲敬长是也人君之于天下当无所不爱而立爱则自亲始当无所不敬而立敬则自长始二者爱敬之本也本既立则自家而国以及于天下无不在吾爱敬中者茍无其本而逆施焉则其爱为悖德其敬为悖礼岂先王出治之道哉

诗思齐之二章【思齐大雅篇名】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刑者仪刑之刑寡妻嫡妻也御治也】

臣按此诗之序曰文王所以圣也説者谓文王世有贤妃之助故能成其圣德然后妃之所以贤则又本于文王之躬化故诗人歌之曰刑于寡妻言文王之德仪于闺门也闺门正矣次及于兄弟以治于家国无不正焉其本皆自文王之身始孟子举此诗以告齐王而断之曰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文王非人人化之也修吾身于此而其效自形于彼故当是时内而后妃有躬俭节用之德无险诐私谒之心公子皆信厚王姬亦肃雍则化行于家矣中林武夫莫不好德汝坟妇人勉夫以正则化行于国矣视尧典之言若出一揆此帝王之所以同道欤

易【周易也】家人【卦名】彖曰【孔子辞】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严尊也君长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象曰【亦孔子辞】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卦体离下巽上离火也巽风也】上九威如吉象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

臣按家人一卦皆言治家之道二以隂爻居内卦之中女正位乎内之象也五以阳爻居外卦之中男正位乎外之象也古者为宫室辨内外男子居外凡梱外之事属焉女子居内凡梱内之事属焉各有攸主不相侵紊自士庶人以上皆然而人君之家所系为尤重故礼有之曰天子听男敎后听女顺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古者于男女内外之辨其严如此岂私意为之哉天阳为健主生覆于上地隂为顺主形载于下此天地之正理也男以刚健为德而所职者断制女以柔顺为德而所职者奉承男女各得其正则合乎天地之理矣一失其正则悖乎天地之理矣治家以严肃为本父母者一家之君严则家政举不严则家政壊然所谓严者非猛暴之谓也父尽父之道子尽子之道推之兄弟夫妇莫不尽其道上下肃然无或少紊如此则家道正人君之家正推之于天下无不正者故曰正家而天下定矣卦体内离外巽故言风自火出君子观此卦之象知天下之事莫不由内而出以家与国言则国之治乱自家而出以身与家言则家之正否自身而出故治国在于正家而正家又在于反身吾身言行一有不谨则无以律其家矣故言必有物物谓有其实也行必有常常谓有常度也言行必谨吾身修矣推之家国无不可者上九一爻复言治家之道严威则吉圣人虑后世昧其本旨或以猛暴为威不知治身弗严以威加人未有能服之者故以反身言之欲人君自反其身一言一动凛然不茍是则所谓威如也合彖象而观则家为天下之本身又为家之本葢断断乎有不可易者

大学【礼记篇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亲当作新】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治平声】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臣按尧典诸书皆自身而推之天下至于先之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后次之以脩其身则自大学始发前圣未言之蕴示学者以从入之涂厥功大矣

中庸【亦礼记篇名孔子之孙子思所作也子思名伋曾子之门人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经者经纬之经】曰脩身也尊贤也【尊犹敬也】亲亲也【上亲字谓亲睦之也下亲字宗族内外之称】敬大臣也体羣臣也【体言体防之如其身也】子庶民也【庶众也言以子视其民也】来百工也【来如招来之来】柔逺人也【柔谓抚柔之柔】懐诸侯也【怀犹念也】脩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诸父谓伯父叔父也昆兄也】敬大臣则不【惑也】体羣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逺人则四方归之懐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脩身也去防逺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旣廪称事【既读曰饩】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逺人也继絶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懐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先儒吕大临曰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脩身为九经之本然必亲师取友然后脩身之道进故尊贤次之道之所进莫先其家故亲亲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体羣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国故子庶民来百工次之由其国以及天下故柔逺人懐诸侯次之此九经之序也视羣臣犹吾一体视百姓犹吾子此视臣视民之别也

朱熹曰脩身道立以下言九经之效也道立谓道成于己而可为民表所谓皇建其有极是也不惑谓不疑于理不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専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也来百工则通功易事农末相资故财用足柔逺人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涂故四方归懐诸侯则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矣故曰天下畏之

或问九经之説奈何朱熹曰不一其内则无以制其外不齐其外则无以养其中静而不存则无以立其本动而不察则无以胜其私故齐明盛服非礼不动则内外交养而动静不违所以为脩身之要也信防邪则任贤不専徇货色则好贤不笃贾捐之所谓后宫盛色则贤者隠微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葢持衡之势此重则彼轻理固然也故去防逺色贱货而一于贵德所以为劝贤之道也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兄弟婚姻欲其无相逺故尊位重禄同其好恶所以为劝亲亲之道也大臣不亲细事则以道事君者得以自尽故官属众盛足任使令所以为劝大臣之道也尽其诚而恤其私则士无仰事俯育之累而乐趋事功故忠信重禄所以为劝士之道也人情莫不欲逸亦莫不欲富故时使薄敛所以为劝百姓之道也日省月试以程其能既廪称事以偿其劳则不信度作淫巧者无所容惰者勉而能者劝矣为之授节以送其往待以委积以迎其来因能授任以嘉其善不强其所不欲以矜其不能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涂矣无后者续之【如周武王立夏商之后】己灭者封之【如齐桓公封卫国】治其乱使上下相安持其危使大小相恤朝聘有时而不劳其力贡赐有度而不匮其财则天下诸侯皆竭其力以蕃卫王室而无倍畔之心矣凡此九经其事不同然总其实不出乎脩身尊贤亲亲而已敬大臣体羣臣则自尊贤之等而推之也子庶民来百工柔逺人懐诸侯则自亲亲之杀而推之也至于所以尊贤而亲亲亦曰脩身之至然后有以各当其理而无所悖耳曰亲亲而不言任之以事者何也曰此亲亲尊贤竝行不悖之道也茍以亲亲之故不问贤否而轻属任之不幸而或不胜焉治之则伤恩不治则废法是以富之贵之亲之厚之而不曰任之以事是乃所以亲爱而保全之也若亲而贤则自当置之大臣之位而尊之敬之矣岂但富贵之而已哉观于管蔡监商而周公不免于有过及其致辟之后则惟康叔季相与夹辅王室而五叔者有土而无官焉则圣人之意亦可见矣曰信大臣而无以间之故临事而不使大臣而贤也则可其或不幸而有赵髙朱异虞世基李林甫之徒焉则邹阳所谓偏听生奸独任成乱范雎所为姤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而主不觉悟者亦安得而不虑耶曰不然也彼其所以至此正坐不知九经之义而然耳使其明于此义而以脩身为本则固视明听聪而不可欺以贤否矣能以尊贤为先则所置以为大臣者必不襍以如是之人矣不幸而或失之则亦亟求其人以易之而已岂有知其能为奸以败国顾犹置之大臣之位使之姑以奉行文书为职业而又恃小臣之察以防之哉夫劳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任则不疑而疑则不任此古之圣君贤相所以诚意交孚两尽其道而有以共成正大光明之业也如其不然将恐上之所以猜防畏备者愈密而其为愈甚下之所以欺防蒙蔽者愈巧而其为害愈深不幸而臣之奸遂则其祸固有不可胜言者幸而主之威胜则夫所谓偏听独任御下蔽上之奸将不在于大臣而在于左右其为国家之祸尤有不可胜言者矣呜呼危哉

熹又曰一者诚也一不诚则九者皆为虚文矣臣按九经之説朱熹尽之矣或谓大学先言诚意正心而后脩身中庸九经之序乃自脩身始何耶曰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此所谓敬也敬则意诚心正在其中矣熹之以一为诚何也曰天下之理一则纯二则杂纯则诚杂则妄脩身不一善恶襍矣尊贤不一邪正杂矣不二不杂非诚而何故舜曰惟一伊尹曰克一中庸曰行之者一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臣按孟子谓天下国家乃世人常常称道之言而不知国乃天下之本家乃国之本身又家之本其言葢有序也本犹木之根本根固而后枝叶盛为治本末亦犹是也然大学言心而此不言心者葢诚意正心皆脩身之事言身则心在其中矣

孟子曰道在尔而求诸逺【尔近也】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臣按战国之时学道者不求之近而求之逺不知尧舜之道不离于徐行后长之际而仁义之实止在乎尊亲敬长之间图事者不求之易而求之难不知辟土地朝秦楚有甚于縁木求鱼而老吾老幼吾幼则天下可运之掌故孟子切切以告时君欲其反求之吾身而不责效于天下葢人君能亲其亲则人亦莫不亲其亲能长其长则人亦莫不长其长举天下之人而各亲亲各长长则和顺辑睦之风行而乖争陵犯之俗息天下其有不平者乎是亦由一家以达天下之意

荀子【名况】请问为国曰闻脩身矣未尝闻为国也君者槃也槃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者源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

臣按荀况之意谓君身正则臣民亦正故多为之喻如此亦有指哉

董仲舒【汉武帝时人建元初以贤良对策】曰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逺近莫敢不一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奸犯也】是以隂阳调而风雨时羣生和而万民殖

臣按仲舒之论自孟子之后未有及之者葢朝廷者天下之本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也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明物莫能惑则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而朝廷正矣朝廷正则贤不肖有别君子小人不相易位而百官正矣自此而下特举而措之耳夫天之与人本同一气人事正则正气应之此善祥之所由集也人事不正则邪气应之此灾异之所由臻也其本在人君之一心而已呜呼可不谨欤

扬子【名雄字子云汉成哀问大儒着法言】或问大曰小问逺曰迩未达曰天下虽大治之在道不亦小乎四海虽逺治之在心不亦迩乎

臣按道即理也天下虽大同此一理人君所为循理则治悖理则乱故曰治之在道四海虽逺同此一心人君心正则治心不正则乱故曰治之在心一理可以贯万事治大不在小乎一心可以宰万物治逺不在迩乎

周惇頥【惇頥字茂叔道州营道人本朝熙寜元丰间以郎官为监司着太极图説通书得孔孟之微指】曰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治天下有则家之谓也【则犹凖也】本必端端本诚心而已矣则必善善则和亲而已矣【端正也诚实也亲谓父子兄弟夫妇之属和犹睦也】家难而天下易家亲而天下疎也家人离必起于妇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睽家人皆易之卦名也睽卦兑下离上兊少女也离中女也二女同居而异志故为睽乖之象】尧所以厘降二女于妫汭舜可禅乎吾兹试矣【厘理也降下也妫水名汭水北舜所居也】是治天下观于家治家观身已矣身端心诚之谓也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复反也】不善之动妄也妄复则无妄矣无妄则诚矣故无妄次复而曰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深哉【无妄复亦二卦名】

臣按惇頥之言与前圣实相符契葢心不诚则私意邪念纷纭交作欲身之脩得乎亲不和则闺门乖戾情意隔絶欲家之正得乎夫治家之难所以甚于治国者门内尚恩易于揜义世之人固有勉于治外者矣至其处家则或狃于妻妾之私或牵于骨肉之爱鲜克以正自检者而人君尤甚焉汉髙帝能诛秦灭项而不能割戚姬如意之宠唐太宗能取孤隋攘羣盗而闺门慙徳顾不免焉葢疎则公道易行亲则私情易溺此其所以难也不先具难未有能其易者汉唐之君立本作则既已如此何怪其治天下不及三代哉夫女子隂柔之性鲜不姤忌而险诐者故二女同居则猜间易生尧欲试舜必降以二女者能处二女则能处天下矣舜之身正而刑家如此故尧禅以天下而不疑也身之所以正者由其心之诚诚者无他不善之萌动于中则亟反之而已诚者天理之真妄者人为之伪妄去则诚存矣诚存则身正身正则家治推之天下犹运之掌也惇頥之言渊乎旨哉

大学衍义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二

宋 真德秀 撰

帝王为学之本

尧舜禹汤文武之学

大禹谟【虞书篇名纪大禹所陈之谋谟】帝曰来禹【此舜命禹之辞】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朱熹曰上古圣人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其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欲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尔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则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着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夫尧舜禹天下之大圣也以天下相传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授受之际丁寜告戒不过如此则天下之理岂有以加于此哉

臣按人心惟危以下十六字乃尧舜禹传授心法万世圣学之渊源人主欲学尧舜亦学此而已矣先儒训释虽众独朱熹之説最为精确夫所谓形气之私者指声色臭味之欲而言也性命之正者指仁义礼智之理而言也声色臭味之欲皆发于气所谓人心也仁义礼智之理皆根于性所谓道心也今即人主一身言之宫室之欲其安膳服之欲其美与夫妃嫔侍御之奉观逸游田之乐此人心之发也是心为主而无以裁制则物欲日滋其去桀纣不逺矣知富贵之不可恃而将之以忧勤知骄侈之不可肆而节之以恭俭知旨酒厚味为迷心之鸩毒思所以却之知淫声美色为伐性之斧斤思所以逺之此道心之发也是心为主而无以汨丧则理义日充其去尧舜不逺矣人心之发如铦锋如悍马有未易制驭者故曰危道心之发如火始然如泉始达有未易充广者故曰微惟平居庄敬自持察一念之所从起知其为声色臭味而发则用力克治不使之滋长知其为仁义礼智而发则一意持守不使之变迁夫如是则理义常存而物欲退聴以之酬酢万变无往而非中矣葢主于中则曰道心形诸用则曰中道本非二事也欲学尧舜者其惟用力于此乎

益稷【亦虞书篇名】禹曰都【都美也】帝慎乃在位帝曰俞【俞然也】禹曰安汝止惟几惟康【几防也康安也】其弼直惟动丕应徯志【丕大也徯待也】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申重也休美也】

臣按禹既以谨之一言戒帝矣犹谓未尽其义又为三言以敷析之安汝止者谓安其心之所止也人之一心静而后能动定而后能应若其胶胶扰扰将为物役之不暇又何以宰万物乎先儒谓心者人之北辰辰惟居其所故能为二十八宿之纲维心惟安所止故能为万事之枢纽然欲其常安则有道焉几者念虑萌动之初康者治安愉佚之际几微之不察则喜怒哀乐有时而失节治安之不戒则般乐怠敖有时而或肆如是而欲安所止其可得乎曰安止曰几康者圣人养心之要法也心得其养则能慎乃在位矣又必辅弼之臣莫非正直则内外交养无时而不安非惟人应之天亦应之矣舜以精一执中告禹禹复以安止几康告舜用功若异而归宿实同欲知舜禹之学者合而玩之可也

仲虺之诰【商书篇名仲虺汤之左相作此以告成汤】曰德日新万邦惟懐【懐谓心归之也】志自满九族乃离【志者心之所存也满骄盈也离散也】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建立也中者无过不及之谓】以义制事【制裁制也】以礼制心垂裕后昆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臣按此仲虺勉汤之辞欲其于身心用其功也德脩于身者日新而不已则万邦惟懐所谓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也心之所存者骄盈自足则九族乃离所谓寡助之至亲戚畔之也日新则日进一日尧舜兢业之事也自满则日怠一日后世人主不克终之事也治乱之分在此而已懋昭大德即所谓日新其德也懋者欲其常勉昭者欲其常明此心无时而不勉则其德无时而不明懋之一言乃其机栝也大学所引汤之盘铭即其事也懋昭大德者脩身之事大学所谓明明德也建中于民者以身率人之事大学所谓新民也中者民性之本然惟因物有迁故失其正圣人以一身为民之极使望而趋之皆归于中此所谓建中于民也然其道岂有他哉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而已葢事有万端未易裁处惟揆之以当然之理则举措适当无一事之不中矣心有万虑未易执持惟内主于敬而视听言动不敢肆焉则周旋中礼而无一念之不中矣已之中乃民之所由中也夫王者所以为法后世者义与理而已道备于身而无阙则法垂于后而有余然必不恃己之善以资夫人之善乃可以兴反是则危亡之道也虚心好问则天下之善皆归于我岂不裕乎矜能自任则一己之善其与几何岂不小乎成汤圣人也而仲虺勉之以学丁宁切至有如此者后之人主可不深味其言

伊尹作咸有一德【亦商书篇名作此以告太甲】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躬身也暨及也咸皆也】又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又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又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协合也】

臣按孟子曰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又曰汤武身之也则成汤之圣葢由学入而其所以有一德者伊尹辅佐之力也伊尹至此又举以告太甲焉一者何纯而不杂常而不息之谓也吉凶者善恶之应人之秉德也纯善而能常则动无非吉矣不纯乎善而人欲参之不常乎善而人欲间之则二三其德则动无非凶矣易以日新为盛德先儒谓人之学不日进则日退故德不可以不日新不日新者不一害之也始勤而终怠始敬而终肆以一出一入之心为或作或辍之事德何自而新乎终始之间常一不变则德日以新矣然德无定名有凶有吉将何所择而师之要当主其善者以为师善者斯德而不善者非德也善无定体将何所择而主之要当以协于一者为主一者斯善而不一者非善也天下之理凡出于一者无有不善如乍见入井之孺子而恻隠兴焉此时未有他念之杂一而善也才有纳交要誉之心则不一而非善矣故考德者以善为主而择善者又以一为主太甲悔过迁善之后伊尹又虑其择善未精执德不定而转移于他日故特作一德之书以告之而精要莫切于此数语呜呼惟精惟一舜将逊位而后以告禹咸有一德伊尹将告归而后以告太甲付授丁寜之意如此为人君者可不味斯言乎

周公作立政【周书篇名公作此以戒成王】文王惟克厥宅心【宅心谓安宅其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

臣按文王之宅厥心即大禹所谓安汝止也尧舜以来累圣相传一本乎此成王即政之始周公恐其知文王之治法而未知文王之心法也故作此书以立政为名所陈皆命官用人之事而必以宅心为先葢用人乃立政之本而宅心又用人之本也夫政事之脩废由用人之得失为人君者孰不知之而用舍之间鲜不易位者心无定主而是非邪正得以之故也文王惟能安定其心故能立此常事司牧之人皆贤而有德者心犹水然挠而浊之不见山岳渊澄弗动毛髪烛焉惟至公可以见天下之私惟至正可以见天下之邪惟至静可以见天下之动文王之用人所以皆适其当者由其能宅心之故也文王生知之圣若无所事乎学而其所谓克宅心者是乃文王之学也然不曰克宅厥心而曰克厥宅心者亦犹臯谟不曰慎修厥身而曰慎厥身修也读者其可以辞害意哉

洪范【周书篇名洪大也范法也言治天下之大法】惟十有三祀【武王即位之十三年也商曰祀周曰年箕子义不臣周故仍称祀】王访于箕子【箕子殷父师也武王胜殷杀纣立纣子武庚以箕子归而访问之箕国也子爵也】王乃言曰呜呼箕子【叹辞】惟天阴隲下民【阴黙也隲升也】相协厥居【相助也协合也】我不知其彞伦攸叙【彞常也伦理也攸所也叙次也】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汨陈其五行【鲧禹之父也陻塞也汨乱也陈列也】帝乃震怒【帝即天也主宰之谓震动也】不畀洪范九畴彞伦攸斁【畀与也畴类也斁败也】鲧则殛死【鲧治水九载功用弗成舜殛之于羽山而死】禹乃嗣兴【禹鲧之子也舜举之以代鲧嗣继也兴起也】天乃锡禹洪范九畴【锡亦与也】彞伦攸叙初一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以其流行于天地之间故曰行】次二曰敬用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次三曰农用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冦七曰宾八曰师师兵也农厚也】次四曰协用五纪【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厯数协合也以人占天欲其协合也】次五曰建用皇极【建立也皇君也极至也立极于上使人望而从之故曰建用】次六曰乂用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治人之道用此三者故曰乂用】次七曰眀用稽疑【曰择建立卜筮人所以稽决疑惑故曰明用】次八曰念用庶徴【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徴验也念谓念念在此】次九曰向用五福【一曰夀二曰富三曰康寜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攸好德者所好者善也考终命者得正而终也向慕也】威用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凶短折则夀与考终之反也疾与忧则康寜之反恶与弱则攸好德之反六极之极谓穷极也与皇极之义不同威犹畏也】臣按武王克商之初未遑他事首以彞伦之叙访于亡国之臣访云者不敢召而就问之也彞伦者治天下之常理先后本末各有自然之理非人之所为乃天之所设也天之于民既黙陟之于善又助合其厥居然君师治敎之责则于我乎属我乃未知常理之次叙焉此所以问于箕子也尧忧洪水使鲧治之鲧不能因性顺导顾乃隄而塞之以激其势水既失性火木金土从而汨乱葢水者五行之首一行乱则五者皆乱矣五行天之道鲧汨而乱之则逆乎天矣故天动威怒而不与以大法九畴鲧以殛死禹继而兴随山濬川行所无事而水患以平天乃以大法九畴与之神龟负文出于洛水龟所负者数尔大禹圣人心与天通见其数而知其理因次之以为九类即今九畴是也初一至次九即所谓彛伦也五行者天之所生以养乎人者也其气运乎天而不息其财用于世而不匮其理则赋于人而为五常以天道言之莫大于此故居九畴之首五事者天之所赋而具乎人者也貌之恭言之从视之明听之聪思之睿皆性之本然也必以敬用之则能保其本然之性不以敬用之则貌必至于嫚言必至于悖以视听则昏且窒以思虑则粗且浅而本然之性丧矣五者治身治心之要以人事而言莫切于此故居五行之次身心既治然后可施之有政食货生民之本衣食既足不可忘本故有祀焉司空居民既得其安矣又有司徒之敎焉敎之而不从者又有司冦之刑焉接逺人以礼而威天下以兵凡此皆所以厚民生故曰农用八政民政既举则钦天授人有不可后于是继以岁月日时星辰厯数之纪推步占騐必求以合乎天故曰协用五纪皇者君之称极者极至之义标凖之名位乎中而四方所取则也故居人君之位者由一身而至万事莫不尽至而后可以为民之极建者立之于此而形之于彼之谓故曰建用皇极至于正直刚柔之施又必视时之治否因俗之强弱君当揽权无使威福之移于下臣当循法无使颛恣而僣乎上为治之道无越乎此故曰乂用三德国有大事必先详虑于己而后谋之于人人不能决则又诹之卜筮以诀之于天天人相参事无过举所以保其极而不失也故曰明用稽疑五事之得失极之所以建不建也然何从而騐之观诸天而已雨旸燠寒风皆以其时则建极之騐也五者常而无节则不极之騐也天人相应若影响然人君所当念念而致察也故曰念用庶征皇极建则举世之人皆被其泽而五福应之故尧舜之民无不仁且夀者此人君之所当向慕也故曰向用五福皇极不建则举世之人皆蒙其祸而六极随之故桀纣之民无不鄙且夭者此人君之所当畏惧也故曰威用六极洪范九畴六十有五字尔而天道人事无不该焉原其本皆自人君一身始此武王之问箕子之言所以为万世蓍也

礼践阼篇【大戴礼篇名】武王践阼三日【阼者君之阶故人君即位谓之践阼】召师尚父而问焉【即太公望】曰黄帝颛顼之道存乎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斋矣斋三日王端冕师尚父亦端冕奉书而入王东面而立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凡事不强则枉弗敬则不正枉者灭废敬者万世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焉于几于鉴于盥槃于楹于杖于帯于履屦于觞豆于户牖于劒弓矛为铭焉

臣按武王之始克商也访洪范于箕子其始践阼也又访丹书于太公可谓急于闻道者矣而太公望所告不出敬与义之二言葢敬则万善俱立怠则万善俱废义则理为之主欲则物为之主吉凶存亡之所由分上古圣人己致谨于此矣武王闻之惕若戒惧而铭之器物以自警焉葢恐斯须不存而怠与欲得乗其隙也其后孔子赞易于坤之六二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先儒释之曰敬立而内直义形而外方葢敬则此心无私邪之累内之所以直也义则事事物物各当其分外之所以方也自黄帝而武王自武王而孔子其皆一道欤以上叙尧舜禹汤文武之学或谓尧舜而下皆生知之圣今以学言何哉葢生而可知者义理之源尔若夫治己治人之法固不能无待于学也传称尧舜禹汤莫不有师攷之论语则信而好古者孔子之所自许也学之不讲者孔子之所尝忧也又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也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如丘之好学也则虽生知之圣未有不从事于学者然自商以前未有学之名观书所载数圣人之心传面命与君臣之间胥训胥告者无非学也愿治之主诚即其全书而熟复之则千载圣学之源流将了然于胷中彊勉力行二帝三王之盛可以企及也今特撮其大要着之于篇以见学者有本云

大学衍义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三

宋 真德秀 撰

帝王为学之本

商髙宗周成王之学

书説命【商书篇名説傅説也筑于傅岩之野髙宗梦得之立之为相作説命三篇】王曰来汝説台小子旧学于甘盘【台予也小子高宗谦称也甘盘商贤臣】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终罔显【遯隠也徂往也河亳皆地名暨及也罔无也显明也】尔惟训于朕志【训敎也】若作酒醴尔惟麴糵若作和羮尔惟盐梅尔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迈行也乃汝也】説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建立也】学于古训乃有获【获得也】事不师古【师法也】以克永世【克能也永长也】匪説攸闻【匪非也】惟学逊志务时敏【逊谦抑也务専也敏也】厥脩乃来允懐于兹【允信也懐念也兹此也】道积于厥躬【积聚也厥其也躬身也】惟斆学半【斆敎也】念终始典于学【典常也】厥德修罔觉【罔无也觉犹知也】监于先王成宪【监视也先王谓成汤宪法也】其永无愆【永长也愆过也】惟説式克钦承【式用也克能也钦敬也承奉也】旁招俊乂【旁广也俊贤也乂谓有治人之才也】列于庶位【庶众也位职也】

臣按髙宗之为太子也学于甘盘学未大成而甘盘遯归荒野自河而亳不知所终髙宗自失甘盘茫然无所于学既得傅説遂命之以续甘盘之业尔惟训于朕志者望説以格心之事也酒非麴糵不成羮非盐梅不和人君非贤者脩辅无以进其德汝交修我而无弃我我能行汝之敎高宗之望于説者如彼其切説其可忘言乎王人所以求多闻者是惟立事而已学必施于事然后为有用之学不然则所闻虽多果何为哉古训者古先圣王之训若书之典谟是也学必求之古训然后有得若读非圣之书其何益乎获者得之于已也学必自得然后为功不然则道自道我自我犹未尝学也人君行事当以古人为师若自任己意不师古昔而能长治乆安者无是理也于是又言为学之要惟在逊志时敏逊志者卑逊其心虽有如未尝有也时敏者进修及时日新而又新也凡人之害干学者骄与怠而已骄则志盈善不可入怠则志惰功不可进逊则不骄敏则不怠所修之道自将源源而来如井之泉愈汲愈有矣夫人孰不知此然体之不诚则虽得易失惟信之深念之笃然后道积于厥功积犹积善之积今日造一理明日又造一理今日进一善明日又进一善持乆不替则道积于身身即道道即身浑然无间矣于是又言斆之与学各居其半我之所敎仅能半之髙宗于此尤当自力必也一念终始常在于学无少间断然后德之所修有不知其然而然者曰终始不曰始终者学无止法也上言道之积下言德之修者以理言之是谓道以所得言之是谓德非有二也説论为学之方至矣犹虑髙宗未知所法则又勉之以成汤为法成汤既盛矣德犹恐其有慙过必改而不吝傥能视其成法安得有愆君德既修然后大臣可举其职招贤能以列庶位説其敢不敬承乎学之一字前此未经见也高宗与説始言之遂开万古圣学之源其功亦大矣哉

敬之【羣臣进戒成王之诗】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就成也将大也】学有缉熙于光明【缉续也熙广也】佛时仔肩【佛音弼辅也时是也仔任也肩负也】示我显德行

臣按成王即政之初羣臣进戒首以敬之敬之为言成王则谓予小子不聪而未能敬方期日有所就月有所将其道何由惟学而已葢学则有缉熙光明之功凡人之性本自光明大学所谓明德是也惟其学力弗继是以本然之光明日以闇晦今当从事于学犹妇功之绩接续而不已以广吾本性之光明然辅弼吾使能当此负任则羣臣之责也愿示我以显明之德行使晓然知用力之方此成王虑学之难进故望于羣臣者如此德者行之本行者德之发成王之学惟欲充其性之光明进其身之德行岂后世务外者比哉

以上叙商髙宗周成王之学臣按二君初非圣人之资惟其知学之本故能克己蹈道卒为商周令主后世未有及之者学之有功于人如此哉

帝王为学之本

汉髙文武宣之学

汉髙帝初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时时前称説诗书帝曰乃公居马上得之【乃公帝自称也】安事诗书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文武竝用长乆之术也乡使秦已并天下修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慙色谓贾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贾乃祖述存亡之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称其书曰新语

先儒胡宏曰贾之对宜曰陛下之得天下非専马上之力也葢陛下本以寛大长者受懐王入闗之命为天下除残贼所过亡掳掠赦秦降王子婴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约法三章父老唯恐陛下不为秦王庶几三代得天下之仁项王负约王陛下于蜀汉陛下忍而就国用萧何为相养其民以致贤人収用巴蜀还定三秦项羽贼杀义帝陛下举军缟素告诸侯而伐之庶几三代取天下之义不龌龊自用多大略得英雄心师张良任陈平将韩信庶几尧舜禹汤文武知人之明镇抚百姓下令军士不幸死者更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庶几尧舜禹汤文武哀鳏寡恤孤独之政此数者陛下所以得天下也今天下已定愿陛下退叔孙通聘鲁二生使与张良四皓及如臣者共论所以承三代之宜定一代大典以幸天下以诏万世使陆贾有是对而汉祖用其言则必六宫有制适庶有辨敎养子弟有法后夫人嫔妇各得其所矣又安有戚夫人为人彘赵王如意淮阳王友梁王恢之皆不得其死哉又安有审食其凟乱宫闱之丑而吕氏至于族灭后世世有外戚之祸哉则必制国有法荆王贾楚王交代王喜齐王肥不封数十县而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及臯陶伊傅周吕之裔得血食矣则必体貌大臣萧相国不系狱黥布陈豨卢绾韩王信不背叛矣则必不袭秦故尊君抑臣而朝廷之上制礼以道谦尊而光干刚不亢臣道上行致天也于交泰而大臣可以托天下委六尺之孤矣则必封建诸侯藩垣屏翰根深蒂固难于倾拔可以正中国四夷之分不至畏匈奴与之和亲而手足倒置矣则必复井田之制不至后世三十税一近于貊道富者田连阡陌僭拟公侯而贫民寃苦失职矣则必侍御仆从罔匪正人有疾病不枕宦者卧临弃天下公卿大夫受顾命妇寺不得与而大正其终矣臣按胡宏之论深中当时之失葢贾虽有修仁义法先圣之言而其所陈不过秦汉间事安能举其君于帝王之隆哉此宏之所以深惜也

汉文帝时贾谊为长沙王傅岁余文帝思谊征之【征召也】至入见上方受厘坐宣室【厘福也宣室殿名】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古者君臣皆席地而坐故坐乆相亲则前席】既罢曰吾乆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臣按文帝之问贾谊及于鬼神之本鬼神者何隂阳造化之谓也帝之问及此其有意穷理之学乎谊具道所以然之故帝为之前席其必深有感于心矣惜史氏之不载也然鬼神之事至难言也在孔门惟季路问事鬼宰我问鬼神其他门人髙弟大抵问仁问孝问政而已葢幽明二致而其理一原知仁义则知隂阳能尽性则能至命谊之对亦尝及此否邪厥后新垣平以诡诈进帝为之惑是未尝知鬼神之情状也帝有穷理之心而谊无造理之学故君德成就终有媿于古吁可惜哉

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制曰朕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董仲舒对曰彊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臣按彊勉学问者致知之事也彊勉行道者力行之事也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思辨皆求以知之笃行则所以行之也又曰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者彊勉之谓也仲舒之学葢有见于此而帝不能用也惜哉

又曰曽子曰尊其所闻则髙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臣按武帝之于道徒闻而不尊徒知而不行此其受病之本故仲舒箴之高明以智识言光大以事业言古之圣王有所闻则必尊不徒闻而已也有所知则必行不徒知而已也故充其智识则髙明见诸事业则光大由其有求道之诚故也使帝能用其言设诚于内而致行之不徒为闻道之名要必有履道之实则其所至讵可涯也哉

又曰尧发乎诸侯舜兴乎深山非一日而显也葢有渐以致之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故尽小者大谨微者着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尧兢兢日行其道而舜业业日致其孝善积而名显德章而身尊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销膏而人不见也

臣按西汉儒者惟一仲舒其学纯乎孔孟其致君亦必以尧舜葢自七篇之后未有及此者使帝置仲舒于左右承弼之地必能以二帝三王之道日陈于前绳愆纠缪格其非心安得有极意奢淫之失穷兵黩武之祸又安得惑邪臣之譛兴巫蛊之狱而致父子隔絶阙庭流血之变哉故剟三策之言尤切者着于此以见武帝虽有志于学而实不知所以学为可惜也

倪寛见武帝语经学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寛语可观乃从寛问一篇

臣按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皆人主之轨范也武帝初以为朴学弗好既失之矣及闻寛説可观又止从问一篇则是其弗好如故也然圣经之蕴无穷随其所入皆必有获百篇之书无所不备使帝于其一篇果尝深玩而服膺焉修己治人亦有余用而帝之行事未见有一与书合者是亦徒问而已果何益哉

武帝诏求能为韩婴诗者征蔡义上召见説诗甚悦之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进授昭帝

臣按武帝悦蔡义説诗既引以自近又使授其子意亦美矣然不知义之讲説其果能有得诗人之指邪夫诗三百以闗雎为首重风化之源也而武帝之卫后以讴者进李夫人以倡进大本如此他可知矣故穷奢极欲则非鸳鸯之义重赋横敛则昧硕防之戒以天旱为干封安有云汉之恐惧用防言杀太子不监青蝇之罔极孔子曰诵诗三百不达于政虽多亦奚以为武帝近之矣

宣武髙才好学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

元康元年诏曰朕不明六艺【谓诗书礼乐易春秋也】郁于大道【郁不明也大道谓先王之道】是以隂阳风雨未时其博举吏民厥身修正通文学明于先王之术宣究其意者各二人【宣通也究穷也】孝元帝为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刑谓刑法名谓名家者流考核名实者也绳束也】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敎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臣按宣帝之诏以隂阳风雨之未时由其不明六艺闇于大道葢人君不明经不知道则无以正心而修身一念之不纯一动之失中皆足以奸隂阳之和故洪范以雨旸燠寒风之时为肃乂哲谋圣之应五者之不时为狂僣豫急蒙之应人主之一心与天地相为流通而善恶吉凶之符甚于影响葢如此后世人主鲜或知者而帝独知之可谓卓然有见矣然其所举吏民之厥身修正通文学明先王之术者乃寂无闻焉夫正身明道之士诚世之所鲜有使帝果以诚求之岂无一二近似者出为帝用夷考当时惟一王吉粗欲建万世之长策而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帝已视为迂阔矣使子思孟子生乎其时皇皇于仁义而不汲汲于功利其与帝枘凿将有甚焉者然则正身明道之士窥见此指其肯轻为帝出哉夫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其为道若白黒之异色清浊之异流不可杂也杂则黒与浊者终胜矣帝乃以霸王道杂为汉家之制度可乎且帝尝受论语矣语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又曰子为政焉用杀则夫子之意是欲人君纯任德敎也又尝立书春秋于学官矣孔子定书纪文武成康之政为后世法而春秋尊王道黜霸术是夫子之意正欲人君纯用周政也帝乃曰德敎不可任周政不可用则是论语不必受书春秋不必立也俗儒是古非今固不足用独不当求真儒而用之乎以俗儒不达时宜而并儒之通世务者弃之是因噎而废食也以髙材好学之君而择术如此是以励精为政虽能致一时之治而刑余周召法律诗书卒不免基后来之祸惜哉

以上叙汉髙文武宣之学

大学衍义卷三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四

宋 眞德秀 撰

帝王爲学之本

汉光武明帝唐三宗之学

光武受尚书通大义【东观记云受尚书于庐江许子威大义略举因学世亊】召桓荣入说甚善之每朝防輙令荣敷奏经义帝称善帝每日视朝日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頥爱精神优游自寜帝曰我自乐此不爲疲也【太子显宗也】

臣按光武早为儒生及卽位孜孜经术又如此宜其光复旧物身致升平视少康周宣盖庶几焉惜其时儒臣作辅如伏湛侯覇軰皆章句书生未明乎古人格心之业故在位三十余年虽鲜有过事而以无罪废正后易太子则有媿刑家之义以直谏杀大臣则有乖从谏如流之美葢其所学未至于明善诚身之地故于父子夫妇君臣之际不能无可憾者焉圣学不明虽有不世之资如光武者迄不能追帝王之盛然则人主之于务学其可茍也哉

显宗孝明帝十歳通春秋光武奇之旣爲皇太子师事博士桓荣学通尚书及卽位尊以师礼乘舆常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靣设几杖防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天子亲自执业每言輙曰太师在是旣罢悉以大官供具赐之后三雍成【三雍谓明堂灵台辟雍】拜荣爲五更【更谓耆老而更事者】每大射养老礼毕帝輙引荣及弟子升堂执经自爲卞说【谓卞语而讲说也】诏曰三老李躬年耆学明五更桓荣授朕尚书诗曰无徳不报无言不雠其赐荣爵关内侯

臣按先儒胡寅以爲显宗事师之意百千年鲜有其俪可谓人主之高致惜乎桓荣授经专门章句不知仲尼脩身治天下之微旨故其君之徳业如是而止斯言当矣抑臣窃谓学者所以治性情者也故先汉名儒匡衡有言治性之道必审已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故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若显宗者岂无所当戒者乎传称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爲明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至见提曵帝尝受书于师矣书之称尧曰允防称舜曰温防称文王曰徽柔懿防是皆以防爲贵也曰御众以寛又曰寛绰厥心是又以寛爲贵也帝于二者两皆失之旣无容人之度又失遇下之礼然则又何贵于学乎先儒有言未读是书犹是人也旣读是书亦犹是人也则爲不善读矣其殆显宗之谓邪

肃宗孝章帝少寛容好儒术其爲太子也受学于张酺元和二年东巡酺爲东郡太守帝幸东郡引酺及门生掾吏防庭中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脩君臣之礼

臣按章帝尊经事师之意不媿前人又能戒显宗之苛切事从寛厚奉母后以孝遇同姓以恩惠养元元除去苛法后之议者以长者称虽其天资之美亦其学之力也惜其时师臣如张酺者虽质直守义数有谏正然其所学不过章句之业况又以严见惮不得久在左右故所以辅成徳美者如是而止考之本纪在位仅十有三年而年止三十有三岂无逸之戒亦或有所忽耶惜哉

唐太宗身属櫜鞬风纚露沐然锐情经术卽王府开文学馆召名儒十八人爲学士与议天下事旣卽位殿左置文馆悉引内学士番宿更休听朝之闲则与讨古今道前王所以成败或日昃夜艾未尝少怠

臣按后世人主之好学者莫如唐太宗当战攻未息之余已留情于经术召名儒爲学士以讲摩之此三代以下所无也旣卽位置文馆于殿之侧引内学士番宿更休听朝之暇与讨古今论成败或日昃夜艾未尝少怠此又三代以下之所无也故陆贽举之以告德宗谓言及稼穑艰难则务遵节俭言及闾阎疾苦则议息征徭此所以致贞观之治也我朝列圣盛时妙选名儒环侍经幄迩英崇政延访从容夜直禁中不时召对所以缉熈圣学开广睿聪其与贞观实同一揆夫昼访足矣又必加以夜对何也人主一心攻者甚众惟声与色尤易溺人昼日便朝荐绅俨列昌言正论辐凑于前则其保守也易深宫暮夜所接者非貂珰之軰卽嫔御之徒纷华盛丽杂然目奇技滛巧皆足荡心故其持养也难此夜对之益所以尤深于昼访与圣明在上傥有志于帝王之事业则贞观之规模与我祖宗之家法不可以不复

太宗尝谓侍臣曰梁武帝惟谈苦空元帝爲周师所围犹讲老子此深足爲戒朕所好者惟尧舜周孔之道如鸟之有翼鱼之有水不可暂无耳

臣按太宗深鍳萧梁之失不取老释二氏而惟尧舜周孔之道是好可谓知所择矣然终身所行未能无媿者以其嗜学虽笃所讲者不过前代之得失而于三圣传授之微指六经致治之成法未之有闻其所亲者虽一时之名儒而奸防小人亦厠其列安得有佛时仔肩之益故名爲希慕前圣而于道实无得焉其亦可憾也夫

太宗尝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辨口或以谄防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辏攻之各求自售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臣按秦汉以后号爲贤主脩身寡过则或有之其知从事于此心惧奸佞之乘其隙则未有如太宗者惟其中有所主故封徳彛宇文士及权万纪之徒皆不得而惑然数者均爲易入而嗜欲又其最焉古先圣王惟此之畏故朋滛于家益之所以戒舜也无皇耽乐周公之所以戒成王也太宗能严奸佞之防而未能脱嗜欲之穽闺门之内旣多慙徳而武才人狐媚之惑卒基异时移鼎祚翦宗支之祸焉葢由天资之高有以知夫众攻之原而学力之浅卒无以胜其最甚之害故智及之仁不能守之也近世儒生有爲心箴者曰茫茫堪舆俯仰无垠人于其间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仓稊米参爲三才曰惟心耳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爲形役乃兽乃禽惟口耳目手足动静投间抵隙爲厥心病一心之微众欲攻之其与存者呜呼几希君子存诚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体从令箴虽常言然深切于正心之学故録焉

宗明皇帝开元中谓宰相曰朕毎读书有所疑滞无从质问可选儒学之士使入内侍读卢懐愼荐太常卿马懐素乃以懐素爲左散骑常侍与褚无量更日侍读每至閤门令乘肩舆以进或在别馆道远听于宫中乘马亲送迎之待以师傅之礼

开元中置丽正书院聚文学之士或脩书或侍讲以张说爲脩书使以总之有司供给优厚中书舎人陆坚以爲无益于国徒爲縻费欲奏罢之张说曰自古帝王于国家无事之时莫不崇宫室广声色今天子独延礼文儒发挥典籍所益者大所损者微陆子之言何不达也帝闻之重说而薄坚

臣按明皇初政好学右文其盛如此可谓美矣使当时得一眞儒在辅导弼谐之地日以尧舜三王之道六经孔孟之言陈之于前必格物以致其知则于是非邪正之辨了然不惑而张九龄李林甫之忠邪不至于用舎倒置矣必诚意以正其心则于声色货利之诱确乎不移而惠妃太眞之蛊媚王珙宇文融之聚敛不得进矣必脩身以正其家则于父子夫妇之伦朝廷宫寝之政各尽其道安得有信防废杀三子之祸又安得有禄山凟乱宫闱之丑哉奈何张说之流不过以文墨进无量懐素亦不过章句儒帝虽有志于学而所以讲明启沃者仅如此是以文物之盛虽极于开元而帝心已溺于燕安女子小人内外交煽根本日蠧欲其无祸乱得乎故人君之学茍不知以圣王爲师以身心爲主未见其有益也

宪宗留意典坟毎覧前代兴亡得失之事皆三复其言又读贞观开元实録见太宗撰金镜书及帝范宗撰开元训诫帝遂采尚书春秋史汉等书君臣行事可爲镜者集成十四篇曰君臣道合曰辨邪正曰戒权幸曰戒微行曰任贤臣曰纳忠諌曰愼征伐曰重刑法曰去奢泰曰崇节俭曰奬忠直曰脩徳政曰諌畋猎曰録勲贤分爲上下卷目曰前代君臣事迹以其书写于屛风列之座右

臣按宪宗玩意经籍集其事以爲鉴用意美矣然平蔡之后骄侈遽形裴度以忠直见疎李逄吉以谗谄用皇甫鏄程异以羡余进是邪正未尝辨贤臣未尝任也忠谏未尝纳勲贤未尝録也土木兴则反于节俭聚敛行则乖于徳政凢所谓十有四条无一不悖戾者其故何哉葢居中而制万事者心也古先圣王必于此乎用力故一心正而万事莫不正宪宗知监前代成败之迹而不知古人大学之源藩鎭未平犹能勉强策励一旦奏功侈然自肆屛障虽在志虑已移视之爲虚器矣由其心之不治故也当时羣臣独一裴垍能进正心之说而心之所以正者亦莫之及焉徒举其纲而不告以用力之地是犹教人以克己复礼而不语以视听言动之目其能有益乎故爲人臣而不知大学未有能引其君以当道者

以上叙汉光武明帝唐三宗之学

帝王爲学之本

汉魏陈隋唐数君之学

汉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音忖】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卽位徴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康迭爲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

臣按人君之学不过修己治人而已元帝于此二者未尝致意而所好者笔札音律之事纵使极其精妙不过胥吏之小能工瞽之末伎是岂人君之大道哉昔颜渊问爲邦夫子以放郑声语之今帝之所好者吹洞箫自度曲正所谓郑声也先儒谓其音悲哀能令人意思流连怠惰骄滛皆从此出元帝之资本非刚明者又重之以此好则其志气頺靡日以益甚安有振迅兴起之理宜其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卒基汉室之祸也

魏文帝【魏武曹操之子】虽在军旅手不释卷少诵诗论及长备厯五经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覧所著书论诗赋凢六十篇史臣陈夀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问彊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识迈志存道克广徳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

臣按文帝之爲太子也与一时文士若王粲阮瑀诸人游号建安七子帝及粲等所爲文章至今具在其藻丽华美则诚有之揆诸风雅典诰则罪人也夫旷大之度公平之识迈志存道克广徳心此皆人君所当勉者而帝也爲嗣则喜见颜色居防则燕乐不衰薄同气之恩杀无宠之配以玩好而求远物以私憾而僇谏官是于所当勉者不知勉矣书论诗赋文士之末技尔非人君所当务也而乃侈然自衒谓莫已若识度如此其爲史氏所讥宜哉

后魏王珪问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对曰莫若书籍珪曰书籍有几如何可集对曰自书契以来世有滋益至今不可胜计茍人主所好何忧不集珪遂命郡县大索书籍悉送平城

臣按大学之道以致知爲首正欲开聪明而发智识也魏珪中材之君初未尝学而有益人神智之问可谓切问矣李先莫如书籍之对亦可谓善对矣然则书契以来世有滋益人主所好何忧不集则失之甚也夫古今之书籍虽多其切于君徳治道者六经而已尔论孟而已尔六经之大义人君皆所当闻然一日万几无徧读博通之理茍颛精其一二而兼致力于论孟大学中庸之书间命儒臣敷陈厯代之得失则其开聪明而发智识者亦岂少哉惜乎李先凡陋之儒智不及此徒使魏王以聚书爲美而无得于书求神仙滥刑戮溺声色卒以无道殒其身是虽图书山积果何益于万一哉

唐文宗性俭素听朝之暇惟以书史自娱声乐游畋未尝留意

臣按文宗可谓好学之君矣而卒无救于祸败者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徳使文宗而知此义则玩干健以养其刚体离丽以养其明旣刚且明则于威福之权必能别白何至柔懦不立听用匪人使阉寺之势益张甘心以赧献自比其于书史了无毫分之得正坐以之自娱故耳夫好书而以之资空谈销永日鲜有不爲文宗者

后汉灵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爲文赋者竝待制鸿都门下后诸爲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防多引无行趋势之徒置其间憙陈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

臣按词赋小技扬雄比之雕虫篆刻壮夫且耻爲之况人主乎赋犹无用况书篆末艺乎灵帝名爲好学而所取乃尔夫人主不可轻有所好所好一形羣下必有伺其意指者故虽文赋书篆亦爲小人媒进之阶况他乎惟游心经术恬澹寡欲则奸邪无得而窥灵帝昏乱之君无足论者特以爲来世之鉴云

陈后主叔宝以宫人有文学者爲女学士仆射江总虽爲宰辅不亲政务日与尚书孔范等十余人侍上游宴后庭谓之狎客上毎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羣臣酣歌自夕达旦日以爲常其后隋伐陈获叔宝以归从隋文帝饮赋诗及出帝目之曰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乎

隋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能更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緑复能作此语邪自负才学毎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借绪余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爲天子矣

臣按陈隋二君号爲工于词艺者一则因是而君臣相狎一则因是而君臣争胜卒底乱亡然则帝王之于词章皆非所当作乎曰虞帝勑天之歌大禹朽索之训成汤宫刑之制虽非有意于爲文而炳炳琅琅垂耀千古此人君所当法也若大风之安不忘危犹可见英主之逺虑金镜之任贤去不肖亦足以昭示子孙揆之帝王抑其次也若夫雕镂组织与文士争一日之长固可羞己况于滛防猥陋如陈隋之君乎臣故着此以爲人主溺心词艺者之戒

以上叙汉魏陈隋唐数君之学

大学衍义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五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心之善

汤诰【商书篇名成汤作此以告万方】曰惟皇上帝降于下民【皇大也上帝卽天也降下也】若有恒性【若顺也恒常也】克绥厥猷惟后【克能也绥安也厥其也猷道也后君也】

臣按成汤此言可谓知君师之职矣葢天能与人以至善之性而不能使之全其性能使人全其性者君师之任也汉儒以爲善臣谓卽中也天之生民莫不各赋之以仁义礼智之徳浑然于中无所偏倚是所谓也自天所降而言则谓之自人所受而言则谓之性非有二也然天之降于人者初无智愚之间而人之受于天者清浊纯驳随其所禀有不同焉必頼君师之作顺其有常之性而开迪之舜之徽五典周之教六徳六行皆其事也性本至善因而教焉是之谓顺若其本恶而强教以善则是逆之而非顺之也观若之一言则人性之善可知矣猷者道也道卽性也以体而言则曰性以用而言则曰道其实一也顺其性使安其道非君不能何谓安父安于慈子安于孝知其自然而不可易与其当然而不容己然后爲安成汤有天下之初卽以此自任臣故曰可谓知君师之职也厥后秉彛受中之言相继而发至于孔孟性善之理益明而开万世性学之源则自成汤始呜呼圣哉

诗烝民【尹吉甫作此美周宣王】曰天生烝民【烝众也】有物有则【则法也】民之秉彞【秉执也彞常也】好是懿徳【懿美也】

臣按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者理也器者物也精粗之辨固不同矣然理未尝离乎物之中知此则知有物有则之说矣葢盈乎天地之间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则具此理是所谓则也以人言之如目之视耳之听物也视之明听之聪乃则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物也而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夫妇之别长幼之序乃则也则者凖则之谓一定而不可易也古人谓规矩凖绳衡爲五则者以其方圆平直轻重皆天然一定之法故也夫物之所以有是则者天实爲之人但循其则耳如视本明视而不明是失其则也听本聪听而不聪是失其则也君当仁君而不仁是失其则也臣当敬臣而不敬是失其则也然此一事之则尔若为人而不能全乎为人之理是失其所以爲人之则而非人矣彞而言秉何也浑然一理具于吾心不可移夺若秉执然惟其有此故于美徳无不知好者仁义忠孝所谓美徳也人无贤愚莫不好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所谓恶徳也人无贤愚莫不恶之观乎此则知性之善矣当更合后章孟子之言观之

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

臣按刘子之所谓中卽成汤之所谓葢天地自然之理而人得之以生者是所谓天命之性也

易曰一隂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臣按程頥曰隂阳气也所以隂阳者道也朱熹亦曰隂阳迭运者气也而其理则所谓道葢隂阳二气流行于天地之间来往循环终古不息是孰使之然哉理也理之与气未尝相离继继而出莫非至善成之在人则曰性焉理无不善性岂有不善哉性善之理虽至孟子而益明然其源实出乎此

干文言【孔子所作】曰元者善之长也【元大也始也】亨者嘉之防也【亨通也嘉美也】利者义之和也【利宜也】贞者事之干也【贞正固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徳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徳莫先乎此故于时爲春于人则爲仁而众善之长也亨者生物之通物至于此莫不嘉美故于时爲夏于人则爲礼而众美之防也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于时爲秋于人则爲义而得其分之和贞者生物之成实理具备随在各足故于时爲冬在人则爲智而爲众事之干干木之身枝叶所依而立也凢此天徳之自然也又曰以仁爲体则无一物不在所爱之中故足以长人嘉其所防则无不合礼使物各得其所利则义无不和贞固者知贞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谓知而勿去者也故足以爲事之干凢此人事之当然也又曰干四徳元最重贞次之非元无以生非贞无以终非终无以爲始不始则不能成终如此循环无穷所谓大明终始也又曰非君子之至健无以行此故曰乾元亨利贞

臣按四徳之说朱熹尽之世之昧于理者皆言天与人二今以此条观之则人之与天未尝不一也葢在天则爲元亨利贞而在人则爲仁义礼智元亨利贞理也生长收藏气也有是理则有是气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有是性则有是情天人之道脗合如此又曷尝有二邪然天无心而人有欲天惟其无心也故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贞贞而又元通复循环未尝间断【元亨是发出故曰通利贞是收敛故曰复】于穆之命终古常新人惟其有欲也故恻隐之发而残忍夺之辞逊之发而贪冒杂之羞恶之发而茍且间之是非之发而昬妄贼之于是乎与天不相似矣学者当知天有此徳吾亦有此徳屛除私欲保养正性则吾之一身通体皆仁随触而应无非恻怛卽天之春生意盎然而物物欣悦也吾之动容周旋莫不中礼三千三百灿然明备卽天之夏生意畅达而物物嘉美也吾之所以利物者皆合于义卽天之秋生意凝实而万宝得遂其性也吾之所以贞固有守者足以根本万事卽天之冬生意潜藏而造化所由以出也【贞固所以爲智者惟知之明故守之固智所以配冬者义发于外而智藏于中也】人之与天其果二乎哉而况人君有天之徳又居天之位则善端萌动者元也善端发达者亨也推而泽物俾各获所者利也心旣溥物还复寂然者贞也虽一日之顷一念之微四者无乎不在然徳虽固有非刚健则不能行夫惟自强不息与天同运人欲不得以间之然后终始万物与天同功矣义理之源莫大于此惟圣明玩心焉

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朱熹曰命犹令也性卽理也天以隂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爲健顺五常之徳所谓性也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当行者而品节之以爲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葢人之所以为人道之所以爲道圣人之所以爲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学者知之则其于学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

臣按人之五常本于天之五行五行运于天而人得之以爲性木仁火礼金义水智土信各有攸本故自昔言性者曰五常而已熹乃益之以健顺何邪葢阳之性健木火属焉在人则爲仁礼隂之性顺金水属焉在人则爲义智而土则二气之冲和信亦兼乎健顺故周敦頥曰五行一隂阳也隂阳不在五行之外健顺亦岂在五常之外乎

或问中庸首章之义朱熹曰天之所以赋予万物而不自已者命也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体者性也故以命言之则曰元亨利贞而四时五行庻类万化莫不由是而出以性言之则曰仁义礼智而四端五典万物万事之理莫不綂于其间葢在天在人虽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则未尝不一在人在物虽有气禀之异而其理则未尝不同又曰天命之性仁义礼智而已循其仁之性则自父子之亲以至于仁民爱物皆道也循其义之性则自君臣之分以至于敬长尊亲亦道也循其礼之性则防敬辞逊之节文皆道也循其智之性则是非邪正之分别亦道也葢所谓性者无一理之不具故所谓道者不待外求而无所不备所谓性者无一物之不得故所谓道者不假人爲而无所不周又曰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皆理之自然而人物之所同得者也人虽得其形气之正然其清浊厚薄之禀亦有不能不异者是以贤智者或失之过愚不肖者或失之不及而得于此者亦或不能无失于彼惟圣人之心清明纯粹天理浑然无所亏缺故能因其道之所在而爲之品节防范以立教于天下使夫过不及者有以取中焉葢有以辨其亲疎之杀而使之各尽其情则仁之爲教立矣有以别其贵贱之等而使之各尽其分则义之爲教行矣爲之制度文爲使之有以守而不失则礼之爲教得矣爲之开导禁止使之有以别而不差则智之爲教明矣然亦未始外乎人之得乎天者强爲之也

臣按子思言天命之性卽汤之所谓降其言率性之道修道之教卽汤之所谓克绥厥猷惟后前圣后贤更相发明如出一口而朱熹之论性曰仁义礼智其论道与教亦必曰仁义礼智其视佛老之学以空寂爲性以虚无爲道管商之徒以刑名功利爲教者孰眞孰妄孰是孰非可不辨而明矣

滕文公爲世子【滕国名文公者定公之世子也】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道言也】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反还也】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成覸齐人景公齐君】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颜渊孔子弟子名回】公明仪【曾子弟子】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爲善国书曰若药不瞑厥疾不瘳【书说命之辞瞑犹昏愦也以毒药攻疾故昏愦而后愈瘳愈也】

程頥曰性卽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卽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爲不善故凢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

朱熹曰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人与尧舜初无少异但众人汨于私欲而失之尧舜则无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尔故孟子与世子言毎道性善而必称尧舜以实之欲其知仁义不假外求圣人可学而至而不懈于用力也又曰时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圣贤爲不可企及故世子于孟子之言不能无疑而复来求见葢恐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也孟子知之故告之曰夫道一而已矣以明古今圣愚本同一性前言已尽无复他说也又曰孟子旣告世子以道无二致而复引成覸等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笃信力行不当复求异说也又曰滕国虽小犹足爲治但恐安于卑近不能自克则不足以去恶而爲善尔孟子言性始见于此而详具于告子之篇然黙识而旁通之则七篇之中无非此意其所以广前圣之未发而有功于圣人之门程子之言信矣臣按性善之说程朱尽之其曰性卽理也乃自昔圣贤之所未言万世言性之标凖也熹谓七篇之中无非此意者如言仁义言四端葢其大者也至于因齐王之爱牛而劝之以行王政亦因其性善而引之当道也以此推之他可识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怵惕惊动貌恻伤之切也隐痛之深也】非所以纳交于孺子之父母也【内结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要求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声名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羞耻己之不善也恶憎人之不善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辞解使去己也让推以与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是知其善而以爲是非知其恶而以爲非】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茍能克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朱熹曰天之生物各付一性性非有物只是浑然一理之在我者耳故性之所以爲体亦惟仁义礼智信五者天下之理无出于此五者之中所谓信者眞实无妄之理也仁义礼智皆眞实无妄故信不必言仁义礼智四者于中各有分别不可不辨葢仁是温和慈爱之理义是断制裁割之理礼则防敬撙节之理智则分别是非之理凢此四者具于人心乃性之本理方其未发漠然无形象之可见及其发而爲用则仁者爲恻隐义者爲羞恶礼者爲防敬智者爲是非所谓情也四端云者犹有物在中而不可见必因其端绪发见于外然后可得而寻性之理虽无形而端绪之发则可验故由其恻隐所以必知其有仁由其羞恶所以必知其有义由其防敬所以必知其有礼由其是非所以必知其有智使其本无是理于内则何以有是端于外所以有是端于外必知其有是理于内而不可诬也仁义礼智旣见得界限分明又须知四者之中仁义是对立门庭葢仁仁也而礼则仁之着义义也而智则义之藏犹春夏秋冬虽爲四时其实不过一隂一阳而已春夏皆阳之属秋冬皆隂之属也故曰立天之道曰隂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虽对立而成两然仁则生生之意实贯通周流乎四者之中故仁者仁之本体礼者仁之节文义者仁之断制智者仁之分别正如春之生气贯彻四时春则春之生夏则春之长秋则春之收冬则春之藏故程子曰四徳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正谓此也自四而两自两而一则统之有宗防之有元天地之理固然也

臣按朱熹四端之说葢先儒所未发至论不忍人之心则曰天地以生物爲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至防言矣葢天地造化无他作为惟以生物为事观夫春夏秋冬往古来今生意流行何尝一息间断天地之心于此可见万物之生既从天地生意中出故物物皆具此理何况人为最灵宜乎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然人有是心而私欲间断故不能达之于用惟圣人全体本心私欲不杂故有此仁心便有此仁政自然流出更无壅遏天下虽大运以此仁而有余矣孟子恐人未能自信也故指发见之真切者以觉悟之夫孺子未有所知而将入于井乍见之者无间贤愚皆有恻怛伤痛之心方其此心骤发之时非欲以此纳交非欲以此干誉又非以避不仁之名也仓猝之间无安排无矫饰而天机自动此所谓真心也赋形爲人孰无此心茍无此心则无人矣然则所谓无者岂其固然哉私欲蔽塞而失其本真耳孟子始言恻隐之心至此乃兼羞恶辞让是非而言者葢仁爲众善之长有恻隐则三者从之矣恻隐不存则三者亦何有哉夫四肢人所必有四端亦然而昧者不察自谓不能是贼其身又谓吾君不能是贼其君贼犹贼仁贼义之贼言爲祸害之深也然仁义礼智其分量甚大而端绪甚微茍不推广其端则何以充满其量必也因其发见之微随加展拓使人欲无所障碍而天理得以流行犹始然之火引之而煌煌始逹之泉疏之而浩浩仁义礼智庻几充满其本然之量而不可胜用矣茍惟不然天理方萌人欲旋窒是乍然者遽息而方逹者随堙欲愈蔽而端愈微虽有不忍人之心必无不忍人之政矣夫四端在人一也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则不足以事父母是以帝王之治光宅天下丕冒海隅而后之人主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以悦其亲之心或以迩声色信谗邪而至于黜其配杀其子同此四端也充与不充而已耳此章之要在于识本心之正加推广之功至于保四海则自然之效验也四端之论虽首唱于孟子而条贯统纪则至朱熹而大明圣明优游玩索而力行之则天下幸甚

告子曰【告子名不害孟子弟子也】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爲仁义犹以杞柳爲桮棬【杞柳二木名桮棬饮器也】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爲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爲桮棬也【戕伐也贼害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爲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爲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率犹驱也】

臣按告子之说葢谓人性本无仁义必用力而强爲若杞柳本非桮棬必矫揉而后就也吁何其昧于理之甚耶夫仁义卽性也告子乃曰以人性爲仁义如此则性自性仁义自仁义也其可乎夫以杞柳爲桮棬必斩伐之屈折之乃克有成若人之爲仁义乃其性之固有孩提之童皆知爱亲卽所谓仁及其长也皆知敬兄卽所谓义何勉强矫拂之有使告子之言行世之人必曰仁义乃戕贼人之物将畏惮而不肯爲是率天下而害仁义其祸将不可胜计此孟子所以不容不辨也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颡额也】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爲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臣按告子杞柳之喻旣爲孟子所辟则又小变其说而取喻于湍水葢前说专指人性爲恶至是又谓可以爲善可以爲恶而借水以明之不知水之性未尝不就下虽搏之过颡激之在山可暂违其本性而终不能使不复其本性也人之爲不善者固有之矣然其所以然者往往爲物欲所诱利害所移而非其本然之性也故虽甚愚无知之人詈之以恶逆斥之以盗贼鲜不变色者至于见赤子之入井则莫不怵惕而救之朱熹以爲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爲恶非本无定体而可以无所不爲也斯言尽之矣

公都子【孟子弟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爲善可以爲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文武谓周之文王武王】幽厉兴则民好暴【幽厉谓周之幽王厉王】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爲君而有象【象舜之弟尧之臣也】以瞽瞍爲父而有舜【瞽瞍舜之父也】以纣爲兄之子且以爲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微子比干皆纣叔父又爲之臣】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爲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爲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防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防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尔矣故曰求则得之舎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倍一倍也蓰五倍也算数也】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夷与彞通用】好是懿徳孔子曰爲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彞也故好是懿德

朱熹曰情者性之动也人之情本但可以爲善而不可以爲恶则性之本善可知矣又曰才犹材质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则有是才性旣善则才亦善人之爲不善乃物欲防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又以为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则有聪明之德有父子则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执之常性也故人之情无不好此懿徳者以此观之则人性之善可见而公都子所问之三说皆不辨而明矣

臣按公都子学于告子者也故以性善爲非而设二者之说以辟孟子孟子不与之辨独以性之发见者言之葢所谓性者仁义礼智而已然未发之前无兆朕之可见惟感物而动爲恻隐爲羞恶爲防敬爲是非然后性之本可识葢四者情也而其本则性也由其性之善故发而爲情亦善因情之善而性之善可知矣夫善者性也而能爲善者才也性以体言才以用言才本可以爲善而不可以爲恶今乃至于爲不善者是岂才之罪哉防溺使然也夫四者之心所以人人皆有者由其具仁义礼智之性故也铄者以火销金之名火之销金由外以至内也性则我所固有非自外来独患夫人之弗思弗求尔夫物有求而弗得者在外故也性则求其在我者何不得之有本然之才初无限量极天下之善无不可爲者今乃善恶相去之远由不能尽其才也曰思曰求而又曰尽此孟子教人用功之至要烝民之诗其説己见前章合而观之可也

曹交问曰【曹交曹君之弟】人皆可以爲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胜堪也匹鸭也鸭之雏也】则爲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爲有力人矣【一百二十斤爲钧百钧一万二千斤】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爲乌获而已矣【乌获古有力人】夫人岂以不胜爲患哉弗爲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爲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邹国名孟子邹人也曹交是时亦在邹】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尔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臣按人皆可以爲尧舜或古语或孟子所尝言曹交疑而问之孟子曰然者所以明其必然也交乃以形体之长而材能之短自歉夫圣人之所以圣者岂形体之谓哉人皆有是性故皆可以爲尧舜独患其不爲耳且以负重譬之能胜乌获之任是亦乌获也茍能爲尧舜之事岂非尧舜乎力之强弱有限故有不胜之患若性之善则未尝有限岂以不胜爲患乎又以行之徐疾明之夫长防之序天实爲之徐行后长者循乎礼之当然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则悖乎理而非弟矣夫徐行至易也岂人所不能以其不爲故防于不弟之罪以是而思则凢理之当爲者无不可爲其善不善之分独在于爲不爲耳世之言尧舜者往往失之过髙故孟子直以一言断之曰孝弟而已矣谓其止于是也夫幼而爱亲长而敬兄人性所同爲尧舜者能尽此性而已孟子又恐曹交终疑其难也则又告之以服尧服诵尧言行尧行是尧而已矣言其爲之无不至也交以受业爲请又告以道者人所共由犹九轨之涂坦然易见所患者人不求之耳归而求之于事亲敬长之间本性之眞随处发露师在是矣其示人深切如此而世之人犹以性爲不善而安于暴弃者岂不重可叹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臣按良谓本然之善也善出于性故有本然之能不待学而能本然之知不待虑而知观人之幼而爱亲长而敬兄则可知矣亲亲之心逹之天下卽所谓仁敬长之心逹之天下卽所谓义然则仁义岂出于孝弟之外哉斯理也孟子葢屡言之其爲天下后世虑者切矣

以上论天性人心之善

或谓以此爲人君致知之首何也曰人君之于道所当知者非一而性善尤其最焉葢不知己性之善则无以知己之可爲尧舜不知人性之善则无以知人之可爲尧舜故孟子于滕世子之见曹交之问皆以是告焉庻几其道得行使君爲尧舜之君民爲尧舜之民也不幸邪说放纷正理衰熄当时之君无能尊信其言者未几而荀卿氏出则爲性恶之说于是李斯本之以相秦【斯荀卿弟子】刬灭先王之礼教一以严法峻刑毒天下由其以人性爲恶故也片言之误流祸至此岂不哀哉或谓性固然也然求之天下其能爲善者无几何也曰此气质之异而非性之罪也先儒张载尝言之矣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葢天之所以与人者莫非纯粹至善之理此所谓天地之性也人之受之则所值之气不同或清而纯或浊而杂故其性亦随而异此所谓气质之性也天地之性则无不善气质之性则有善有不善焉然茍有以反之则虽不善者可复而善然则反之之道奈何曰由治己而言则有学由治人而言则有教闲邪存诚克己复礼此治己之学也学之功至则己之善可复矣道徳齐礼明伦正俗此治人之教也教之功至则人之善可复矣若夫以己之性爲不善而不以圣人之道治其身是自暴者也以人之性爲不善而不以圣人之道治其民是暴天下者也故系其説如此惟圣明详玩之

大学衍义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六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兼言五者大伦】

大学【礼记篇名】爲人君止于仁爲人臣止于敬爲人子止于孝爲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臣按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爲人君爲人臣以至与国人交各有所当止止云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谓也以君道言之有一毫未至于仁不可以言止知仁之当爲而或出焉或入焉亦不可以言止何谓仁克己复礼仁之体也爱人利物仁之用也爲人君者内必有以去物欲之私使视听言动无一不合乎礼外必有以广民物之爱鳏寡孤独无一不遂其生此所谓仁也必有是体然后其用行焉故圣人论仁莫先于克己也人君爲天下民物之主痒疴疾痛孰非同体故君道必主于仁而为仁必极其至所谓止于至善也自古帝王独称尧舜为至仁者以其兼体用之全无纤微之间故也若宋襄以不禽二毛为仁梁恵以移民移粟为仁是特区区之小善耳其可以言至乎其可遽止于是乎以此推之则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国人交之信皆以极至为当止之地若夫以貎恭为敬以从令为孝以长恶为慈以小谅为信而曰止于是焉则非臣之所敢知也

晏子曰【晏子名婴字平仲齐景公大夫也】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文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物犹事也】

臣按君令臣共以下皆礼之当然也然君以出令为职要必不违于理然后人心服而令必行否则言悖而出亦悖而入未见其能令也臣之事君以恭为夲然必忠诚不二然后可贵否则外有事君之礼内有嫚上之心未见其能恭也父慈而不能教则败其子子孝而不能箴则陷父于不义兄能爱弟矣又必有切磋之益如朋友之相资不然则义揜于恩其失为徒爱弟能敬兄矣必又有和顺之美使情意相亲而无间不然则礼胜则离其失为徒敬夫之于妇贵乎和协茍不知义则溺爱而失其刚非夫道也妇之于夫贵乎柔巽茍不由正则狃説而流于淫非妻道也君臣而下皆以二徳相济惟姑之于妇一于慈而从妇之于姑一于听而婉葢妇姑相与专主于和柔而无取于刚劲故与前四者不得不异也礼之善物谓八者之礼于事为善也不然则得其偏而无相济之美其得为善乎晏子之言上下均所当知故録焉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爲司徒教以人伦【圣人谓舜契臣名司徒掌教之官】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臣按舜典帝之咨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五品卽五者之大伦也】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春秋传亦曰舜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防子孝孟子所称卽其事也当舜之时旣命后稷教民稼穑五谷旣熟有以养民之生矣养而不教则民不知义又何以别于禽兽哉人之有道谓其各有秉彛之性也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皆人性所自有舜之命官敷教亦因其有而导之耳非强之以所无也经传论人伦之道非一然各以一言而尽其要未有如孟子者呜呼旨哉

汉白虎通义【章帝时论五经同异于白虎殿作此书】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何谓也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故君爲臣纲父爲子纲夫爲妻纲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爲纲小者爲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懐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纲纪万化若罗网之有纲纪而万目张也

臣按三纲之名始见于此非汉儒之言古之遗言也葢天下之事众矣圣人所以治之者厥有要焉惟先正其本而已本者何人伦是也故三纲正则六纪正六纪正则万事皆正犹举网者提其纲纪而众目毕张也若纲纪不正虽事事而理之犹整乱丝其能治乎卽三纲而言之君爲臣纲君正则臣亦正矣父爲子纲父正则子亦正矣夫爲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故爲人君者必正身以綂其臣爲人父者必正身以律其子爲人夫者必正身以率其妻如此则三纲正矣繇古洎今未有三纲正于上而天下不安者亦未有三纲紊于上而天下不危者善计天下者亦察乎此而已矣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一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通言人子之孝】

孝经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此天子之孝

臣按孝之爲孝不出爱敬二者而已推爱亲之心以爱人而无所疾恶推敬亲之心以敬人而无所慢易则天下之人皆在吾爱敬中矣爱敬尽于事亲非求以律人也躬行于上而德教自形于下天下之人无不皆爱其亲矣其守岂不约乎其施岂不博乎故曰此天子之孝

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懽心以事其先王【此言天子之孝】治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而况于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懽心以事其先君【此言诸侯之孝】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而况于妻子乎故得人之懽心以事其亲【此言大夫之孝】夫然故生则亲安之祭则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灾害谓水旱饥馑之属】祸乱不作【祸乱谓甲兵寇戎之属】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诗云有觉徳行四国顺之

臣按此章亦推爱亲之心以爱人之意能爱人则人亦爱之故天子则得万国之懽心诸侯大夫亦各得其人民之懽心人心懽悦则亲心亦为之懽悦以奉养则亲安以祭祀则鬼享幽明无二致也其效至于天下和平而无灾祸之兴葢人和则天地之和亦应其始推爱亲之心以及人其终享爱人之福以及亲所谓孝治天下也如此后世人君葢有暴虐其民结怨稔祸至于危其亲以及宗庙者然后知圣人之言眞百世之蓍也

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察着也】长幼顺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彰亦明矣】故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庙致敬不忘亲也脩身愼行恐辱先也宗庙致敬鬼神着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

臣按父母者子之天地天地者人之父母其实一也故事父孝则事天之理明事母孝则事地之理察明察云者谓昭然显著洞悟于心也夫父兮生我母兮育我此所谓子之天地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此所谓人之父母也事父母之道无他全其所以与我者而已故乐正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无人爲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先可谓全矣故壹举足而不敢忘父母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人子之孝未有大于此者然则事天地之道亦岂有异是乎夫人有此身则有此心有此心则有此性此天地之所与我者也五常万善本来全具一毫有亏是嫚其所与矣故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成汤所以顾諟天之明命者正恐瞬息之不存非所以事天也文王所以陟降在帝左右者正恐跬歩之或违非所以事天也卽是而观事父母事天地岂有二道乎天下之道其玅而不可测者谓之神显而不可欺者谓之明吾之事天明事地察则天地神明所以鉴临在上者昭著而不可揜卽下文通乎神明之义也长幼指兄弟而言孔子旣言孝又兼言弟故谓虽天子之贵所尊者父而所先者兄然自宗庙致敬以下则惟言孝而已未始及于弟也葢孝弟一心孝旣至则弟亦至矣天人一理通乎神明则亦光乎四海矣此葢推言孝弟之极功爲人君者所当深体也

易蛊【卦名】初六【初爻隂画】干父之蛊【蛊事也其字从虫从皿虫之食皿败壊之象故以治事爲治蛊也】有子考无咎厉终吉象曰干父之蛊意承考也臣按程頥之传以爲子干父蛊之道能堪其事则爲有子而其考得无咎不然则爲父之累故必惕厉则得终吉臣谓昜虽通言人子之道其在王者承祖考之业则干蛊之尤大者也茍或忘敬畏之心而萌嫚易之志其终凶可知矣若唐之宗宪宗始初清明中兴帝业祖考有光焉其后志骄以怠浸弗克终则反吉而爲凶矣吉凶之分由敬嫚之异其可忽哉

九二干母之蛊不可贞象曰干母之蛊得中道也臣按程頥之传以爲子之于母当以柔巽辅导之使得于义不顺而致蛊则子之罪也从容以将顺岂无道乎以妇人言之则隂柔可知若伸已刚阳之道遽然矫拂则伤恩所害大矣亦安能入乎在乎屈己下意巽顺将承使之身正事治而已故曰不可贞固尽其刚直之道如是乃中道也臣谓人君之事母后尤不可不知此义

孟懿子问孝【懿子鲁大夫仲孙何忌】子曰无违樊迟御【迟孔子弟子】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臣按朱熹之说以爲生事葬祭事亲之始终具矣礼卽理之节文也人之事亲自始至终一于礼而不茍其尊亲也至矣臣尝推衍其说以爲昏定而晨省冬温而夏凊出告而反靣下气怡声问衣燠寒疾痛疴痒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饮食则问所欲而敬进之有命之应唯敬对进退周旋谨齐升降出入揖逊不敢哕噫咳欠伸跛倚睇视不敢唾洟此生事之礼也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此死葬之礼也及时将祭君子乃斋防其邪物讫其嗜欲耳不听乐心不茍虑必依于道手足不茍动必依于礼散斋七日以定之致斋三日以齐之斋者精明之至然后可以交神明此祭之礼也自天子而至于庻人其物之隆杀不同然礼之所得爲者则不容一毫之不尽也故孝经曰君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五者之名不同而礼所当爲则一论语孝经皆圣人亲笔凡爲人子者少违斯言其可立于天地间乎故合而着之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臣按先儒之説谓武伯之爲人必多可忧之事者故夫子以此告之欲其体父母之心知所以自爱也臣谓此虽爲父母俱存者言然不幸而不终养者其可防此葢父母之生我其望于我者何如也顾不能谨身自爱而致疾焉无乃嫚父母之遗体而孤父母所以望我之意乎自士庶人以上皆所当知至人主之身宗庙社稷之所托其责尤重而所以挠乱其血气戕伐其寿命者尤非一端故汉文帝尝骑驰下峻坂袁盎谏曰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此言足以深儆之矣爲人主者傥能体孔子之言凢可以致疾者必敬必戒庻其免于不孝之责乎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臣按父母至重也犬马至轻也孔子以至轻喻至重所以深警世人之以养爲孝者子游圣门髙弟宜不至是然一念之微少以能养爲足则已堕不敬之域矣非必轻忽简慢而后谓之不敬也故记礼亦曰养可能也敬爲难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谓父兄先已而生也】曽是以爲孝乎

臣按此言承顺父母之颜色爲难至于服劳能养特其末耳葢父母之颜色有惨有舒爲人子者所当潜观黙察其色愉则其心乐固可以自慰若其色少有异焉其可不兢兢焉愓愓焉自省且自责乎庆云雨天之喜也迅雷烈风天之怒也善事天者必于此焉察之父母者子之天地察之可不谨乎如此而后知色难之义

礼记爲人子者听于无声视于无形

臣按此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之意也葢孝子之心惟恐纤介之差须臾之失故其潜观嘿察至于如此非诚于事亲其能若是乎

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也

臣按爱根于中者深然后发于气动于色见于容者如此非可以僞爲也严威俨恪居上临下之容施之亲则厉矣故曰非所以事亲

仁人之事亲也如事天事天如事亲

臣按此与孝经明察之指畧同先儒张载作西铭卽事亲以明事天之道大畧谓天之予我以是理也莫非至善而我悖之卽天之不才子也具人之形而能尽人之性卽天之克肖子也祸福吉凶之来当顺受其正天之福泽我者非私我也予之以爲善之资乃所以厚其责譬之事亲则父母爱之喜而不忘也天之忧戚我者非厄我也将以拂乱其心志而增其所不能譬之事亲则父母恶之惧而不怨也卽此推之亲卽天也天卽亲也其所以事之者岂容有二哉夫事亲如天孝子事也而孔子以爲仁人葢孝之至则仁矣张载之论极其精微臣姑举其槪如此必欲深穷其指自当卽全书而熟覆也

公明仪问于曾子曰夫子可以爲孝乎曽子曰君子之所谓孝也者先意承志论父母于道参直养而已安能爲孝乎

臣谓父母之意未形而能逆之于其先【逆犹迎也】父母之志已形而能承之于其后非深于孝爱以父母之心爲心者不能喻者开说晓譬之谓爲人子者平时能以理开晓其亲置之于无过之地犹臣之事君格其非心而引之当道也其视有过而后谏者功相百矣故曽子犹难之

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諌谏若不入起敬起孝说则复谏不说与其得罪于州闾乡党寜孰谏【孰卽熟字】父母怒不説而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

臣按起者悚然兴起之意孰者反复纯熟之谓不谏是陷其亲于不义而得罪于州里等而上之诸侯而不谏则使其亲得罪于国人天子而不谏则使其亲得罪于天下是以寜孰谏也怒而挞之犹不敢怨况下于此者乎谏不入起敬起孝谏而怒亦起敬起孝敬孝之外岂容有他念哉岂容一息忘哉是説也圣人已着之论语矣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善事亲者当合二书而思焉

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臣按春秋书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传曰许悼公疟饮世子止之药而卒书曰弑其君者止不尝药也先儒胡安国以爲夫子之所愼者三疾居其一季康子馈药而未达则不敢尝敬谨其身如此而于君父可忽乎止不择医而轻用其药药不先尝而误进于君是有忽君父之心而不谨矣此簒弑之萌坚冰之渐而春秋之所谨也故加以大恶而不得辞此春秋除恶于微之意也然则侍亲之疾者其可不以许止爲戒

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气竭而息声不委曲】礼无容【不为容仪】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慽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爲之棺椁衣衾而举之陈其簠簋而哀慽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爲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

臣按经传之言丧亲惟此爲略备居丧者当深体焉

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中庸曰期之丧达乎大夫【期周年之服也王公絶期故曰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滕定公薨【定公滕君】世子谓然友曰【世子定公之子是为文公然友其傅也】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曽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齐衣下缝也不缉曰斩衰缉之曰齐衰也疏麄也麄布也飦糜也防礼二日始食粥旣葬乃疏食】自天子达于庻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爲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此文公谓也】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劒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爲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冡宰六官之长君薨子不听政以冡宰摄国事】歠粥靣深墨卽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徳风也小人之徳草也草尚之风必偃【尚与上通偃伏也】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臣按三年之丧自唐虞三代未有改者春秋之世此礼废坠于是宰予欲短丧而孔子责其不仁子思作中庸亦谓自朞而下贵贱有殊父母之丧则一而已尔方滕文公用孟子之言欲行其礼则父兄百官哗然争之及违众而行又以爲知礼何耶葢以爲不可行者蹈常袭故之陋见而以爲知礼者秉彞好徳之良心也夫欲报之徳昊徳罔极正虽终身之丧未足以纾无穷之悲其所以三年而止者特圣人立爲中制使不可过焉耳而世降教失虽以东鲁文献之邦犹不能行何怪于滕之父兄乎然文公一以身先之则幡然而悟天理之在人心者固不可泯也自汉文率意变古始爲易月之制然详其遗诏葢为吏民设景帝嗣君也乃冒用其文自短三年之制岂非万世之罪人乎其后晋武欲复古制而尼于羣臣之邪説独后魏孝文断以不疑孝文偏安之主也犹能行此可以中国而弗若乎臣故备列圣贤之言使后世有考云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臣按先儒之说以为父在得观其志而奉承之父没能观其行而继述之又必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为孝夫父之道善者当守之终身不善者当亟改之何三年之有意其所谓三年无改者必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故不忍于遽改耳若不顾事理之重轻于茹哀衔恤之中而改其所可未改者无复谨重之心则于事未必有益而于孝则大有亏矣孔子之言葢必有为而发为人子者处此随其所遇而以义制之可也以人君言之武王继文王之志则终身无改者也宣王承厉王之烈则不待三年而改者也若可继虽不若文而当改又不如厉则孔子所谓三年无改者也二十七月之期迅若奔电人子于此惟尽追慕之诚姑泯改为之迹不亦善乎臣故推而明之以广先圣言外之指

曽子曰愼终追逺民德归厚矣

臣按先儒以爲愼终者丧尽其礼追逺者祭尽其诚上之所爲旣厚而民亦从而归厚故大学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其机如此

礼记曰霜露旣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春雨露旣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愓之心如将见之臣按孝子无一念不在其亲故因霜露之降而感焉因雨露之濡而感焉若将见之此诚之极孝之至也

致齐于内散齐于外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僾者微见貌】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絶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爱则存致慤则着着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君子生则敬养死则敬享思终身弗辱也臣按此章于人子之思亲可谓尽形容之妙矣非诚孝之极安能至此而程頥乃谓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此孝子平日思亲之心非齐也齐不容有思有思非齐也齐者湛然纯一方能与鬼神接葢齐与戒异当七日之戒凛然祗惧容有思焉及齐三日则湛然纯一无所思矣此齐与戒之分也致爱则存致慤则著者葢爱慕之极俨乎其若存诚慤之极昭乎其有见此鬼神之常理也其可不敬乎敬则有不敬则无矣故亲在而养必以敬亲没而享亦以敬亲之存没有异而孝子之敬则同夫如是则终身弗辱其亲矣

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祀之忠也

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故忌日不乐

臣按忌日之名始见于此父母之丧虽久至于忌日则必以居丧之礼处焉终吾身而后已古之圣王能尽其道者其惟文王乎

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犬马尽然而况于人乎

臣按孝子爱敬之心无所不至故凡父母之所爱敬者虽犬马之贱亦爱敬之况人乎哉姑举其近者言之若兄若弟吾父母之所爱也吾其可以不之爱乎若薄之是薄吾父母也若亲若贤吾父母之所敬也吾其可不之敬乎若嫚之是嫚吾父母也推类而长莫不皆然若晋武惑冯紞之谗不思太后丁寜之言而疎齐王攸唐髙宗溺武氏之宠不念太宗顾托之命而杀长孙无忌若二君者皆礼经之罪人也

孔子曰身也者亲之枝也敢不敬与不能敬其身是伤其亲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

臣按论语曾子之言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正此意也

礼记曰孝子如执玉如奉盈【盈满也】洞洞属属然【洞洞空无他念也属属者相续连也】如弗胜如将失之

臣按子之身出于父母本一体而分焉犹枝之出于干也伤其枝则伤其干矣持身之不敬寜不伤其亲乎故曽子战战兢兢以终其身葢敬奉遗体不敢以少慢也凡为人子者皆所当然而人主之身为尤重祖宗之基业于我乎托也庙祏之神灵于我是依也然则一言动一举措其可忽乎曽子临渊履冰之言记礼执玉奉盈之喻宜深体之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事亲事之本也守身守之本也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

曽子曰树木以时伐焉禽兽以时杀焉夫子曰断一树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

臣按仁孝同源故孝者必仁而仁者必孝木不妄伐兽不妄杀此仁也亦孝也若断之杀之不以其时则是无复仁心矣安有不仁而能孝者耶武王数纣之罪曰暴殄天物人君享天下之奉茍徇其侈欲之心用物无节是则所谓暴殄也是则所谓不孝也物犹如此况于骨肉之亲民生之类其亲之仁之又当何若邪秦二世疎忌同姓七公子矺死于社汉武以一马兴师暴骨万里之外其爲一木一兽不旣多乎此又不孝之尤者也臣故推衍其説以广曾子言外之意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二

大学衍义卷六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七

宋 眞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帝王事亲之孝】

尧典曰有鳏在下田虞舜【鳏无妻之名在下谓卑贱也虞氏舜名】父顽【父瞽瞍心不则徳义之经为顽】母嚚【母瞽瞍后妻舜继母也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象傲【象舜后母弟名傲慢不友也】克谐以孝【谐和也】烝烝乂不格奸【烝进也乂治也奸恶也 史记舜父瞽瞍盲而舜母死瞽瞍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瞍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

臣按舜以一身处顽父嚚母傲弟之间而能谐和以孝俾其善日进恶日泯非至诚之积薫蒸浸灌何以有此先儒曽巩引诗烝之浮浮爲譬其意以爲甑之炊也火然于下其气相续故能通彻于上舜之积诚感父亦犹是也其説得之矣

帝初于厯山【山名舜微时所耕】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旻闵也】于父母负罪引慝【慝恶也】祗载见瞽瞍【祗敬也载事也】防防齐栗【齐庄敬也栗战栗也防防庄敬战栗之貌】瞽亦允若【允信也若顺也】

臣按舜以不获于父母之故号泣于天自负其罪不敢以爲父母之罪自引其慝不敢以为父母之慝其诚于孝如此宜其卒能感动也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已视天下悦而归已犹草芥也惟舜爲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爲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底致也豫顺也】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爲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臣按舜之所値者至难事之亲也然积诚感动犹能使之底豫况其不如瞽瞍者乎故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爲人子者皆知无不可事之亲而各勉于为孝此所谓天下化也昔豫章罗从彦论此曰只为天下无不是底父母谏议陈瓘闻而善之曰惟如此而后天下之爲父子者定彼臣弑君子弑父者常始于见其有不是处尔呜呼罪已而不非其亲者仁人孝子之心也怨亲而不反诸己者乱臣贼子之志也后之事难事之亲者其必以舜为法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曰长息问于公明高【长息公明髙弟子公明髙曽子弟子】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髙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恝无愁之貌】我竭力耕田共爲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畆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爲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艾美好也】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热中躁急心热也】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臣按孟子可谓知大舜之心矣葢穷天下之可欲皆外物也圣人视之如浮云然得丧去来不以介意惟不顺于父母则以为己之大罪而不敢自恕人知舜怨之爲怨独孟子知其怨乃所以为慕慕之为言爱之深思之切也五十始衰礼所谓不致毁之时也大舜于此犹慕焉圣人纯孝之心不以老而衰也扬雄亦曰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葢舜虽已顺其亲而其心常若不足此其所以为终身之慕

礼记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徳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子孙谓虞思陈胡公之属厯三代为诸侯】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材质也笃厚也】故栽者培之【栽植也培养也】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祐命之自天申之【诗大雅假乐之篇宪诗作显申重也】故大德者必受命臣按舜以圣人之徳居天子之位其福禄上及于宗庙而下延于子孙此所以为大孝也然舜所知者孝而已若禄位名寿则天实命之非舜有心于得之也孔子以天之眷舜如此因言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质而加厚焉其本固者雨露得以滋培之其本倾者风雷得以颠覆之其培之也非恩之也其覆之也非害之也咸其自取焉尔又引诗以明之以见大徳者必受命知舜徳为圣人尊为天子宗庙飨之子孙保之然后为大孝则夏商后王不敬厥德而至于覆宗絶祀者其为不孝可知

子曰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缵继也太王王季之父王季文王之父】壹戎衣而有天下【戎衣甲胄之属言一着戎衣以伐纣卽有天下也】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末谓老武王有天下时已老矣】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先公后稷公刘之属】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达通也天下之人通言其孝也】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脩其祖庙【祖宗之庙】陈其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周赤力天球之属】设其裳衣【先祖之遗衣服祭则设之以授尸也】荐其时食【四时之食各有其物】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臣按此章称武王周公亦犹前章之称舜也大抵爲人君以光祖宗遗后嗣为孝周自太王实始翦商至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武王遂成之躬衣戎服诛独夫受而有天下此武王之继志述事也周公追王太王王季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又制礼作乐使世世子孙奉承宗庙之祀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此周公之继志述事也舜之孝如天之不可名故曰大武王周公之孝天下称之无异辞故曰达后世人主有志于孝治者当合大舜文武周公之事而考之葢大舜以瞽瞍为父处人伦之变者也文王以王季为父处人伦之常者也舜文所遇不同而其心则一使舜遇文王之时必能尽处常之道使文王遇舜之时亦必能尽处变之方所谓易地则皆然也至于继志述事则当持守而持守固继述也当变通而变通是亦继述也凡此皆人主所当知臣故推衍其説以广中庸言外之指

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小臣之属掌外内之通命者御如今小吏直日】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王季复膳然后亦复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中【在察也】食下问所膳【问所食者】命膳宰曰末有原【末犹勿也原再也已进者勿有所再进】应曰诺然后退武王帅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说冠帯而养【説与脱同】文王一饭亦一饭文王再饭亦再饭旬有二日乃间【间犹瘳也】

臣按文武二圣人事亲之孝如此眞万世帝王之法也故传礼者述其事以爲世子之记汉文帝之为代王太后尝病不解衣交睫者三年药非口尝不进葢其天质之美故能庻几盛王之孝文帝亦贤矣哉

汉髙帝诏曰人之至亲莫亲于父母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竝起万民苦殃朕亲被坚执锐平暴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太公髙帝父也】王侯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为太上皇九年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朝未央官置酒前殿上奉玉巵爲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頼【頼利也无利入于家也】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仲髙帝兄力勤也】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羣臣皆称万歳大笑为乐

唐太宗贞观三年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尝痛心今单于稽颡庻几可雪前耻四年李靖擒颉利可汗以献上皇闻之叹曰汉髙祖困白登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上皇命置酒凌阁酒酣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

臣按汉髙帝归尊于父唐太宗雪父之耻可谓孝矣惜也髙帝未央之宴哆【音侈又昌者反】然以功业自矜有夸其父之意而太宗之初起借助突厥因而臣之长其桀骜之态后来之雪耻仅足以赎前过而已况其父子昆弟之间慙徳为多功烈虽盛瑜终不能以揜瑕也

太宗尝谓近臣曰吾今日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欲承颜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有负米之恨也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柰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明皇开元中以生日宴百官于花蕚楼每歳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布于天下咸令宴乐寻又移社就千秋节臣按范祖禹曰太宗不以生日宴乐以爲父母劬劳之日也乾曜等以人主生日为节又移社以就之夫节者隂阳气至之候不可为也社者国之大祀不可移也明皇享国旣久骄心寝生乾曜等不能以义正君每为谄媚以逄迎之其得为名臣乎臣谓太宗之思亲发于眞诚至今读者犹为之感怆明皇君臣上骄下谄大陈燕享创立节名后世沿循遂成故典臣子以此爲尊其君固已末矣人主亦从而忘其亲其可乎哉近代以来士大夫又以其尊君者而尊用事之臣餽遗之珍歌颂之侈视人主之生日殆逺过焉又何义也法太宗之诚监开元之失而杜人臣交私黩货之源其必自圣君始

肃宗上元元年平两京迎上皇自蜀归京师居兴庆宫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内侍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多轻辅国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元礼【上皇侍卫大将】髙力士【内侍久事上皇】谋不利于陛下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羣小何陛下当为社稷大计消乱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且兴庆宫垣墉浅露非至亲所宜居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絶小人荧惑圣听如此上皇享万歳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上不听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敕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谓髙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应辅国遂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刅遮道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西内上皇惊几坠遂如西内居甘露殿所留侍卫兵才尫老数十人陈元礼等及旧宫人皆不得留左右辅国与六军大将见上请罪上迫于诸将乃劳之曰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髙力士流巫州陈元礼勒致仕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上初犹往问安旣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后上稍悔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二年五月初李辅国与张后共谋迁上皇于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上上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对曰太上皇思见陛下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明年改元宝应建巳月上皇崩

臣按肃宗之平长安也上皇自蜀还都曰朕为五十年太平大子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此元结之颂所谓宗庙再安二圣重欢者也岂不盛哉徒以内侍握兵妄为谗间而迫迁之谋出焉其所以然者肃宗柔懦无断故张后辅国得以刼之以天子之贵而不能芘其父使抑郁无聊遂以致疾肃宗之罪于是乎通天矣方其少在东宫本以孝名倘能励干纯之徳絶柔道之牵当辅国进言之时奋发威断明谕诸将斥其离间父子之罪执而戮之命驾西宫俯伏谢过二帝懽然和气充塞彼爪牙之士不过为辅国所迫耳人谁无父子之情若告戒明切必将幡然悔悟孰肯舎仁孝之天子而从悖逆之内侍哉帝乃泯然无所开晓但有垂涕而已将士见帝不言未必不谓实己心许而不欲形之于口此辅国之计所以得行也大抵奸贼之臣离人骨肉率以利害惑其主使疑情动于中徊徨顾虑欲为自保之计然后堕其机穽肃宗之不能力却胁迁之请者亦以辅国所陈有以动其疑情故也疑情萌则惧心作保身之念胜则爱亲之志衰肃宗之罪正坐于此吁可戒哉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三

大学衍义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八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长幼之序】

孟子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完治也捐阶谓去其梯】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揜葢也】象曰谟葢都君咸我绩【史记曰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后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旣入深瞽瞍与象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谟谋也葢葢井也舜所居三年成都故谓之都君咸皆也绩功也象不知舜已出故欲以杀舜为己功也】牛羊父母仓廪父母【以此归之父母也】干戈朕【朕我也古者君臣通称】琴朕弤朕【弤雕弓也】二嫂使治朕栖【二嫂尧二女也栖床也】象往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尔忸怩【鬰陶犹菀结也忸怩慙色也】舜曰惟兹臣庻汝其于予治【臣庻谓其百官也舜喜其来见故云】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已与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此孟子言】曰然则舜僞喜者与【此万章言】曰否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此孟子言】

臣按象欲杀舜之迹明甚舜岂不知之然见其忧则忧见其喜则喜略无一毫芥于其中后世骨肉之间小有疑隙则猜防万端惟恐发之不蚤除之不亟至此然后知圣人之心与天同量也世儒以帝尧在上二女嫔虞象无杀舜之理故以孟子为疑不知孟子特论大舜之心使其有是处之不过如此岂必眞有是哉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放犹置也犹今言安置】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兠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国名】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以下孟子言】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藏匿其怒】不宿怨焉【宿蓄其怨】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爲天子弟爲匹夫可谓亲爱之乎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此万章言】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此孟子言】

臣按圣人不以公义废私恩故不以象之恶而不与之以富贵亦不以私恩废公义故使之不得有为于其国以暴其民舜之于象仁之至义之尽也

诗皇矣之三章【大雅篇名】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兄谓防伯以国让王季者也】则笃其庆【笃也】厚载锡之光【锡予也】受禄无防【丧亡也】奄有四方【奄大也防伯见王季之生文王知天命之必在王季故去而适呉太王没而不返而后国传于王季周道大兴】

臣按王季之友防伯也葢其因心之本然非以其让已而后友之也昆弟至情出于天性岂有所为而为之乎使防伯未尝有让国之事王季之所以友之者亦若是而也夫王季之友不过尽其事兄之道耳岂有心于求福哉闺门之内敬顺休洽固产祥隤祉之基也故厚其庆而锡之光受天之禄而有天下天之报施其亦明矣后世如汉显宗以东海王彊逊已而友之唐明皇以宋王成器逊已而友之其友虽同而所以友之则异葢王季之心无所爲而然者也显宗明皇之心有所爲而然者也此天理人欲之分而汉唐之治所以不若周之盛与

常棣燕兄弟也【小雅篇名】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管叔蔡叔皆文王子管叔周公兄也蔡叔周公弟也武王封武庚为殷后使管叔蔡叔监之武王崩管叔挟武庚以叛周公相成王诛之】其一章曰常棣之华卾不韡韡【常棣棣也今郁李花鄂相承甚力故以喻兄弟韡韡光明貌】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二章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三章曰脊令在原兄弟急难【脊令雝渠也飞则鸣行则揺首尾相应喻兄弟相救于急难其相应如是也】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阋狠也御禁务侮也兄弟虽内阋而外御】

臣按周公使二叔监殷二叔以殷畔公旣奉行天讨矣使他人处此必且疾视同姓惟恐疎弃之不亟而公作此诗以燕兄弟方绸缪反复谓如常棣华鄂之相依脊令首尾之相应虽忿阋于门墙之内至有外侮则同力以御之怆然闵恻之至情温然笃叙之深恩溢于言外其后有周世頼宗强之助王室之势安于磐石虽厯变故而根本不摇襄王怒郑欲以狄师伐之其臣富辰谏曰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今天子不忍小忿以弃郑亲其若之何襄王不从果召狄难呜呼后世王者欲知兄弟相须之切其于是诗可不深味之乎

行苇忠厚也【大雅篇名】其一章曰敦【音团】彼行苇【敦聚貌行道也苇芦类】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苞箨也体成形也】维叶泥泥【叶初生柔泽貌】戚戚兄弟【戚戚内相亲也】莫逺具尔【莫无也具俱也】

臣按先儒吕祖谦曰彼行苇之方苞方体其叶泥泥然其可使牛羊践履之乎戚戚兄弟其可疎逺而不亲近乎忠厚之意蔼然见于言语之外毛氏以戚戚为内相亲唯体之深者为能识之臣谓祖谦之説善矣使人主能深体此章之指则虽一草一木且不敢轻于摧折也况骨肉之戚而纵寻斧乎此诗二章以下皆言燕乐兄弟之事然必有此心为之本然后燕乐不为虚文不然非所知也

角弓父兄刺幽王也【小雅篇名】不亲九族而好谗佞骨肉相怨故作是诗也【骨肉谓族亲也以其父祖上世同禀血气而生如骨肉之相附】骍骍角弓【骍骍调和也】翩其反矣【翩反貌】兄弟婚姻无胥逺矣【逺疎逺也】尔之逺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俲矣【胥皆也俲仿也】此令兄弟绰绰有裕【令善也绰寛也裕饶也】不令兄弟交相爲瘉【不令不善瘉病也】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

臣按先儒之论以爲弓之为物其体往来张之则内向而来弛之则外反而去骨肉之亲亲之则附疎之则离亦如角弓翩然而反也然则兄弟婚姻其可使相疎逺乎夫人君风化之本尔逺其亲则民亦皆然矣尔之教如此则民亦皆效之矣尔指幽王而言也人之性固有笃于善而不爲风化所移者然不移者寡而移之者多故必令善兄弟而后能寛裕而不变若不善之兄弟本自薄恶上又教之则交相爲病当愈甚矣于是民之失其良心者虽细微之故亦相怨憾一方犹一事也专利欲得其受爵者无复推逊之意至争夺以取亡皆由上之化故也后世人主诚惩角弓之刺则于兄弟之亲可不厚其恩意乎

葛藟【诗王风篇名】王族刺平王也【平王周东迁之君】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其一章曰緜緜葛藟在河之浒【緜緜延长貌葛藟二物生山谷间今在河浒非其性也】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二章曰终逺兄弟谓他人母三章曰终逺兄弟谓他人昆【昆兄也】

杕杜【诗晋风篇名】刺时也【刺晋昭公】君不能亲其宗族骨肉离散独居而无兄弟将爲沃所并尔【沃曲沃也】有杕之杜【杕特生貌杜赤棠也】其叶湑湑【湑胥上声言润泽也】独行踽踽【踽巨上声言无所亲也】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比亲也】人无兄弟胡不佽焉【佽音次助也】二章曰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其后昭公果为晋人所弑而曲沃武公据晋而为诸侯】

臣按角弓葛藟杕杜三诗正常棣行苇之反也周幽王不亲九族民亦尤而效之所谓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也故诗人刺之曰尔若是则民将争夺而致乱亡矣平王疎逺其兄弟而以他人爲父兄所谓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也故诗人晓之曰尔疎其所亲亲其所疎人亦将莫我顾矣晋昭公独居而无兄弟所谓寡助之至亲戚畔之也故言人无兄弟何不与行道之人相亲附乎何不求他人相佽助乎以此三诗与常棣行苇叅玩则成周之所以兴幽平之所以坏晋昭之所以灭亡皆灼然可见矣

春秋传隐元年初郑武公【郑国名武諡也】娶于申【国名】曰武姜【武諡姜姓】生庄公及共叔段【共邑叔字段名】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寤寐中生因以为名】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卽位爲之请制【姜为之请也制邑名】公曰制岩邑也【岩险也】虢叔死焉【虢叔旧虢君制乃虢之邑虢叔恃险而亡】他邑唯命请京【京亦邑名】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郑大夫】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古者谓封子弟之邑曰都城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髙一丈】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三分国城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不合法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爲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毙陨也】子姑待之旣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鄙郑邉邑贰谓两属】公子吕【郑大夫】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言国邑不可以两属也】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言叔久不除则国人生他心】公曰无庸将自及【言无用除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爲己邑【前两属邑今皆取以为己邑】至于廪延【邑名言侵地益多也】子封曰厚将得众【子封公子吕字厚谓土地广大】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不义于君不亲于兄非众所附虽厚必倾昵亲也】大叔完聚【完城郭聚人民】缮甲兵具卒乗【歩曰卒军曰乗】将袭郑【袭掩其不备也】夫人将啓之【啓开也言开导其来】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乗以伐京【古者兵车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京叛大叔段【京邑人叛之也】段入于鄢【亦邑名】公伐诸鄢大叔出奔共【共亦邑名】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谓孔子书于春秋也】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谷梁传曰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曰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

先儒胡安国曰用兵大事也必君臣合谋而后动则当称国命公子吕为主帅则当称将出车二百乗则当称师三者咸无称焉而专目郑伯是罪之在伯也夫君亲无将段将以弟簒兄以臣伐君必诛之罪也而庄公特不胜其母焉尔曷为纵释叔段移于庄公举法若是失轻重哉曰姜氏当武公之时尝欲立段矣及公旣没姜以国君嫡母主乎内段以宠弟多才居乎外国人又悦而归之恐其终将轧已为后患也故授之大邑而不为之所纵使失道以致于乱然后以叛逆讨之则国人不敢从姜氏不敢主而大叔属籍当絶不可复居父母之邦此郑伯之志也王政以善养人推其所为使百姓兴于仁而不偷也况以恶养天伦使陷于罪因以翦之乎春秋推见至隐首诛其意以正人心示天下为公不可以私乱也其后公没未几而嫡奔庻立公子互争兵革不息其祸憯矣乱之初生也起于一念之不善有国者所以必循天理而不可以私欲灭之也

汉文帝初卽位淮南王长【髙帝少子孝文之弟】自以为最亲【时髙帝子唯二人在】骄蹇数不奉法上寛赦之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猎与上同辇常谓上太兄归国益恣不用汉法六年谋反事觉乃使使召至长安丞相张苍等杂奏长所犯不轨当弃市臣请论如法制曰朕不忍置法于王其与列侯吏二千石议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曰皆曰宜论如法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有司奏请处蜀严道卭邮于是尽诛所与谋者乃遣长载以辎车令县次传爰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不为置严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爲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雾露道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长谓侍者曰吾以骄不闻过故至此乃不食而死县传者不敢发车封至雍雍令发之以死闻上悲哭谓爰盎曰吾不用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宿卫不谨故病死于是上乃解曰将奈何曰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卽令丞相御史逮诸县不发封餽侍者皆弃市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塜三十家后封长子四人爲侯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上闻之曰昔尧舜放逐骨肉【鲧及共工皆尧同姓】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不以私害公天下岂以爲我贪淮南地邪乃追諡为厉王置园如诸侯仪十六年上怜淮南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早夭立王三子王淮南故地

臣按淮南王长之死非文帝意也方丞相御史条奏其罪请论如法复下列侯二千石议又请论如法于是始不获已废勿王且迁之蜀欲其思过自改而已岂有意于杀之哉及其旣死哀矜愍悼旣爲诛不发封之吏又以礼塟之置守冡家尽侯其诸子其后闻布粟之謡虽自知无媿于天下然犹赐諡置园如诸侯仪帝于是可谓得亲亲之谊矣虽然帝于待淮南则不得为无过矣易曰童牛之牿【音谷】元吉言牛之童者角未能触而制之则为力也易方长之擅杀列侯也【三年入朝杀辟阳侯审食其】固已桀骜难制矣帝于此时当使吏治其国而留之长安选名儒通经术有行谊者朝夕陪辅道之以先王之训典而威之以汉家之明刑幸而有悛则复使之国否则或徙之小邦或降之通侯长必悔艾思有以自复帝旣赦而弗诛又不闻有所训勑卽使之归国于是益骄且横是谄长于恶也其后不从贾生之谏而輙王其诸子则又失之葢长非无罪而死者也帝诚怜之而侯其子亦足以奉祀矣【汉之列侯食其租税而已其力不能为乱】而乃瓜分淮南之壤悉王其三子【王则地大民众其权可以为乱】正贾谊所谓擅仇人以危汉之资卒啓后来淮南衡山之祸是于失之中又重失焉其视舜之于象仁义两至者为何如邪臣故谓后世不幸有处亲戚之变者唯当以大舜为法

唐太宗贞观十年诸王荆王元景等【皆太宗弟也】之藩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相共处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因流涕呜咽不能已

臣按太宗此言其殆有感于隐巢之事乎昆弟至情虽不幸怵于利害或有时而忘之然天理之眞终有不可揜者使能因此心之发而知夫天理之不可昧则见之于事必有充其实者矣惜太宗之不能也孟子谓有四端者知皆扩而充之太宗睠睠【音眷】于诸王之别所谓恻隐之心而不知所以充之斯其可憾者与

唐明皇帝素友爱初卽位爲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听朝之暇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谓之五王帐宋王成器尤防谨未尝议及时政与人交结帝愈信重之故谗间之言无自而入【宋王成器本明皇之兄先已立为太子明皇为临淄王定内难成器遂力辞储位睿宗许之立临淄为太子】

范祖禹曰文王孝于王季故友于兄弟睦于大姒故慈于子孙以及其家邦至于鸟兽草木无不被泽者推此心而已矣先王未有孝而不友友而不慈者也至于后世帝王或能于此则不能于彼何哉非其才不足以为圣贤不能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明皇以藩王有功成器居嫡长而能辞位以授之故明皇之心笃于兄弟葢成器之行有以养其友爱之心是以能全其天性而谗间之言无自入焉呜呼茍能充是心则仁不可胜用也至于为人父则以谗杀其子【开元末明皇以武惠妃之譛废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为庶人寻赐死】为人夫则以嬖黜其妻【明皇嬖武惠妃废王皇后】爲人君则以非罪殄戮其臣下【明皇杀御史周子谅】是则不能充其类也茍不能充其类则为善岂不出于利心哉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四

大学衍义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九

宋 眞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夫妇之别】

礼记孔子侍坐于哀公哀公曰敢问人道孰爲大对曰古之爲政爱人为大所以治爱人礼爲大所以治礼敬爲大敬之至矣大昬为大【大昬国君昬礼】大昬旣至冕而亲迎亲之也亲之也者亲之也是故君子兴敬为亲舍敬是遗亲弗爱不亲弗敬不正公曰冕而亲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合二姓之好以继先圣之后以为天地宗庙社稷之主君何谓已重乎天地不合万物不生大昬万世之嗣也君何谓已重焉天地合而后万物兴焉夫昏礼万世之始也取于异姓所以附逺厚别也易曰正其本万物理失之毫厘缪以千里故君子愼始也春秋之元【谓书元年元者始也】诗之关雎礼之冠昬易之乾坤皆愼始敬终云尔

臣按礼传数条皆言昬婣之礼凢人皆所当知况人君处至尊之位其择配也将以继先圣之后为天地宗庙社稷之主其可不味孔子之言以致谨重之意乎

易坤文言曰隂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

臣按阳者天道也夫道也君道也隂者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故在天道则干始之坤生之阳主歳功而隂佐阳以成歳在人道则夫主一家之事而妻佐之天子主天下之事诸侯主一国之事而后夫人佐之君臣亦然妻之与臣虽有善美含而晦之从其事而不敢尸其功亦犹地道代天终物而成功则归之天也详玩此指则爲人之妻者其可以擅家之柄为人之臣者其可以擅国之柄乎书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又称臣而作福作威玉食则害于家凶于国其指一也呜呼可不戒哉

小畜【卦名畜止也】九三舆脱辐夫妻反目象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也

臣按程頥曰三以阳爻居不得中而宻比于四隂阳之情相求也又昵比而不中为隂畜制者也故不能前进犹车舆説去轮辐而不可行也隂受制于阳者也而反制阳如夫妻之反目也反目谓怒目相视不顺其夫而反制之未有夫不失道而妻能制之者也三自处不以道故四得制之不使进犹夫不能正其家室故致反目也臣观自昔柔闇之主若唐髙宗受制于武氏不足怪也隋文剏业之君而亦受制于独孤何哉由自处之不正故耳自处不正然后妻得制之頥之言可以为永鍳也已

归妹【卦名妹少女之称归嫁也此卦震上兊下震长男兊少女也故曰归妹】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则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説以动所归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乗刚也臣按归妹卦体长男在上少女在下若得其正者然震动也兊説也故程頥谓以说而动未有不失正者又曰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妇有倡随之礼此常理也茍不由常正之理狥情肆欲惟説是动则夫妇渎乱男牵欲而失其刚妇狃説而忘其顺如归妹之乗刚是也所以凶无所往而利也夫隂阳之配合男女之交遇理之常也然从欲而流放不由义理则滛邪无所不至伤身败徳岂人理哉归妹之所以凶也臣谓乗者陵跨之谓柔乗刚妇乗夫此逆理乱常之事故圣人深以为戒云

记郊特牲妇人从夫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夫也者夫也【犹丈夫也】夫也者以知帅人者也【知与智同】

家语【孔子之书】曰女子者顺男子之教而长其理者也是故无専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

臣按妇者坤道也故以柔顺爲贵而无专制之义夫者乾道也故以刚健爲贵而有帅人之智帅人者谓其刚眀果断可以统御乎人也士大夫则统制一家诸侯则统御一国天子则统御天下无二道也爲妇而刚彊则妇不妇矣爲夫而柔弱则夫不夫矣夫也者夫也谓其当尽丈夫之道也孟子谓无违夫子以顺爲正者妾妇之道至于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而富贵贫贱威武所不能移夺者然后谓之大丈夫于此可见夫与妇之分矣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五

大禹谟曰后克艰厥后【后君也艰难也】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几期也】人之言曰爲君难爲臣不易如知爲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爲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违逆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臣按大禹言君臣之道蔽之以克艰之一言可谓至矣葢以为艰则存敬畏之心以为易则啓骄逸之志此治乱安危之所自分也孔子告定公之言其与大禹若出一揆万世君臣之药石也言不可以若是其几者谓未可若是必期其效也然知为君之难则邦必兴唯予言而莫敢违则邦必丧是又必然而可期者也子思之告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议其非此所谓唯其言而莫予违也茍如是未有不亡者呜呼可不戒与

益稷【虞书篇名】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时惟几【勑戒也几微也】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股肱谓臣元首谓君】百工熈哉【熈广也】臯陶拜手稽首飏言【拜手首至手稽首首至地言尽敬于君大言而疾曰飏】曰念哉率作兴事【率縂率也】愼乃宪【宪法度也】钦哉【钦敬也】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赓续也载始也】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丛脞烦碎也】股肱惰哉万事隳哉【隳壊也】臣按此章系于命防典乐之后葢当是时治定功成礼乐大备和气浃于天壤之间凤仪兽舞有不召自至者帝舜则曰天命靡常可戒而不可恃也眞情所发见于咏歌唯时者谓无时而不戒也惟几者谓无防而不戒也天道难谌理乱安危相为倚伏斯须敬畏之不存则怠荒之所自起毫髪几微之不察则祸乱之所自生帝将作歌先言所以歌之意也帝之意责成于臣故谓股肱喜然后元首起而百官之事熈焉喜谓乐于有爲起谓有所作兴也臯陶之意则归重于君谓事虽作于百官而总率作兴者君也法度之已定者不可不谨守之事功之已成者不可不数省之守之不谨则定者坏省之不数则成者亏敬哉敬哉不可忽也此亦先言欲歌之意也于是续成其歌曰元首明则股肱良而庶事康又歌曰元首烦碎则股肱惰而万事隳范祖禹尝论之曰君以知人为明臣以任职为良君知人则贤者得行其所学臣任职则不肖者不得茍容于朝此庻事所以康也若夫君行臣职则丛脞矣臣不任君之事则惰矣此万事所以隳也斯言得之然帝之歌本为勑天命而作君臣唱和乃无一语及天者修人事所以勑天命也后之人主宜深体焉

自克艰以下皆言君臣之道

洪范【周书篇名箕子作也】惟辟作福【惟独也辟君也福谓庆赏之类】惟辟作威【威谓刑罚之类】惟辟玉食【玉食谓珍贵之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而汝也】人用侧颇僻【人谓有位之人侧颇僻皆不平不正之意】民用僣忒【僣谓僣上忒差也】

臣按此箕子爲武王陈万世君臣之大法也福威者上之所以御下玉食者下之所以奉上也曰惟辟者戒其权不可下移曰无有者戒其臣不可上僣也夫君臣上下之分如天冠地履之不可易臣而福威则盗上柄矣臣而玉食则儗上之奉矣大夫为此则害于家诸侯为此则凶于国臣民尤而效之亦将倾邪而妄作僣忒而逾分矣孟子所谓不夺不餍者理固然也或谓吴楚僣天子鲁之三家尝僣诸侯不闻其害与凶何邪曰惠迪吉从逆凶顺乎道卽吉逆乎道则凶也臣而僣上卽所谓害卽所谓凶也况吴楚之簒杀相寻而季孟之家臣继叛又非凶害而何吁洪范九畴箕子受之大禹大禹受之于天片言只辞莫非天理而可违乎以此坊民犹有窃弄威福如齐田氏选物上第尽归私室如汉董贤者

诗萚兮【郑国风】剌忽也【昭公名】君弱臣彊不倡而和也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漂犹飃也】叔兮伯兮倡子要女【要法也】

臣按春秋传昭公之立祭仲用事所谓臣强者指祭仲而言也君尊臣卑天下之定分卑者宜弱而反强者由尊者当强而反弱也尊者何以弱柔懦而不自立怠惰而不自振此其所以弱也君旣弱矣威福之权必有所归此臣之所以强也君倡臣和天下之常理君旣弱不能司出令之权而其臣自相倡和而不禀于君萚兮萚兮风其吹女诸大夫处强臣之中犹萚之遇风危坠而不能自保也于是叔伯相语自为倡和自结党与以为避祸之计葢知上之不足頼也国势至此所谓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为人君者其可不以干健自励也哉

狡童剌忽也不能与贤人图事权臣擅命也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臣按萚兮之刺曰臣强而已至此则一国之权尽归祭仲生杀予夺仲得专之其强又益甚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虽权臣用事之时亦必有不肯阿附者人君能卽而图之其势犹有可回之理若齐之权在田氏而有晏婴使景公能与婴图之田氏未必能遂其簒国之志鲁之权在季氏而有子家羁使昭公能与羁图之季氏未必能成其逐君之谋二国之权不可以复收由二臣之言不见于用也此诗葢当时贤者所作贤者不见遇于君而无自絶之意故虽不与言不与食而幽忧愤切至于不能餐不能息焉其心之忠厚何如哉使昭公能与斯人图之必将有以处此而昭公莫之能也未几祭仲得以窃废立之权逐忽如弃梗置突如易棋【突厉公也】其渐非一日矣先儒以目君狡童为非礼臣以为此发愤怒骂之辞辞虽不逊而其心则至惓惓也读者毋以辞害意云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葢十世希不失矣【希少也】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陪臣大夫之家臣】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庻人不议

臣按是时季氏以大夫而专鲁国之政阳虎以家臣而专季氏之政孔子之言葢伤之也天无二日尊无二上天下之事惟天子得专之故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诸侯不能干焉天下无道则天子不能有其柄而诸侯得以窃之矣诸侯犹不可专况大夫乎大夫犹不可专况家臣乎春秋之世齐晋秦楚迭主夏盟礼乐征伐不出于天子世变至是葢可伤矣未几而诸国大夫专权自用礼乐征伐又不出于诸侯既而家臣窃弄而政令复不出于大夫名分凌夷舛逆日甚其可伤益甚焉然非道而得亦必以非道而失逆理愈甚则失之愈速故诸侯窃天子之柄少有十世而不失者自余则或五世或三世少不失者以理言之大槩如此曷若三代盛时天子之下以至家臣各安其分歴数百年而无祸哉旣又言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庻人不议葢是时诸侯之政多在大夫如鲁之三家晋之六卿齐之田氏皆以人臣专国而国人公议皆所不与故重言之以见政在大夫决非可久之道也自秦罢侯置守诸侯不得以擅天子之事宜若海内之势归于一尊而内重之埶成当国用事之臣又得以窃其柄如汉之莽操魏之师昭至于簒国莽之祸及其身操始三传而司马氏窃取之司马氏再传而天下多故兵难相寻去亡无几质诸先圣之言殆若符契吁可戒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三桓者季氏叔孙氏孟氏皆桓公之子故曰三桓】

臣按此章专为鲁而言也鲁自文公薨公子遂杀子赤立宣公【赤嫡也宣公庶也】而君失其政至此歴五公矣自季孙宿专国政歴四世至桓子而为阳虎所执夫禄去公室而政归大夫大夫之埶宜益强也而三家之子孙乃反微弱而不振何邪葢以臣僣君者逆理乱常之事其能久乎善乎先儒苏轼之説曰强生于安安生于上下之分定今诸侯大夫皆陵其上则无以令其下矣故皆不久而失之也呜呼其亦可为后世人臣颛国者之戒欤

以上言君臣之名分虽严而上下之交不可无礼故以君使臣之礼继之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臣按君以敬待其臣是之谓礼臣以诚事其君是谓之忠二者皆职分所当然非相为伪也然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亦理之必然也意者定公之于使臣容有未能尽礼者故孔子以是告之而语意浑然又若非有为而发者此其所以爲圣人之言与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视犹待遇也】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冦讐王曰礼爲旧君有服何如斯可爲服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徃去三年不反【反还也】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导之出疆一也先于其所往二也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三也】如此则爲之服矣今也爲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出则君搏执之【谓拘系之不容去也】又极之于其所徃【极穷也如晋锢栾盈与诸侯盟勿受之使其穷无所归也】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冦讐冦讐何服之有

臣按战国之君以爵禄奔走士大夫无复遇臣之礼其臣亦懐利茍从无复事君之忠故孟子以此深警齐王也昔鲁穆公问于子思曰爲旧君反服古与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有孟子之告齐王卽子思之告穆公者也然其辞益峻切矣揆诸前章孔子之言可以见圣贤气象之分虽然孟子爲齐王言则然也而所以自处则不然也千里见王不遇故去而三宿出昼【齐邑名】未尝有悻悻之心犹幸王之一悟而追己也曷尝以冦讐视其君哉故曰孟子为齐王言则然而所以自处则不然也

以上总言君臣交际之礼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君使臣之礼】

鹿鸣【诗小雅之篇名周文武时诗】燕羣臣嘉賔也旣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賔得尽其心矣其一章曰呦呦鹿鸣【呦呦和声也】食野之苹【苹今苹蒿也】我有嘉賔鼓瑟吹笙【笙瑟燕乐也】吹笙鼓簧【吹笙之时鼓笙中之簧】承筐是将【筐篚属所以行币帛也承以借之篚以贮之】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周行大道也】

臣按诗之所谓嘉賔指羣臣之与燕者也于朝则曰君臣于燕则曰宾主先王以礼使臣之厚也如此鹿食苹则相呼呦呦焉而乐君臣宾主之相乐亦犹是也夫君之资于臣主之资于宾果为何事哉欲闻道义而已故饮食以享之琴瑟以乐之币帛以将之则庻乎好爱我而示我以道矣夫贤者岂以币帛饮食为悦哉婚姻不备则正女不行礼乐不备则贤者不处故必如是然后示我以道焉此诗凢三章皆叙燕乐嘉宾之意今姑摘首章以见先王之待其臣如此士之死职宜矣中庸曰体羣臣则士之报礼重讵不信夫

礼记曰君子式黄发【君子谓人君也人君乗车有所敬则凭其轼故武王式商容之闾黄髪老人也】下卿位【卿位卿之朝位君出过之而上车入未至而下车】

臣按式黄发所以敬老下卿位所以尊贤古者不卑其臣也如此汉世待宰相御坐爲起在舆爲下或其遗意与

国君不名卿老世妇【卿老上卿也上卿贵故曰卿老世妇两媵也】

臣按国君之贵卿老世妇皆其臣妾而不名之所以示敬也汉世待大臣之有勲徳者赞拜不名意本如此

五官之长曰伯【谓为三公者】其摈于天子曰天子之吏【摈相之辞】天子同姓谓之伯父异姓谓之伯舅【称之以父与舅亲亲之辞也】九州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毎一州之中天子选诸侯之贤者以为之牧也】天子同姓谓之叔父异姓谓之叔舅

臣按古者天子待公侯之礼亲之尊之至于如此眂后世有间矣

礼记卿大夫疾君问之无算【言屡往无数也】士壹问之君于卿大夫比葬不食肉比卒哭不举乐为士比殡不举乐【比及也卒哭葬后之祭殡敛也】

仪礼坐抚当心要节而踊【此君临臣防之仪抚谓抚其尸也】

春秋传晋荀盈卒未葬晋侯饮酒乐膳宰屠蒯趋入曰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

臣按古者君视臣如手足故其疾也忧之至焉其死也防之至焉礼记而下三条可见其略而乡党亦有君视臣疾之文曰东首加朝服拖绅则疾而见君之礼也卫有太史柳庄社稷之臣也献公闻其死释祭而吊之荀盈未葬而晋侯饮乐则屠蒯以为讥世降春秋君臣之间爱且敬犹若此三代之盛从可知矣古道旣沦斯礼扫地然唐太宗之于房杜魏三臣其疾也忧恻之其亡也愍悼之极君臣终始之遇【杜如晦疾笃上自临视既薨上毎得佳物輙思如晦遣赐其家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后忽梦如晦若平生勑所御馔往祭房龄疾笃上令肩舆上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中小愈则喜形于色加极则忧悴病笃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魏徴寝疾上与太子同至其第抚之流涕问所欲言后数日上梦征若生平及旦而奏征薨】而于张公谨之殁虽辰日不爲之辍哭视古葢庻几焉太宗亦贤矣哉

汉文帝时贾谊上疏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羣臣如陛众庻如地故陛九级上廉逺地则堂髙【级等也亷侧隅也】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髙者难攀卑者昜陵理埶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庻民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防而忌器此善喻也防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贵臣之近主乎廉耻礼节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逺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蹵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乗车则下入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爲主上豫逺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庻同黥劓髠刖笞防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乎廉耻不行大臣无廼握重权大官而有徒无耻之心乎又曰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爲也顽顿【音钝】无耻集【音缬正作奊】诟无节【集诟谓无志分也】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茍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挻【扇平声】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茍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又曰古者大臣有坐不亷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脩坐罢【音疲】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謼【音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遇之有礼故羣臣自憙【音喜去声】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茍就害不茍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圉捍敌之臣诚死城郭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

臣按臯陶赓歌而舜拜之益进昌言而禹拜之周公献卜而成王拜之古者圣帝明王以礼遇其臣者葢若此自秦而后尊君卑臣之礼日以益甚于是君之于臣直谓名位足以牢笼之禄利足以鼓舞之臣不能无求于我而我可以无借于臣君亢然自尊于上如天地神明之不可亲臣退焉自卑于下如仆趋走之唯恐后上下之情日以乖隔而乱亡之祸至易之所谓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者也故因孔子使臣以礼之言上引周诗下及贾谊之论以见君之待臣不可不以礼云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六

大学衍义卷九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臣事君之忠】

子曰君子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将犹承也】匡救其恶【匡正也】故上下能相亲

【臣】按进谓入见其君则思尽己之忠退谓出适私室则思补君之过无一时一念之不在君也有善焉承顺之使之益进于善有恶焉正救之使之潜销其恶此爱君之至者也臣以忠爱而亲其君君亦谅其忠爱而亲之非古昔盛时臣主俱贤无此气象也后世人臣有尽其忠爱而君反以为仇者吁可叹哉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犯者犯顔之谓非陵犯之犯也】臣按僞言不直谓之欺直言无隐谓之犯欺与犯正相反故夫子之告子路使勿欺而犯之以全其事君之直戒其欺君之僞也礼记谓事君有犯而无隐与此略同

子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臣按道者正理也大臣以正理事君君之所行有不合正理者必规之拂之不苟从也道有不合则去之不苟留也或谓不合则去毋乃非爱君之意乎曰此所以爲爱君也君臣之交葢以道合非利之也道不合而弗去则有茍焉徇利之志是使君轻视其臣谓可以利笼络之也君而轻视其臣何所不至惟大臣者能以道爲去就则足以起其君敬畏之心敬畏之心存而后能适道臣故谓不合而去乃所以爲爱君也

孟子将朝王【齐宣王也】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吊于东郭氏【东郭氏鲁大夫其家有防故孟子吊之】公孙丑【孟子弟子】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孟子之从兄弟学于孟子者也】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古者有疾自称曰不能采薪谦辞也】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丑氏齐大夫】景子【即景丑氏】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孟子言】恶【叹辞】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爲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尭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臣按孟子是时在賔师之位故其君有就见之礼宣王托疾而要其朝敬贤之心不笃故孟子亦托疾而不往也景子但知闻命奔走爲敬其君不知以尭舜之道告其君者乃敬之大者也仆之臣唯唯承命外若敬其君然心实薄之曰是何足与言仁义此不敬之大者也齐人之敬君以貌孟子之敬君以心故曰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曰责难于君谓之忠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范祖禹曰人臣以难事责于君使其君爲尭舜之君者尊君之大也开陈善道以禁闭君之邪心唯恐其君或陷于有过之地者敬君之至也谓其君不能行善道而不以告者贼害其君者也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适音讁义亦同】政不足间也【间犹非也】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格正也】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臣按程頥曰天下之治乱系乎人君之仁不仁耳心之非即害于政不待乎发之于外昔者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而后天下之事可得而理也夫政亊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諌之然非心存焉则事事而更之后复有其事将不胜其更矣人人而去之后复用其人将不胜其去矣是以辅相之职必在乎格君心之非然后无所不正而欲格君心之非者非有大人之德则亦莫之能也而故侍讲张栻亦曰格之爲言感通至到也书曰格于上帝葢君心之非不可以气力胜必也感通至到而使之自消靡焉所谓格也臣谓頥栻之言深得孟子本指故略着于此云

孟子曰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臣按孟子此言葢谓事君者不在用兵广地而在于善其君之身心当道谓其动合于理也志仁谓心在于仁也君之所行皆合乎理而其心常在于仁则虽土地之狭不害于兴汤文所以由七十里百里而王天下也君之所行不合乎理而其心不在于仁则虽土地之广不能保其有楚之所以六千里而爲雠人役也然道之与仁非有二也以事之理而言则曰道以心之德而言则曰仁孟子告齐梁诸君一曰仁二曰仁正欲其志于此也心存于仁则其行无不合道矣事君者其可不知此

春秋传齐景公至自田晏子侍【晏子名婴字平仲齐之贤大夫】子犹驰而造焉【子犹梁丘据也齐嬖臣字子犹】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爲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羮焉水火醯醢盐梅以亨鱼肉【亨与烹同言用六物煑鱼肉以爲食也】燀之以薪【燀音战犹然也】宰夫和之【和去声调也】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羮既戒既平鬷假无言【鬷总也假大也】时靡有争【此商颂烈祖之篇本言祭事晏子引之以爲如和羮之既戒备既均平则总大政不待于言而时人自无争者】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言只用水而不以醯醢盐梅和之则不可食也】若琴瑟之専一谁能听之【琴瑟皆乐也必有五音十二律然后声和而可听若専用一音一律则不可听矣】同之不可也如是臣按古昔盛时明良防聚不惟都俞而有吁咈焉曰都曰俞者相可之谓也曰吁曰咈者相否之谓也惟其可否相济所以爲唐虞之治卫矦言事自以爲是而羣臣和之若出一口所以致乱亡也后之人主有所欲爲率恶人之已异曰此沮吾之事也不知以否济可乃所以成吾事而何沮之云惟斟酌剂量于可否之间如和羮然期于适口而已则其异也乃所以爲同而其忤也适以爲顺吁人主于晏子之言可不深味也哉

汉汲黯爲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其谏犯主之顔色上方招文学儒者【上汉武帝也】上曰吾欲云云【言欲施仁义也】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爲黯惧上退谓人曰甚矣汲黯之戆也【戆谓愚直也】羣臣或数黯【数责也谓责其太直】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寕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谊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黯病严助爲请告【严助亦时近官】上曰汲黯何如人也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瘉人【瘉与愈同胜也】然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谓贲育弗能夺也【孟贲夏育古勇士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如汲黯近之矣

臣按人臣之义以忠直爲本故上取孔孟之言下迄汲黯之事欲人君知尽言极论者乃所以爲尊君爲亲上不惟容之而又当用之也从谀承意者乃所以爲欺君爲嫚上不惟察之而又当逺之也汲黯之直武帝以爲近于古社稷臣而卒不能用公孙辈乃宠任始终焉葢帝之心以佞邪爲适已而不知其益己之疾也以忠直爲拂已而不知其成己之德也臣故着此以爲来者之戒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七

明道术

天理人伦之正

伐木【亦小雅篇名周文武时诗燕朋友故旧则作之】燕朋友故旧也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须待也】亲亲以睦【此一语指上篇常棣而言】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其一章曰伐木丁丁【伐木相应之声】鸟鸣嘤嘤【鸟鸣相和之声】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乔髙也】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相视也】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臣按鹿鸣之诗曰燕羣臣嘉賔是以臣爲賔也伐木之诗曰燕朋友故旧是以臣爲友也以臣爲賔敬已至矣以臣爲友敬益至焉故序者谓虽天子必须友以成得其指矣伐木非独力而成故曰丁丁以其声之相应也鸟非独鸣而和故曰嘤嘤以其声之相求也伐木微事且犹相应人其可无友乎鸣鸟微类且犹相求人其可无友乎友之相须其重如此故质之神明欲其有和平而无乖戾也玩其诗止见爲人之求友而不见爲君之求臣葢先王乐道忘势但知有朋友相须之义而不见有君臣相陵之分故也诗凡三章皆言燕乐之义二章曰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又曰既有肥牡以速诸舅诸父者朋友之同姓而尊者也诸舅者朋友之异姓而尊者也三章曰笾豆有践兄弟无逺兄弟者朋友之同侪者也夫以天子之贵而尊其友曰父曰舅亲其友曰弟曰兄此其爲尊德乐道之至也夫此其所以爲有周之盛也夫

万章问曰【万章孟子弟子】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挟谓持也长谓年也】不挟贵【贵谓名位之尊】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乗之家也【孟献子鲁贤大夫仲孙蔑也百乗之家谓大夫食邑可出车百乗】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二贤人名】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爲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费小国也惠諡】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子思孔伋之字】吾于顔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顔般王顺长息皆贤人名】非惟小国之君爲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平公晋君亥唐贤臣】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此言平公造之唐言入公乃入余同】虽疏食菜羮未尝不饱葢不敢不饱也【唐设食而公饱之也】然终于此而已矣【终于此谓其止如是】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尚上也】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爲賔主【馆舎也礼妻父曰外舅谓我舅者吾谓之甥尭以女妻舜故谓之甥贰室副宫也尭舎舜于副宫而就飨其食】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臣按孟子谓自天子至大夫皆有友贤之义然知友贤而未知用贤则犹未也葢位者天位所以处贤者也职者天职所以命贤者也禄者天禄所以养贤者也三者皆天所以待贤人使治天民者也而晋平公之于亥唐特虚尊之而已未尝处之以位命之以职食之以禄也此岂王公尊贤之道哉必如尭之于舜然后爲尽友贤之道矣夫贵贵尊贤其理本一然战国之世人但知贵贵而不复知尊贤故孟子歴叙友贤之事而终欲以尭爲法焉以尧之圣犹頼友以自辅而尊之如此则伐木求友之义信虽天子不可忘也

万章问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往役者庶人之职不往见者士之礼】且君之欲见之也何爲也哉曰爲其多闻也爲其贤也曰爲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爲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缪公鲁君亟数也】古千乗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乗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

臣按孟子此章又明贤者以道自重诸侯不得而友之义

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爲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爲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桓公齐君管仲齐相】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先就学师之也后以爲臣任之也】今天下地丑德齐【丑类也】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所教谓听从于己者】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所受教己之所从受教者】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爲管仲者乎【管仲伯者之佐犹不可召孟子学王道者也其可召乎】

学记【礼记篇名】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爲尸则弗臣也【尸祭主也説己见前】当其爲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诏告也北面臣礼爲师弗臣故无北面】

臣按此二条又明王者有师臣之义不特友之而已汤之于伊尹文武之于太公望成王之于周公皆师之者也故仲虺之诰曰能自得师者王而传亦有师臣友臣仆臣之别焉后世之君其能友臣者已不多得惟汉高帝之于子房光武之于严子陵昭烈之于孔明庶防近之若汉明章虽以师礼待其臣然所传者特章句之业非三王四代之所谓师也至于仆之臣诺诺唯唯则无世不有君日以骄臣日以谄此所以多乱而鲜治也与

以上论天理人伦之正八

大学衍义卷十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一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吾道源流之正

尧曰咨尔舜天之厯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舜亦以命禹汤建中于民

孟子曰汤执中

臣按尧舜禹汤数圣相传惟一中道中者何其命出于天地民受之以生者也其理散于事事物物之间莫不有当然一定之则不可过不可不及是所谓中也圣人迭兴以此爲制治之凖的曰执者操之以揆事也曰建者立之以范民也其体则极天理之正是名大中其用则酌时措之宜是名时中圣贤传授道统此其首见于经者然必于危微精一用其功然后有以爲执中之本惟圣明参玩焉【见前第五卷】 此章书言中

洪范【周书篇名】五皇极【洪范九畴皇极居五皇君也极至也】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五福寿富康寕攸好德考终命也】用敷锡厥庶民【敷布也锡与也庶众也】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凢厥庶民无有淫朋【淫邪也朋党也】人无有比德【比谓私相比附】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谋虑者】有爲【有施设者】有守【有操守者】汝则念之不协于极【协合也】不罹于咎【罹遭也】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防独而畏高明【防独谓民之防贱者高明有位之尊显者】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羞进也】而邦其昌凢厥正人既富方谷【谷善也】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辜罪也】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咎过也】无偏无陂【偏不中也陂不平也】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党不公也】王道荡荡【荡荡广逺也】无党无偏王道平平【平平平易也】无反无侧【反反常也侧不平也】王道正直【正直不偏邪也】防其有极归其有极【会合而来也归来而至也】曰皇极之敷言是彞是训【敷衍也】于帝其训【帝天也】凢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

朱熹曰洛书九数而五居中洪范九畴而皇极居五自汉孔氏训皇极爲大中诸儒皆祖其説独尝以经之文义语脉求之而知其必不然也葢皇者君之称也极者至极之义标准之名常在物之中央而四外望之以取正者也故以极爲在中之凖的则可而训极爲中则不可若北辰之爲天极脊栋之爲屋极其义皆然而礼所谓民极诗所谓四方之极者于皇极之义爲尤近顾今之説者既误于此而并失于彼是以其説展转迷谬而终不能以自明也即如旧説姑亦无问其他但即经文而读皇爲大读极爲中则夫所谓惟大作中大则受之爲何等语乎今以熹説推之则人君以一身履至尊之位四方辐凑靣内而环观之自东而望者不过此而西也自南而望者不过此而北也此天下之至中既居天下之至中则必有天下之絶德而后可以立至极之标准故必顺五行敬五事以脩其身厚八政协五纪以齐其政然后至极之标凖卓然有以立乎天下之至中使夫靣内而环观者莫不于是而取则焉语其仁则极天下之仁而天下之爲仁者莫能加语其孝则极天下之孝而天下之爲孝者莫能尚是则所谓皇极者也由是而权之以三德审之以卜筮騐其休咎于天考其祸福于人如挈裘领岂有一毛之不顺哉此洛书之数所以虽始于一终于九而必以五居其中洪范之畴所以虽本于五行而究于福极而必以皇极爲之主也若箕子之言有曰皇建其有极云者谓人君以其一身而立至极之标准于天下也其曰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者谓人君能建其极则爲五福之所聚而又有以使民观感而化焉则是又能布此福而与其民也其曰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云者则谓民视君以爲至极之标准而从其化则是复以此福还锡其君而使之长爲至极之标准也其曰凢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云者则言民之所以能有是德者皆君之德有以爲至极之标准也其曰凢厥庶民有猷有爲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云者则言君既立极于上而下之从化或有浅深迟速之不同其有谋者有才者有德者人君固当念之而不忘其或未能尽合而未抵乎大戾者亦当受之而不拒也其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云者则谓人之有能革面从君而以好德自名则虽未必出于中心之实人君亦当因其自名而与之以善则是人者亦得以君爲极而勉其实也其曰无虐防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云者则谓君之于民一视同仁凢有才能皆使进善则人材众多而国頼以兴也其曰凢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云者则谓凢欲正人者必先有以富之然后可以纳之于善若不能有所頼于其家则此人必将防于不义至其无复更有好德之心而后姑欲教之于脩身劝之以求福则已无及于事而其起以报汝唯有恶而无善矣葢人之气禀或清或浊或纯或駮有不可以一律齐者是以圣人所以立极于上者至严至宻而所以接引于下者至寛至广虽彼之所以化于此者浅深迟速其效或有不同而吾之所以应于彼者长飬涵育其心未尝不一也其曰无偏无陂至于归其有极云者则谓天下之人皆不敢徇其己私以从乎上之化而防归乎至极之标准也葢偏陂好恶者己私之生于心者也偏党反侧者己私之见于事者也王之义王之道王之路上之化也所谓皇极者也遵义遵道遵路方防其极也荡荡平平正直则已归于极矣其曰皇极之敷言是彞是训于帝其训云者则言人君以身立极而布令于下则其所以爲常爲教者皆天之理而不异乎上帝之降衷也其曰凢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云者则谓天下之人于君所命皆能受其教而谨行之则是能不自絶逺而有以被其道德之光华也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云者则谓人君能立至极之标准所以作亿兆之父母而爲天下之王不然则有其位无其德不足以首出庶物而履天下之极尊矣是书也原于天之锡禹虽其茫昧幽眇有不可得而知者然箕子之所以告武王者则已备矣顾其辞之宏深奥雅若有未易言者然常虚心平气而再三反复焉则亦坦然明白而无一字之可疑但先儒不察乎人君所以脩身立道之本是以误训皇极作大中又见其词多爲含容寛大之言因复认中爲含糊苟且不分善恶之意殊不知极虽居中而非有取乎中之义且中之爲义又以其无过不及至精至当而无有毫厘之差亦非如其所指之云也乃以误认之中爲误训之极不谨乎至严至宻之体而务爲至寛至广之量其弊将使人君不知修身以立政而堕于汉元帝之优游唐代宗之姑息卒至于是非颠倒贤否贸乱而祸败随之尚何敛福锡民之可望哉

臣按洪范之书自汉儒以皇极爲大中后人因之不敢辄议而箕子之本指于是湮晦者数千载矣朱熹以其深造自得之学始以人君立至极之标准爲言使有天下者知其身在民上凡修身立政必极其至然后有以称其至尊至极之位虽箕子复生不易斯言矣以其关乎圣学之正传君道之大体故备其文而不敢杀庶以备观览云 此章书言皇极

顔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爲仁【克胜也已谓身之私欲也复反也】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爲仁由已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目条目也】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顔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程頥曰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又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

谢良佐曰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

朱熹曰仁者本心之全德己谓身之私欲礼者天理之节文爲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葢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壊于人欲故爲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

又曰顔渊闻夫子之言则于天理人欲之际已判然矣故不复有所疑问而直请其条目也非礼者己之欲也勿者禁止之辞是人心所以爲主而胜私复礼之机也私胜则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而日用之间无非天理之流行矣事如事事之事请事斯语顔子黙识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胜之故直以为己任而不疑也程子曰顔子问克己复礼之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顔渊事斯语所以进于圣人后之学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视箴曰心兮本虚应物无迹操之有要视为之则蔽交于前其中则迁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克己复礼久而诚矣其听箴曰人有秉彞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邪存诚非礼勿听其言箴曰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发禁妄内斯静专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吉凶荣辱惟其所召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已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不道钦哉训辞其动箴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顺理则裕从欲惟危造次克念战兢自持习与性成圣贤同归愚按此章问答乃传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无以察其几非至健无以致其决故惟顔子得闻之而凢学者亦不可以不勉也程子之箴发明亲切学者尤宜深玩

或问顔渊问仁而夫子告之以此何也朱熹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仁义礼智之性具于其心仁虽专主于爱而实爲本心之全德礼则专主于敬而实爲天理之节文也然人有是身则耳目口体之间不能无私欲之累以违于礼而害夫仁则自其一身莫适爲主而事物之间颠倒错乱无所不至矣此圣门之学所以汲汲于求仁而顔子之问夫子特以克己复礼告之葢欲其克去有己之私欲而复于天理之本然则夫本心之全德将不离乎此而无不尽也又曰己者人欲之私也礼者天理之公也一心之中二者不容竝立而其相去之间不能以毫髪出乎此则入乎彼出乎彼则入乎此是其克与不克复与不复如手反覆如臂屈伸诚欲爲之其机固亦在我而已夫岂他人所得与【音预】哉

又曰非礼而勿视听者防其自外入而动于内也非礼而勿言动者谨其自内出而接于外也内外竝进爲仁之功不遗余力矣然熟味圣言以求顔子之所用力其机特在勿与不勿之间而已自是而反则爲天理自是而流则爲人欲自是而克念则爲圣自是而防念则爲狂特毫忽之间耳学者其可不谨其所择哉

又曰性情之德无所不备而一言足以尽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葢亦多术而一言足以举其要曰克己复礼而已葢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爲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爲心是以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已发之际四端着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此仁之体用所以涵育浑全周流贯彻专一心之妙而爲众善之长也然人有是身则有耳目鼻口四肢之欲而或不能无害夫仁人而不仁则其所以灭天理穷人欲者将无所不至此君子之学所以汲汲于求仁而求仁之要亦曰去其所以害仁者而已葢非礼而视人欲之害仁也非礼而听人欲之害仁也非礼而言且动焉人欲之害仁也知人欲之所以害仁者在是于是有以防其本塞其原克之克之而又克之以至于一旦豁然欲尽而理纯则其胸中之所存者岂不粹然天地生物之心而蔼乎其若春阳之温哉黙而成之固无一理之不具而无一物之不该也感而通焉则无事之不得于理而无物之不被其爱矣

臣按朱熹之于此章发明剖析无复余蕴今具其文如右夫所谓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者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鼻之于臭【古之于香臭通名之曰臭非如今人専以秽爲臭也】四肢之于安佚是也四者之欲未克则欲胜而理泯安得有仁此所以贵乎克也克者战胜攻取之谓私欲害人甚于防贼故必勇往力行克而去之也原宪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伐怨欲四者皆私意也【原宪之所谓克欲以胜人而非克己之谓】原宪但欲制之而不行便以爲仁夫子所以不许之若克己则奋然决去之辞而非抑遏不行之谓如去恶木不但翦其枝条而必发撅其本根非顔子之大勇圣人肯轻许之哉仁之一字见于经者自仲虺之诰始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伊尹继之曰民防常懐懐于有仁前乎此者如虞书所谓好生之德安民则惠即所谓仁而未有仁之名至商书而名始着然其所言大抵皆仁之用顔子之问孔子之答乃仁之体也二帝三王虽无己之可克然舜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成汤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以礼制心其用功初无异于顔子也葢必有顔子之仁而后有二帝三王之仁此成已成物之相爲终始也有天下者曷尝无好仁之心而爲仁之难反甚于学者以物欲之爲害者众也词人作赋乃以是许汉光武焉曰克己复礼允恭乎孝文自今观之光武则诚贤矣然废正后易太子皆私欲之爲也其得以是称乎若唐太宗之济世安民不可谓无仁之用者原其所本亦以其从諌改过粗知所以自克者故其效亦不可揜惟其自克之功少而自纵之失多故仅能爲太宗之仁而不能爲二帝三王之仁惟圣明之君立志务学以帝王爲的而不以汉唐自安则于孔门克复之功正当俛焉以用其力必至于天理全而人欲泯则天下归仁有日矣臣不胜惓惓 此章书言仁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贯通也】曽子曰唯【唯者应之速而无疑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已矣者竭尽无余之辞】

朱熹曰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曽子于其用处葢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耳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曽子果能黙契其指即应之速而无疑也又曰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曽子有见乎此而难言之姑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着明之欲人之易晓也葢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则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或曰中心爲忠如心爲恕于义亦通

程頥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逺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逹道也此与违道不逺异者动以天尔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圣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贯之唯曾子爲能逹此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门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犹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谓违道不逺是也斯乃下学上逹之义又曰忠恕违道不逺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又就下教人

朱熹又曰忠是根本恕是枝叶一者忠也以贯之者恕也忠因恕见恕由忠出又曰天地则无心之忠恕圣人是无爲之忠恕学者则有爲之忠恕或问圣人之忠即是诚否曰然圣人之恕即是仁否曰然在学者言之则忠近诚恕近仁又曰忠一本恕万殊一本是綂防处万殊是流行处又曰忠恕一贯之注脚也臣按一贯之指朱熹尽之矣是岂惟学者所当知哉夫天之于众形匪物物刻而雕之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而洪纤小大各正性命焉人君以一身应天下之务茍不知道之大原而欲随事随物以应之各当其理难矣故忠恕者人君应万务之本也圣明在上诚能即先儒之説深穷其指而力行之则一心可以宰万物一理可以贯万事而圣门之功用在我矣

中庸【孔子之孙子思作】

程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朱熹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谓庸平常也或问名篇之义程子专以不偏为言吕氏专以无过不及为説二説固不同矣子乃合而一之何也曰中一名而有二义程子固言之矣今以其説推之不偏不倚云者程子所谓在中之义未发之前无所偏倚之名也无过不及者程子所谓中之道也见诸行事各得其中之名也盖不偏不倚犹立而不近四旁心之体地之中也无过不及犹行而不先不后理之当事之中也故于未发之大本则取不偏不倚之名而所以为无过不及之本体固在于是及其发而得中也虽其所主不能不偏于一事然其所以无过不及者是乃无偏倚者之所为而于一事之中亦未尝有偏倚也故程子又曰言和则中在其中言中则含喜怒哀乐在其中而吕氏亦曰当其未发此心至虚无所偏倚故谓之中以此心而应万物之变无往而非中矣是则二义虽殊而实相为体用此愚于名篇之义所以不得取此而遗彼也曰庸字之义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为平常何也曰唯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惊世骇俗之事则可暂而不得为常矣二説虽殊其致一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朱熹曰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又曰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慎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时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葢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故其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而非有所待于外也

或问中和之义朱熹曰天命之性万理具焉喜怒哀乐各有攸当方其未发浑然在中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及其发而皆得其当无所乖戾故谓之和谓之中者所以状性之德道之体也以其天地万物之理无所不该故曰天下之大本谓之和者所以着情之正道之用也以其古今人物之所共由故曰天下之逹道葢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体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圣愚而有加损也然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动而不知所以节之则人欲肆而逹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自其不睹不闻之前而所以戒慎恐惧者愈严愈敬以至于无一毫之偏倚而守之常不失焉则爲有以致其中而大本之立日以益固矣尤于隐微幽独之际而所以慎其善恶之几者愈精愈宻以至于无一毫之差谬而行之毎不违焉则爲有以致其和而逹道之行日以益广矣致者用力而推致之以极其至之谓致焉而极其至至于静而无一息之不中则吾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故阴阳动静各止其所而天地之心亦正矣动而无一事之不和则吾气顺而天地之气亦顺故充塞无间欢欣交通而万物于此乎育矣然则中和果二事乎曰观其一体一用之名则安得不二察其一体一用之实则此爲彼体彼爲此用如耳目之能视听视听之由耳目亦初非有二也臣按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此参天地赞化育之事也可谓难矣然求其所以用功者不过曰敬而已葢不睹不闻之时而戒惧者敬也巳所独知人所未知之时而致慎者亦敬也静时无不敬即所以致中动时无不敬即所以致和爲人君者但当恪守一敬静时以此涵飬动时以此省察以此存天理以此遏人欲工夫到极处即所谓致中致和自然天地位万物育如箕子洪范所谓肃乂哲谋圣而旸燠寒风应之董仲舒谓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百官正万民则阴阳和风时诸福之物莫不毕至皆是此理惟圣主深体力行之毋惮其难而不爲则天下之幸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王肃本有反字朱熹从之】朱熹曰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惟君子爲能体之小人反是又曰君子之所以爲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取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葢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

程頥曰欲知中庸无如权权须是时而爲中特以手足胼胝【禹也】闭户不出【顔渊】二者之间取中便不是中若当手足胼胝则于此爲中当闭户不出则于此爲中权之爲言秤锤之义也何物爲权义也

又曰中字最难识须是黙识心通且试言一防则防之中爲中一家则防非中而堂爲中一国则堂非中而国之中爲中推此类可见矣且如初寒时则薄裘爲中如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则非中也三过其门不入在禹稷之世爲中若居陋巷则不中矣居陋巷在顔子之时爲中若三过其门不入则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类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若防祭则不如此矣

杨时曰知中则知权不知权则是不知中也如一尺之物约五寸之中而执之中也一尺而厚薄小大之体殊则所执者轻重不等矣犹执五寸以爲中是无权也葢五寸之执长短多寡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之中则释五寸之约而唯轻重之知而其中得矣故权以中行中因权立中庸之书不言权其曰君子而时中葢所以爲权也

臣按程頥之论时中至矣杨时因其説而推明亦有补焉易之道以时义爲主如干之六爻当潜而潜中也当潜而见则非中矣当飞而飞中也当飞而潜则非中矣他卦亦然洪范三德当刚而刚中也当刚而柔则非中矣当正直而正直中也当正直而或刚或柔皆非中矣推之事事物物莫不皆然此人君抚世应物之大权然必以致知爲本惟圣明深体焉

以上论吾道源流之正一

大学衍义卷十一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二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吾道源流之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朱熹曰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人事之当然也圣人之徳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爲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而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而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择善学知以下之事固执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爲知笃行所以固执而爲仁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以下则勇之事也君子之学不爲则巳爲之则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至于愚而明则择善之效柔而强则固执之效也

吕大临曰君子所以学者爲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于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葢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卤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辍欲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于自弃其爲不仁甚矣

或问诚之爲义其详可得闻乎曰难言也姑以其名义言之则真实无妄之云也若事理之得此名则亦随其所指之大小而皆有得乎真实无妄之意耳葢以自然之理言之天地之间唯天理爲至实而无妄故天理得诚之名若所谓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以德言之则有生之类惟圣人之心爲至实而无妄故圣人得诚之名若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是也至于随事而言则一念之实亦诚也一事之实亦诚也一行之实亦诚也是则大小虽曰不同然其义之所归则未始不在于实也曰然则天理圣人之所以若是其实者何也曰一则纯二则杂纯则诚杂则妄此常物之大情也夫天之所以爲天也冲漠无朕而万理兼该无所不具然其爲体则一而已矣未始有物以杂之也是以无声无臭无思无爲而一元之气春秋冬夏昼夜昬明未尝有一息之谬天下之物洪纎巨细飞潜动植亦莫不各得其性命之正以生而未尝有一毫之差此天理之所以爲实而不妄者也若夫人物之生性命之正固亦莫非天理之实但以气质之偏口鼻耳目四肢之好得以蔽之而私欲生焉是以当其恻隐之发而忮害杂之则所以爲仁者有不实矣当其羞恶之发而贪昧杂之则所以爲义者有不实矣此中人之心所以虽欲勉于爲善而内外隐显常不免于二致其甚至于诈僞欺防而卒堕于小人之归则以二者杂之故也惟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人欲之私以病之是以仁则表里皆仁而无一毫之不仁义则表里皆义而无一毫之不义其爲德也固举天下之善而无一事之或遗而其爲善也又极天下之实而无一毫之不满此其所以不勉不思从容中道而动容周旋莫不中礼也曰然则常人未免于私欲而无以实其德者奈何曰圣人固已言之矣亦曰择善而固执之耳夫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如是爲善而不能不爲知其如是爲恶而不能不去则其爲善去恶之心固已笃矣于是而又加以固执之功虽其不睹不闻之间亦必戒慎恐惧而不敢懈则凢所谓私欲者出而无所施于外入而无所藏于中自将消磨泯灭不得以爲吾之病而吾之德又何患于不实哉是则所谓诚之者也

又曰自然而实者天也必期于实者人而天也

自诚明谓之性【自由也】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朱熹曰德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诚则无不明矣明则可以至于诚矣

唯天下至诚爲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爲能化

朱熹曰天下至诚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也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髪之不尽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处之无不当也赞犹助也与天地参谓与天地竝立而爲三也其次通大贤以下凢诚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积中而发外着则又加显矣明则又有光辉发越之盛动者诚能动物变者物从而变化则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葢人之性无不同而气则有异故惟圣人能举其性之全体而尽之其次则必自善端发见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至其极也曲无不致则德无不实而形着动变之功自不能已积而至于化则其至诚之妙亦不异于圣人也

又曰尽巳之性如在父子则亲在君臣则义在兄弟则爱之类已无一之不尽尽人之性如黎民于变时雍尽物之性如鸟兽鱼鼈咸若如此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皆是实事非私心之仿像也

又曰人在天地中间虽止是一理然天人所爲各自有分人所能爲者天有所不能爲如天能生物而耕种必用人水能润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财成辅相必用人爲非赞助而何

吕大临曰尧命羲和钦若昊天若民之析因夷隩鸟兽之孳尾希革毛毨氄毛无不与知则所赞可知赞者行其所无事顺以飬之而已天地之化犹有所不及必人赞之而后备则天地非人不立故人与天地竝立而爲三

臣按赞化育参天地乃至诚之极功而其本则尽巳之性而已此圣人所以可学而至也其次致曲即学之事臣谓曲犹曲礼之曲葢圣人生知安行不待致曲自能尽性自大贤以下则必于纎微委曲而用其功即前章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意顔子之四勿曾子之三省皆致曲之事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爲贵

朱熹曰诚之爲言实而已矣然此篇之中有以理之实而言者如曰诚之不可揜之类是也有以心之实而言者如曰反诸身不诚之类是也读者各随文意所指而寻之则其义各得矣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者以理言之则天地之理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自古至今无一物之不实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终皆实理之所爲也以心言之则圣人之心亦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从生至死无一事之不实而一事之中自始至终皆实心之所爲也此所谓诚者物之终始者然也苟未至于圣人而其本心之实犹未免于间断则其实有是心之初以至未有间断之前所爲无不实者及其间断之后以至于未相接续之前凢所云爲皆无实之可言虽有其事亦不异于无有矣如曰三月不违则三月之间所爲皆实而三月之后未免于无实葢不违之终始即事之终始也日月至焉则至此之时所爲皆实而去此之后未免于无实葢至焉之终始即其物之终始也是则所谓不诚无物者然也以是言之则在天者本无不实之理故兄物之生于理者必有是理方有是物未有无其理而徒有不实之物者也在人者或有不实之心故凢物之出于心者必有是心之实乃有是物之实未有无其心之实而能有其物之实者也程子所谓彻头彻尾者葢如此也

臣按此章之义上下皆所当知自人君言之必有修德之实心然后有修德之实事有爱民之实心然后有爱民之实事未有无是心之实而能有其事之实者也以是推之余莫不然是故君子实之爲贵

天下之逹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逹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臣按君臣父子以至朋友之交此五者天下共由之路故曰逹道知仁勇三者人所同得也故曰逹德道虽人之所共由然非知足以及之则君之当仁臣之当敬子之当孝父之当慈未必不昧其所以然知虽及之而仁不能守仁虽能守而勇不能断则于当行之理或夺于私欲或蔽于利害以至蔑天常而败人纪者多矣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三德虽人所同得然或勉强焉或矫饰焉则知出于数术仁流于姑息勇过于彊暴而德非其德矣故行之必本于诚一者诚也三者皆真实而无妄是之谓诚德至于诚则以之爲君必尽君道以之爲臣必尽臣道处夫妇昆弟朋友之间无不尽其道者汉髙帝溺嬖宠而兆人彘之祸以私欲蔽其知也晋武帝违亲命而亏介弟之恩以防贼害其仁也唐太宗于废承干立子治之际几不能决以爱牵其勇也然则人君之于三德其可使有一之阙哉其可有一之不出于诚哉【以上皆言诚】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臣按前章既言三逹德此又教人以入德之路也夫智必上智仁必至仁勇必大勇然后爲至然岂易遽及哉茍能好学不倦则亦近乎智矣力行不已则亦近乎仁矣以不若人爲耻则亦近乎勇矣葢好学所以明理也力行所以进道也知耻所以立志也能于是三者用其功则所谓三逹德者庻乎可渐致矣知斯三者则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此自家而国自国而天下特推之而已尔【此章言智仁勇】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臣按孟子七篇以仁义爲首此造端托始之深意也程頥有曰孔子言仁未尝兼义独于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孟子言仁必以义配可谓有功于圣门矣梁惠王一章臣已着之义利篇故不悉录

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舎正路而不由哀哉

臣按仁者心之德心存于仁则安反是则危义者心之制身由于义则正反是则邪二者皆吾所自有而甘心于自弃焉是虚至安之宅而托旷荡之野背至正之路而趋荆棘之涂此圣贤之所深哀也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防希庻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臣按人之与物相去亦逺矣而孟子以爲防希者葢人物均有一心然人能存而物不能存所不同者惟此而已人类之中有凡民者亦有是心而不能存是即禽兽也惟君子能存之所以异于物耳若大舜之圣则明乎物之所以爲物察乎人之所以爲人不待于存而自存葢存之者犹待于用力舜则身即理理即身浑然无间而不待于用力所谓生知安行从容中道者是也由仁义行则身与理一行仁义则身与理二然未至于舜则所以行仁义者正所当勉也行而久久而熟熟而安则与由而行者亦岂异哉此汤武反之之事有志于学圣人者不可以不勉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臣按王子垫者必当时国君之子天子诸侯之子其未命者皆曰士观其所问与孟子所告则其人必有志者也杀一无罪则非仁非其有取之则非义方是时天下之战国七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其戮及无罪者众矣此不仁之甚也侵人土疆夺人寳货非其有而取之者众矣此不义之甚也然当时之君习于爲此未必知其爲不仁不义也故孟子斥而言之使以不仁爲戒而所居常在乎仁以不义爲戒而所由常在于义如此则大人之事备孟子此言所以救横流之祸全生民之命者其功岂少哉爲人君者当味斯言以自警也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逹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爲逹之于其所爲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爲义也

臣按孟子此章教人以善推其所爲也夫有所不忍有所不爲者此心之正也能有是心而推之虽所忍者亦不忍即仁也虽所爲者亦不爲即义也如无欲害人此所谓不忍也私欲一动则不忍者有时而忍矣无欲穿窬此所谓不爲也私欲一动则不爲者有时而爲矣惟能即是心而充之害人之事固所不欲其未至于害人者亦皆不欲仁其可胜用乎穿窬之事固所不爲其未至于穿窬者亦皆不爲义其可胜用乎尔汝人所轻贱之称知耻者之所不肯受此所谓羞恶之心也能自此充之则无所往而非义也大抵人之本心无不善者由其以利欲汨之而失其本心故侵寻蹉跌遂流于不善如百歩之走则知耻之而五十歩则不以爲耻曷若并五十歩而无之乎月攘一鸡则知耻之岁攘其一则不以爲耻曷若并岁攘而不爲乎知此而后知孟子充之之説【以上兼言仁义】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臣按此孟子指言仁义知礼乐之实使人知所以用力之地也仁义之道大矣而其切实处止在于事亲从兄葢二者人之良知良能天性之真于焉发见欲爲仁义者惟致力乎此而已否则悠悠然泛泛然非可据之实地矣真知斯二者守之而不去则智之实节文斯二者适隆杀之宜则礼之实于斯二者行之而乐有从容安适之意无勉强矫拂之爲则乐之实葢天下之善未有出于事亲从兄之外者茍至于乐则方寸之间油然自有生意敷畅条逹自不可已足之所蹈手之所舞亦将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然非深玩而实体之其能识此味乎【此章兼言仁义智礼乐】

孟子曰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御止也】是不智也

朱熹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统四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故曰尊爵在人则爲本心全体之德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防溺之危人当常在其中而不可须臾离也故曰安宅

臣按仁者我所自有茍欲爲之谁能止者乃甘心于不仁岂非不智乎故仁智二者常相须焉不仁斯不智矣不智斯不仁矣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物谓禽兽草木爱物谓取之有时用之有节】臣按天下之理一而分则殊凡生于天壤之间者莫非天地之子而吾之同气者也是之谓理一然亲者吾之同体民者吾之同类而物则异类矣是之谓分殊以其理一故仁爱之施无不徧以其分殊故仁爱之施则有差若以亲亲之道施于民则亲踈无以异矣是乃薄其亲以仁民之道施于物则贵贱无以异矣是乃薄其民故于亲则亲之于民则仁之而于物则爱之合而言之则皆仁分而言之则有序此二帝三王之道所以异于杨墨也【此章言仁之施】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张栻曰仁者非有意于荣仁者固荣也在身则心和而气平德性尊而暴慢逺在家则父子亲兄弟睦夫妇义长幼序推之于国而国治施之于天下而天下平无往而不荣也若夫不仁之人咈理而狥欲一身且不自保况其他乎夫人之情孰不惟辱之恶而自处于不仁则以私欲蔽之而昧夫荣辱之几故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臣按孟子此章明白峻厉自天子以至庶人皆当佩服以自警也然所谓不仁者非他纵人欲以灭天理而已人欲纵而天理灭其祸至于如此可不畏哉

孟子曰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丽数也亿十万也】上帝既命侯于周服【言爲周之诸侯也】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肤美也敏速也裸将祭事也】孔子曰仁不可爲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臣按此大雅文王之诗也以商之孙子而爲周之诸侯以殷之美士而奔走周庙之祭天命何常之有哉成汤惟其仁也故天命归于商纣惟其不仁故天命转而归周商之孙子其数以十万计可谓众矣而不能存商者以周之仁虽众无所用也孟子举此以明国君好仁则天下无能敌者叹当时之不然也前后三章而三取喻曰恶湿而居下也恶醉而强酒也执热而不以濯也其警世主也深矣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

臣按自昔危乱之世未尝无忠言祖伊尝谏纣矣召穆公尝谏厉王矣李斯尝谏二世矣而三君不之听者葢其心既不仁故颠倒迷缪以危爲安以菑为利以取亡之道为可乐也夫人君孰不欲安存而恶危亡而其反易至此者私欲蔽障而失其本心故尔武帝垂老而能听田千秋故汉不至于乱德宗播迁而能听陆贽故唐不至于亡信乎不仁而可与言犹可以存其国也虽然亦仅免于亡而已若仁人在上虽居治安之世而乐闻危乱之言是以长治久安而无后患吁此岂武帝德宗所及哉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圹旷野也】故爲渊敺鱼者獭也【獭食鱼之兽】爲丛敺爵者鹯也【鹯鹰类击鸟雀】爲汤武敺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爲之敺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

臣按此章之要在于所欲与聚所恶勿施之二言大学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父母于子心诚求之所欲者无不与所恶者无不去君之于民何独不然当战国时禽兽其民往往施之以所恶故孟子激切而言之夫仁者岂有心于天下之归已哉水就下兽走圹理之自然非有爲而爲之也故张栻有言循天理而无利天下之心而天下归之者三王之所以王也假是道亦以得天下者汉唐是也故秦爲汉敺者也隋爲唐敺者也爲人上者其可不鍳于兹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谓使太子申与齐战爲齐所掳也】

臣按人之情孰不爱其所亲而梁惠王乃倒置若是者以贪得之心胜故天理熄灭人欲横流而至于斯极也朱熹谓仁人之恩自内及外不仁之祸自踈及亲斯言尽之矣呜呼梁惠王以土地之故驱子弟以殉之故孟子讥其不仁后世之君有以信防杀子如汉武帝唐明皇者其事虽异其心则同葢梁惠王贪得故驱之以战而不防二君患失故因防杀之而不复辨皆由私欲之蔽而防其本心故也孟子之言仁于君道爲尤切故备着于篇云【以上専言仁】

以上论吾道源流之正二

大学衍义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三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异端学术之差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攻専治也如攻金攻木之攻】

臣按异端之名始见于此谓其非圣人之道而别爲一端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学君子当尽心焉若舎此而専治乎异端岂不有害邪或疑是时异端未作孔子所指未知爲谁臣谓老聃杨朱墨翟皆与孔子同时特以洙泗之教方明故其説未得肆耳孔子之言必有爲而发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爲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説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爲此惧闲先圣之道【闲者防卫之意】距杨墨【距犹御也】放淫辞【放驱而逺之也】邪説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寕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故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臣按孔子既没异端遂作至孟子时盛矣以司马迁所记自邹衍淳于髠田骈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者不可胜数若申不害商鞅辈其害尤甚焉而孟子所深距者惟杨墨二氏何哉程頥尝论之曰杨墨之害甚于申韩杨氏爲我疑于义墨氏兼爱疑于仁申韩则陋而易见故孟子止辟杨墨爲其惑世之甚也夫爲我之疑于义何也义者任理而无情杨朱自一身之外截然弗防故其迹似乎义兼爱之疑于仁何也仁者尚恩而主爱墨翟于亲踈之间无乎不爱故其迹似乎仁殊不知天下之理本一而分则殊故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心无不溥而其施有序心无不溥则非爲我矣其施有序则非兼爱矣杨朱専于爲我则昧乎本之一墨翟一于兼爱则昧乎分之殊若是而曰仁义乃所以贼乎仁义也夫事君则致其身杨朱但知爱身而不知致身之义故无君立爱必自亲始墨翟爱无差等而视其至亲无异众人故无父无父无君则人道灭絶是亦禽兽而已大抵正道异端相爲消长杨墨之道不息则孔子之道不明而奸言邪説得以诬防民听塞絶正理正理絶灭不惟禽兽食人人亦将相食此孟子之所以惧而不容不辩也闲者防闲之义距杨墨放淫辞辟邪説者即所以闲先圣之道也天下之治乱其源实出于人心邪説一溺于其心则发于心而害于事发于事而害于政葢必然之势也事者政之目政者事之纲一念差则一事壊一目隳则大纲亦从而隳此邪説所以不可不辟人心所以不可不正也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孔子作春秋事虽不同而其救天下之患立生民之极则一孟子之心亦三圣之心也言既终复谓能言距杨墨者即圣人之徒葢所以勉天下学者皆以辟异端扶正道爲心庶防生人之类不沦胥于禽兽此孟子之功所以不在禹下也

汉武帝建元元年董仲舒对策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春秋公羊传隐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仲舒葢借此而言以明天下道术当统于一】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爲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絶其道勿使复进邪辟之説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臣按此武帝即位之初也是年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而质之本传则仲舒实发之申商韩非皆爲刑名之学而秦与仪则爲纵横之学者也鞅之相秦废井田而开阡陌以术欺邻国而袭破其师刀锯斧钺之刑横加无罪临渭论囚水爲之赤其惨覈少恩可知矣申韩之术大抵类是而仪秦以辨舌捭阖时君而倾乱人国此五人者皆生民之蠧而正道之贼也以其所挟往往徼一时富贵故后来之士企而慕之汉初游説之士若蒯通朱建辈大抵踵仪秦故辙而儒者如贾谊鼂错亦皆明申韩先王之道闇郁不明虽通逹之士不免没溺于异学当是时也不有仲舒昌言排之道术何自而一乎故先儒推论其功以爲不在孟子下讵不信然惜武帝虽略行其言终不能寘诸丞弼之地使纲纪世教而严助朱买臣辈以纵横进张汤杜周之徒以刑名用晚年巫蛊之祸父子不能相保则一江充实爲之其人葢兼刀茟口舌之能者也吁有天下者可不深监乎此

司马迁曰【武帝时人作史记】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爲谋

臣按百家之学惟老氏所该者众今摭其易知者言之曰慈曰俭曰不敢爲天下先曰无爲民自化好静民自正无事民自富无欲民自朴无情民自清此近理之言也曹参以之相汉收寕壹之效文帝以之治汉成富庶之功虽君子有取焉曰牝之门爲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此飬生之言而爲方士者祖焉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此阴谋之言也范蠡用之以取呉张良本之以灭项而言兵者尚焉曰大道废有仁义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此矫弊之言而放荡者宗之至其以事物爲粗迹以空虚爲妙用防庄氏因之【庄周也】以荒唐缪悠之辞哗于世而清谈者效之自其近理者言之固在所可取然皆吾圣人之所有也下乎此则一偏一曲之学其弊有不胜言者飬生之説则神僊方药之所自出也阴谋之术则申商韩非之所本也放荡之害至刘伶阮籍而甚【皆晋人】清谈之祸至王弼何晏而极【弼魏人晏晋人】皆以惑乱世主斲防生民虽老庄之学初未至此然本源一差其流必有甚焉以是言之曷若由尧舜周孔之道爲无弊哉或谓自汉以来有黄老之称黄帝亦圣人也其道与老子均乎曰此犹医师之宗神农巫歩之祖大禹非其传之正也或又谓文帝用黄老而天下安武帝用儒术而海内耗则儒术果不逮黄老矣曰非也清静慈俭老氏之所长而文帝用之故其效如此然亦富之而未及教也使其用孔子之道则其成功岂止是哉若武帝之于儒术特崇其名而已而所以斁耗生民者则神僊刑名兵家之罪儒术何与焉臣不得以不辩

汉郊祀志自齐威宣【威王宣王】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诸僊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秦始皇至海上方士争言之始皇如恐不及使人赍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为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其明年始皇复游海上后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后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防稽竝海上防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药不得还到沙丘崩

汉武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尝自谓七十能使物却老善爲巧发奇中言上祠灶皆可致物【物谓鬼神】而丹砂可化爲黄金成以爲饮食器则益寿而海中蓬莱僊者乃可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而事化丹砂诸药爲黄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爲化去不死使人受其方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言神事矣明年齐人少翁以方见上拜爲文成将军以客礼礼之文成言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非象神神不至廼作画云气车又作甘泉宫中爲台室画天地泰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余其方益衰神不至廼爲帛书以饭牛阳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书杀视得书天子识其手【手谓所书手迹也】于是诛文成隐之其后又作栢梁铜柱承露僊人掌之属栾大者故与文成同师求见言方天子既诛文成后悔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説大爲人多方略敢爲大言言臣之师曰黄金可成不死之药可得僊人可致廼拜爲五利将军居月余得四印以卫长公主妻之大见宠数月贵震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掔【搤与扼同掔与腕同】自言有禁方能神僊矣齐人公孙卿又言黄帝铸鼎荆山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于是天子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五利不敢入海而之泰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雠【不雠无騐也】上廼诛五利其冬公孙卿神河南言见僊人迹缑氏城上天子亲幸缑氏视迹问卿得无效文成五利乎卿曰僊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寛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馆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后上东廵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廼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还至奉高【太山邑名】封泰山无风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防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复遣方士求神人采药以千数公孙卿言僊人可见上往常遽以故不见今陛下可爲馆如缑氏城【依其制度】置脯枣神人宜可致且僊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飞廉桂馆【二馆名】甘泉作益夀延夀馆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廼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僊之属后五年一祀泰山十二岁徧于五岳四渎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莱者终无验公孙卿犹以大人之迹爲解天子覊縻不絶几遇其真【几与冀同】太始四年上耕于钜鹿还幸泰山脩封禅祀明堂见羣臣乃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劳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僊者甚众而无显功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神人者是后上毎对羣臣自叹向时愚惑爲方士所欺天下岂有僊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

臣按神僊之説自战国始燕齐之君尝求之不验矣而秦皇帝复求之秦皇帝求之不验矣而汉孝武复求之以孝武之髙明英杰而长生不死之欲一动乎中遂爲方士所愚惑犹玩婴儿于股掌之上岂不异哉晚更巫蛊之变壮心摧落悔志始萌乃知平日所爲无非狂悖而以方士爲妖妄尽斥罢之是时年防七十矣海内已虚耗矣乃始自咎其非不亦晚乎然迷而能复犹贤于始皇之终不悟云

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上书言方术者皆得待诏谷永説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万物之情不可防以非类诸背仁义之正道不遵五经之法言而盛称竒怪鬼神广祭祀之方求报无福之祠及言世有僊人服食不终之药者皆奸人惑众挟左道懐诈僞以欺防世主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听圣人絶而不语唯陛下距絶此类毋令奸人有以窥朝者上善其言臣按谷永此防足以尽方士欺诡之情矣使武帝时有爲斯言者或可以开帝意之惑乎然则永所谓天地之性万物之情者何也曰天地虽大万物虽多其所不能违者阴阳而已故春夏不能常春夏而有秋冬焉旦昼不能常旦昼而有暮夜焉阖辟之循环往来之更代此天地之性也荣必易之以悴盛必继之以衰有终则有始有杀则有生者万物之情也天地以体言故曰性万物以用言故曰情人在天地间是亦一物耳而爲神僊之学者则曰吾能长生而不死有是理乎善乎扬雄之説也或问人言僊者有诸曰吾闻宓牺神农没黄帝尧舜殂落而死文王毕【毕地名文王所葬】孔子鲁城之北【孔子葬处】独子爱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合永与雄之説则知长生之爲虚诞也明矣而后来者犹甘心而不悟哀哉

汉光武信谶多以决定嫌疑议郎桓谭上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爲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图书谓谶纬符命之类】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逺之哉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羣小之曲説述五经之正义帝不悦其后有诏防议灵台所处帝曰吾欲谶决之何如谭黙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良久乃解

臣按光武之中兴其先有以赤伏符来上者【赤伏符者图谶之名】帝于是笃信之始以之命三公又以之定郊祀终以之断封禅焉不知六经者先王之格言而谶纬者末世之邪説张衡以爲起于哀平之间葢得之矣新莽之居摄也假称符命以惑众听因以行其簒窃之谋光武诛新复汉宜削灭其书以絶祸本可也乃以赤伏之验崇信而表章之夫异端小数岂无或验要非六经之法言先王之正道故刘歆见之而改名公孙述因之而僭畔是徒足以起乱臣贼子之心而已更何益于世教哉自光武好之而东都儒者鲜不传习至引之以释经谬妄爲甚后之爲正义者复祖焉故先朝名臣欧阳脩乞诏儒臣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以其害道故也圣明之君有志于扶持正道者诚取脩言施行之则所益多矣

初明帝【显宗也】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爲宗贵慈悲不杀以爲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链精神以至爲佛善爲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臣按此佛法入中国之始也是时所得者佛经四十二章缄之兰台石室而已所得之像绘之清凉台显节陵而已楚王英虽好之然不过洁斋修祀而已英寻以罪诛不闻福利之报其后灵帝始立祠于宫中魏晋以后其法寖盛而五季之君若石勒之于佛图澄苻坚之于沙门道安姚兴之于鸠摩罗什往往尊以师礼元魏孝文号爲贤主亦幸其寺修斋听讲自是至于萧梁其盛极矣而其源则自永平始非明帝之责而谁哉

魏正始中尚书何晏好老庄书与夏侯荀粲王弼之徒竞爲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爲圣人之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慕效遂成风流不可复制【正始魏主曹芳年号是时司马懿专国晏葢曹爽之党】

景元中【常道乡公年号】中散大夫嵇康好言老庄与阮籍籍兄子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相友善号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昬酣遗落世事籍居防饮酒无异平日当时士大夫争慕效之谓之放逹【未几魏禅于晋】

晋武帝太康中王戎爲司徒王衍爲尚书令乐广爲河南尹皆善清谈宅心事外朝野争慕效之衍与弟澄好题品人物澄及阮咸谢鲲毕卓等皆以任放爲逹醉狂裸体不以爲非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爲天地万物皆以无爲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衍等爱重之由是士大夫皆尚浮诞废职业裴頠着崇有论以释其蔽然习俗已成亦不能救【未防惠帝立晋室大乱刘聪石勒遂据中原】

元帝渡江初王导爲政陈頵遗导书曰国家所以倾覆者正以庄老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爲雅政事者爲俗人今宜改张然后中兴可冀导不能从

庾亮镇武昌辟殷浩爲记室浩与褚裒杜乂皆以识度清逺善谈老易擅名江东而浩尤爲风流所宗

孝武帝时豫章太守范甯尝谓王弼何晏之罪深于桀纣或以爲贬之太过甯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沦仁义游辞浮説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礼壊乐崩中原倾覆遗风余俗至今爲患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防身覆国爲后世戒岂能廻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爲一世之祸轻歴代之患重自防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梁简文帝爲太子时讲老子于华林园詹事何敬容叹曰西晋尚清虚使宫庙沦为丘墟今东宫复尔江南其爲戎乎【未防侯景作乱武帝饿死简文弑殒】

臣按清谈之弊起于曹魏而终于萧梁其始葢宗老庄氏其末则有欲爲老庄氏之役而不可得者彼徒见老氏谓有生于无也故何晏王弼之徒设爲虚之论视事物之有形者皆爲刍狗是非成壊一不足介意于是臣不必忠子不必孝礼法不必事威仪不必脩惟空旷无心不爲事物染著者乃爲知道固非先王之教之所许而于老氏本指亦莫之究焉葢老氏谓天下之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非始无而今有也何晏辈乃悉归之于无是岂老氏本指邪自吾儒言之形而上者理也形而下者物也有是理故有是物有是物则具是理二者未尝相离也方其未有物也若可谓无矣而理已具焉其得谓之无邪老氏之论既失之而爲清谈者又失之尤者也若吾儒之道则不然天之生物无一之非实理之在人亦无一之非实故立心以实意爲主修身以实践爲贵讲学以实见爲是行事以实用爲功此尧舜周孔相传之正法也自何晏戎衍以至殷浩虽皆髙谈空妙然于世之名宠权利未尝不深留其情晏图台鼎戎执牙筹衍营三窟浩逹空函卑猥贪吝更甚庸俗不知晏辈其以名宠权利爲有邪爲无邪夫既酷嗜而深求之是必以爲有矣夫何世间万有一切皆无独此乃真有邪其视老氏之无爲无欲超然万物之表庄生于千金之聘三公之位若凂焉者果何如耶此所谓欲爲老庄之役而不可得者也其始以之自利其身其终以之贻害于国故桓温以爲神州陆况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夷甫衍字】而陶景之诗有曰平叔任散诞【平叔晏字】夷甫坐谈空不悟昭阳殿化作单于宫而何敬容亦有江南爲戎之叹葢自晋及梁其乱亡如出一辙皆学老庄氏而失之罪推原其本是亦老庄之罪也然则有天下者惩魏晋萧梁之祸其可不以尧舜周孔之道爲师哉

后魏世祖时道士防谦之自言尝遇老子授以辟谷轻身之术又遇神人李君授以图箓真经使之辅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数篇李君手笔也谦之献于魏主朝野多未信崔浩独师事之【崔浩魏大臣也】上书证明其事曰圣主受命必有天应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文未若今日神人接对手笔粲然辞防深妙自古无比魏主遂信之显扬新法宣布天下

防谦之奏作静轮宫必令其高不闻鸡犬以上接天神崔浩劝魏主从之功费万计经年不成太子晃谏曰天人道殊卑高定分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虚耗民力将安用之必不得已请因东山万仞之髙庶爲功差易魏主不从【未防崔浩以事坐诛魏主焘亦爲其臣所弑】

臣按魏焘昏暴之君其爲异教所惑不足责也崔浩名爲硏精经术不喜老佛而乃怵于一道士之言以防妄爲可信是又出于老佛之下矣先儒胡寅尝论之曰浩言河图洛书寄言于鸟兽之文夫图书之显乃天地之理自然发见如垂象然非有寄言者也又言神人接对手书粲然辞防深妙此又理之所必无者也神无声色貎象曷爲其能书邪至于信谦之之説作宫以上接天神尤爲愚诞夫天非若地之有形也自地而上无非天者日月星辰之系乎天非若草木山川之丽乎地也着明森列躔度行止皆气机自运莫使之然而然者无所托也若其有托则是以形相属一丽乎形能不壊乎神也者妙万物而爲言谓造化之迹盈虚消息而不可测也或者惑于荒幻之言乃谓或聆其音旨或覩其仪观或受其诏告符契寕有是哉臣谓胡寅之论善矣然则人主之事天果何道乎诗曰上帝临女无贰尔心又曰无贰无虞上帝临女夫无贰者一也主一者敬而能一者诚也汤之所以事天曰顾諟明命尔文王之所以事天曰翼翼小心尔夫岂求之外哉人主知此则土木不必崇仪物不必侈懔然自持常若对越则不待聆音防覩仪观受符契而游衍出王无非与神明周旋者矣

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九月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释御服持法衣行清静大舍羣臣以钱一亿万祈白三寳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黙许乃还内

上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肉日止一食惟菜羮粝饭而已多造塔公私费损时王侯子弟多骄淫不法上年老厌于万几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不怿或谋反逆事觉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于慈爱不能禁也

中大同元年三月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讲三慧经夏四月丙戌解讲是夜同泰寺浮图灾上曰此魔也宜广爲法事乃下诏曰道高魔盛行善障生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层浮图将成值侯景乱而止【明年侯景举河南来归又明年景反防台城上以饿殂】

臣按魏晋以后人主之事佛未有如梁武之至者也夫以万乗之尊而自舍其身爲佛之厮役其可谓卑佞之极矣殚国府藏朘民膏血以资塔庙又可谓尊奉之极矣以蔬茹麫食而易宗庙之牲牢恐其有累防道也织官文锦有爲人类禽兽之形者亦禁反逆赦而不诛剽盗肆行亦弗忍禁凡以推广佛戒也葢尝论之使僊而可求则汉武得之矣佛而可求则梁武得之矣以二君而无得焉则知其不可求而得也明矣纵求而得之虚无荒幻之教不可以治诸夏山林枯槁之行不可以治国家况不可求邪汉武贪僊而终致虚耗之祸梁武佞佛而卒召乱亡之厄则贪佞之无补也又明矣且其舎身事佛岂非厌尘嚣而乐空寂乎使其能若迦维之嫡嗣视王位如敝屣褰裳而去之庶乎爲真学佛者【释迦者迦维国王之嫡嗣舎王位而入山学佛】而帝也既以簒弑取人之国又以攻伐侵人之境及其老也虽慈孝如太子统一渉疑似忌之而至死贪恋如此又岂真能舍者乎释服入道既可徼浮图之福奉金赎还又不失天子之贵是名虽佞佛而实以诳佛也且其织文之非实犹不忍戕之彼蚩蚩之氓性命岂鸟兽比而连年征伐所杀不可胜计浮山筑堰浸灌敌境举数十万众而鱼鼈之曽不少防是名虽小仁而实则大不仁也且国所与立惟纲与常帝于诸子皆任以藩维而无礼义之训故正德以枭獍之资始舎父而奔敌国终引贼以覆宗祊【武帝未生太子统时养临川王宏子正徳爲子及统生正德还本封西丰侯意怏怏遂奔魏已而逃归复其封爵后进王临贺侯景反正德首以内应导之以犯阙又与景约克城之日毋得全两宫两宫谓帝及太子纲也】若纶若绎或总雄师或镇上游当君父在难不闻有洒血投袂之意【邵陵王纶督诸军讨侯景不力战湘东王绎镇江陵不时遣援致景陷都城】方其弟兄相仇叔侄交兵极人伦之恶【武陵王纪与绎相攻绎杀纪又攻河东王誉于湘州攻岳阳王詧于襄阳詧誉皆湘东之侄也其后詧引魏兵杀绎于江陵】此无他帝之所学者释氏也释氏以天伦爲假合故臣不君其君子不父其父三四十年之间风俗沦胥纲常扫地宜其致此极也使其以尧舜三王爲师而不杂于方外之教必本仁义必尚礼法必明政刑顾安有是哉

唐代宗始未甚重佛宰相元载王缙皆好佛缙尤甚上尝问佛言报应果有之邪载等对曰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爲害所以安史皆有子祸懐恩出门病死二宼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余人有防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防去则厚加赏赐良田美利多归僧寺载等侍上多谈佛事政刑日紊矣

臣按代宗以报应爲问使其时有儒者在相位必以福善祸淫亏盈益谦之理反复啓告使人主懔然知天道之不可诬而自强于修德载等曾微一语及此乃以宿植福业爲言而谓国祚灵长皆佛之力毋乃厚诬天道乎夫唐之所以歴年者以太宗济世安民之功不可掩也而所以多难者以其得天下也不纯乎仁义纲常礼法所在有惭德焉继世之君克已励善者少恣情悖理者多也天有显道厥类惟彰此之谓矣载等舍天道而谈佛果是谓灾祥之降不在天而在佛也爲治之道不在修德而在于奉佛也代宗惟其不学故载等得以惑之且夫安史之祸由太眞蛊于内杨李贼于外醖酿而成之也而所以能平之者由子仪光弼诸人尽忠帝室驱而攘之也其所以皆有子祸者禄山思明以臣叛君故庆绪朝义以子弑父此天道之所以类应者也囘纥吐蕃不战自退则又子仪挺身见寇设谋反间之力推迹本末皆由人事而载等乃曰此非人力所及其欺且诬固不甚哉方是时子仪以屡立大功爲大阉鱼朝恩所忌载等以却敌归之佛力既足以排子仪又足以媚朝恩奸邪情状岂不灼然而代宗弗之察也防至则饭僧讲经以禳之防退则厚加赏赉移爪牙之功归髠耏之辈其不激将士之怒而速危亡之厄直幸而已尔其后我朝举兵南伐孱主李煜亦祖是辙梵呗未终而城堞不守矣吁是岂不足爲千载之戒哉

唐宪宗与宰相语及神僊李藩对曰秦皇汉武学僊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励志太平宜拒絶方士之説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夀乎【时元和五六年间】

元和十三年以山人柳泌爲台州刺史上好神僊诏天下求方士皇甫鏄荐泌能合长生药泌言天台多灵药诚得爲彼长吏庶防可求上以命泌谏官论奏以爲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者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爲人主致长生臣子亦何爱焉由是羣臣莫敢言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余无所得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鏄等保防之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起居舎人裴潾上言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五藏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饵药者先饵一年则真僞可辨矣上怒贬潾爲江陵令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十五年正月暴崩人谓内侍陈志弑逆

臣按李藩之对裴潾之諌皆忠言至论也宪宗一不之察而卒服金丹以殒其身自古人主爲药所误者多矣臣独举宪宗者英主也敬宗昏童无足讥者武宣皆英主亦复爲之覆辙相寻而不知鉴毋乃惑之甚蔽之甚乎

元和十四年迎佛骨至京师先是功德使上言鳯翔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上从其言至是佛骨至京师留禁中三日歴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如恐弗及刑部侍郎韩愈上表谏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至禹汤文武皆享夀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竟爲侯景所逼饿死台城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令入宫禁乞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絶祸本上大怒将加极刑宰相裴度崔羣言愈虽狂发于忠恳宜寛容以开言路乃贬潮阳刺史

臣按后世人主之事佛者大抵徼福田利益之报所谓以利心而爲之者也故韩愈之谏歴陈古先帝王之时未有佛而夀考后之人主事佛而夭促可谓深切着明者矣而宪宗弗之悟也方是时既饵金丹又迎佛骨求僊媚佛二者交举曽未朞年而其效乃尔福报果安在邪臣故并着之以爲人主溺意僊佛者之戒

愈又尝着原道篇略曰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又曰古之爲民者四【士农工贾】今之爲民者六【四民之外又有释老】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又曰古之所谓正心诚意者将以有爲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又曰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爲夷也又曰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丝麻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爲道易明而爲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爲已则顺而祥以之爲人则爱而公以之爲心则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尭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

臣按韩愈之书深排释老可谓有功于卫道者故剟其略着于篇然愈所谓尭传之舜舜传之禹至于孟子没而不得其传者亦言其槩而所以相传者则未之详也然则所以相传者果何道邪曰尧舜禹汤之中孔子顔子之仁曾子之忠恕子思之中之诚孟子之仁义此所谓相传之道也知吾圣贤相传之正则彼异端之失可不辩而明矣然此数者之中曰中曰仁曰诚皆道之全体是三者果一乎果二乎臣尝论之中也者以其天理之正而无所偏倚也仁也者以其天理之公而不蔽于私欲也诚也者以其天理之实而不杂以僞妄也虽所从言者不同而其道则一而已尔虞书言中而不及仁论语言仁而不及诚夫岂偏于一哉中则无不仁仁则无不诚矣彼髙而溺于空虚卑而陷于功利者焉有所谓中惨覈刻薄者焉有所谓仁欺诡谲诞者焉有所谓诚人主于二者之辩其可不明也哉

以上论异端学术之差

大学衍义卷十三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四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王道霸术之异

齐宣王【齐国名宣諡也诸侯僭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齐桓公名小白晋文公名重耳皆春秋时霸者】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王谓行王者之道也】曰徳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御止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新钟成杀牲以血涂其隙曰衅】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牛恐惧之貎】若无罪而就死地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爱爱财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实有如百姓所讥者】齐国虽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羊小牛大】彼恶知之【恶音污言民岂知王意】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隐痛也】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王説曰【説喜也】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诗小雅之篇也】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戚戚心动貌】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三十斤爲一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毫至秋而鋭】而不见舆薪【以车载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爲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爲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爲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音旺】不爲也非不能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老我之父兄吾幼我之子弟】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疾恶也】皆欲赴愬于王【愬与诉同】其若是孰能御之

臣按五霸桓文爲盛【五霸者齐桓晋文秦穆楚庄宋襄皆春秋列国之君而霸于诸侯者也】故宣王欲闻其事也孟子直谓仲尼之徒无道之者所以深沮宣王羡慕霸功之志而欲其进于王道也世以爲王道甚髙而难行孟子断之以一言曰保民而王保云者爱防育飬之意书所谓若保赤子是也王道不外乎保民而保民又不外乎此心即宣王爱牛不忍杀之心知其可以保民无难也或者见宣王以羊易牛谓其出于贪吝而孟子独曰是心足以王矣所以警觉宣王使知只此一心便足以王天下其所指示亦精切矣而宣王犹不悟本心之所以然也于是孟子复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是又警觉宣王使知前日以羊易牛是乃行仁之术术谓法之巧者葢处事不可无法虽有此心而无法以处之则亦徒善而已朱熹谓人与禽兽同生而异类故用之以礼而不忍之心施于见闻之所及其所以逺庖厨者亦以预飬此心而广爲仁之术也宣王闻此乃始悦孟子之知其心而亦未知王道之不外乎是也孟子复爲一羽舆薪之譬以明爱物之难而仁民之易宣王既能爲其所难乃不能爲其所易何哉善乎张栻之説曰方其见牛而不忍者无以蔽之爱物之端发见也其不能加恩于民者有以蔽之而仁民之理不着也斯言也足以中宣王之病矣老老幼幼而下则告宣王以行仁之序也圣人之视天下莫不欲归吾仁而其行则自近始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其序不可紊也敬吾父兄慈吾子弟所谓亲亲也推之以及人之父兄子弟所谓仁民也由是逹之于天下虽昆虫草木无不被其泽者不过举此之心加诸彼而已推恩足以保四海此心流行虽逺必暨也不推恩无以保妻子此心壅遏虽近不周也由亲以及民由民以及物此古人之善推也能及物而不能及民此宣王之不善推也发政施仁而下则告宣王以保民之实也其目不过于任贤使士乐仕于朝薄其赋敛使农乐耕于野寛其征税使商贾乐藏于市行旅乐出于涂所谓王道者盖如此岂有甚髙难行者哉惜宣王终不悟也

公孙丑【孟子弟子】问曰夫子当路于齐【夫子谓孟子也当路谓爲卿相行国政也】管仲【齐桓公相】晏子【名婴齐景公相】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曽西【曾参之孙】曰吾子与子路孰贤【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曾西蹵然【不安貎】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先子谓曾参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曾则也】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爲与曰以齐王【音旺】犹反手也

臣按齐宣王既慕桓文而公孙丑复慕管晏葢霸者功利之説深入人心爲日已久故不惟时君慕之而学者亦慕之也孟子引曽西之言以折之葢子路虽不及有爲而其所学固圣贤之大学也若管仲之已试则桓公専任之四十余年其所成就不过国富兵彊而已此孔氏之门所羞称者故虽曾西不屑爲之况孟子以承三圣自任其肯与之匹乎先儒杨时有曰孔子言子路之才曰千乗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使其见于施爲如是而已其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固有所不逮也然则曾西推尊子路而羞比管仲者何哉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尔斯言尽之使孟子当路于齐则必行王者之道其以齐王信犹反掌之易也或谓晏子于齐固无功烈之足言若管仲者孔子葢尝以如其仁称之孟子学于孔子者也何其言之异邪曰孔子之称称其攘夷狄而尊中夏也孟子所讥讥其舎王道而用霸术也所指固不同矣然孔子虽称其功而器小之讥不知礼之讥固未尝略况世变日下使孟子而不复议其舎王用霸之罪则人将废然趋于霸矣波流防防孰从而反之邪以此坊民商鞅申不害之流犹以诈力彊国而甘处于霸之下者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臣按先儒谓自古之论王霸者多矣未有如此章之深切着明也葢王霸之辨曰德与力而已力者国冨兵彊之谓初无心于爲仁而借其名以集事也德者躬行心得之谓其仁素具于中而推之以及物也霸者以力故必大国乃能爲之王者以德不以力何待于大乎以力服人者有意于服人而人不敢不服以德服人者无意于服人而人不能不服此天理人欲之分而王霸之所以异也夫孔子以匹夫不得位而七十子终身从之是孰使之然哉所谓心悦而诚服也王者之服人亦犹是也以春秋攷之齐桓之伐卫若尊王也而心则在于取赂【庄二十七年王使召伯廖赐齐侯命且请伐卫以其立子頽也二十八年齐侯伐卫战败卫师取赂而还】其省难于鲁若防邻也而心则在于觇国【闵元年齐仲孙湫来省难仲孙归公曰鲁可取乎仲孙曰不可先儒讥其使计谋之士窥觇虚实有乗乱取国之心】就其名义之最正者如救邢封卫之举【闵元年齐人救邢僖二年城楚丘】首止葵丘之盟【僖五年防王世子于首止以定世子之位九年诸侯防盟于葵丘】然其心则欲仗义以服诸侯而成已之霸若此之类皆所谓假仁者也其于小国则灭谭【庄十年】灭遂【十三年】降鄣【三十年鄣纪附庸也】迁阳【闵二年阳国名齐人偪而迁之】是皆以力服之也然遂既灭矣而亡国遗民犹能歼其师【齐人灭遂而戍之十七年齐师歼于遂传言遂因氏颌氏工娄氏须遂氏飨齐醉而杀之】戍则人不心服可知矣至于大国则于楚也虽仗诸侯之众执王祭之名能使其受盟于召陵【僖四年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传称其责楚之词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曾未数年伐吾与国之黄又从而灭之齐卒不能救也既又伐吾与国之徐齐虽救之终莫止其败也【十一年楚人伐黄十二年楚灭黄十五年楚人伐徐诸侯救徐楚人败徐于娄林】其于晋也未尝能使之一与会盟葢尝取虢与虞矣不闻其以灭同姓问之也【僖五年】又尝杀太子申生矣不闻其以易嫡子正之也【五年】葵丘之盟将来会而还亦不闻其致诘之也【僖九年】葢其力之所至则可以服之力之所不及则无以服之矣迨其末年城缘陵而散【僖十三年诸侯城缘陵传曰散乱也桓德哀矣】城鄫而不果【僖十六年城鄫役人病有夜登丘而呼曰齐有乱不果城而还】狄侵卫又侵郑【僖十三年侵卫十四年侵郑】而不能遏鲁灭项虽讨其罪而不能终是虽易服者亦无以服之矣【僖十七年鲁灭项齐人以爲讨而止公声姜以公故防齐侯于卞公至自防】又其甚也身没未防而曹卫邾之师已见伐矣【僖十七年十二月齐侯小白卒十八年正月宋公曹伯卫人邾人伐齐五月宋师及齐师战于甗齐师败绩】若晋文之谲其视齐桓之正又不逮焉本无义也而假一事示之义本无信也而假一事示之信本无礼也而假一事示之礼【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不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民懐生矣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而示之信民易资者不求丰焉明徴其辞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乎大搜以示之礼】曰示云者表而扬之以夸众也故一朝王之顷而遽请隧焉【僖十四年王子帯作难天王防尘于外二十五年狐偃言于晋侯曰求诸侯莫如勤王遂杀大叔定襄王请隧弗许】是名爲勤王而实窥大物也阳樊不服则围之【王与之阳樊温原攅茅之田阳樊不服围之仓葛呼曰此谁非王之婣亲其俘之也】原不服又围之名虽受地于王实则以力取也五霸莫盛于桓文然皆以力假仁而不本于德故能屈人之力而无以服其心视昔成汤之兴也东征而西怨文王之作也大畏而小懐爲何如哉臣故略叙其事以信孟子之説

荀子曰粹而王【粹谓纯全也】駮而霸【駮杂也】

臣按荀卿以粹駮二字而爲王霸之分亦可谓知言者也葢粹然出于仁义者王也仁而杂以不仁义而杂以不义者霸也王者纯乎道德而霸者杂以功利此其所以异也荀卿之论王霸非一独此爲当于理他如隆礼尊贤重法爱民之别敬日敬时之分皆非是故弗取焉

董仲舒曰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五伯【伯读曰霸】爲其先诈力而后仁义也

臣按孟子之后其能深辟五霸者惟仲舒爲然葢仁人者知正义而已利之有无不论也知明道而已功之成否不计也义谓天下合宜之理道谓天下通行之路其实一也霸者则惟利是谋而于义有不暇顾惟功是计而于道有不暇防此所以见黜于孔氏之门也至本朝程颢又谓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于礼义若履大路而行无复囘曲霸者﨑岖反侧于曲迳之中而卒不可入尧舜之道颢之言与孟子仲舒实相表里故录云

以上论王道霸术之异

大学衍义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五

宋 真德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二

辨人材

圣贤观人之法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畴谁也咨访问也若顺也时是也庸用也】放齐曰【放齐臣名】子朱啓明【子朱尧之嗣子丹朱也啓开也言其性开明可登用也】帝曰吁【吁者叹其不然之辞】嚚讼可乎【嚚谓口不道忠信之言讼争辩也可乎言不可用也】帝曰畴咨若予采【采事也】驩兜曰都【驩兜臣名四凶之一也都美也】共工方鸠僝功【共工官名世是官者亦四凶之一鸠聚也僝见也言共工方且鸠聚而见其功也】帝曰吁静言庸违【静谓无事之时庸谓有事之际无事则能言用之则违背也】象恭滔天【象似也言貎恭而心不然也滔漫也言其中心之恶浩瀚而无极也】帝曰咨四岳【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也】汤汤洪水方割【汤汤水盛貎洪大也割害也】荡荡懐山襄陵【荡荡广也懐包也襄驾出其上也大阜曰陵】浩浩滔天【浩浩大貎滔天言其势大若漫天也】下民其咨【咨怨嗟也】有能俾乂【俾使也言有能使治此水者】佥曰【佥众共之辞四岳与其所领诸侯之在朝者同辞而对曰】于鲧哉【于美也鲧崇伯名亦四凶之一】帝曰吁咈哉【咈甚不然之辞】方命圮族【方命者逆上之命也圮败也族类也言鲧之爲人悻戾自用不从上令与众不和伤败族类也】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异举也言举而试之可以治水乃已勿求其他也】帝曰徃钦哉【帝从众言令往治水敬其事也】九载绩用弗成【唐虞之时三载一考绩九载三考也绩功也】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尧以十七即天子位时年八十六矣】汝能庸命巽朕位【巽逊也】岳曰否德沗帝位【否德不德也沗辱也】曰明明扬侧陋【上明谓明显之下明谓已在显位者扬举也侧陋微贱之人也言惟德是举不拘贵贱也】师锡帝曰【师众也锡与也】有鳏在下曰虞舜【鳏无妻之名虞氏舜名也】帝曰俞【俞然也】予闻如何【言我亦闻此人也如何者复问其德之详也】岳曰瞽子【言舜乃瞽者之子】父顽【心不则德义之经爲顽】母嚚【母舜后母也嚚义见上】象傲【象舜异母弟傲骄傲也】克谐以孝【谐和也】烝烝乂不格奸【説见前】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女以女与人也】观厥刑于二女【谓观其所以刑于家者如何也】厘降二女于妫汭【厘理也降下也妫水名汭水之内也舜所居之地】嫔于虞【嫔妇也使爲妇于虞氏之家也】帝曰钦哉【此戒二女之辞使敬其爲妇道也】臣按帝尧始问若时登庸之人而放齐以子朱对又问若采之人而驩兜以共工对又问可以治水之人而四岳以鲧对丹朱之慢游傲虐与共鲧之凶此不当举而举之者也后问可以巽位之人而四岳以舜对此当举而举之者也尧于其不当举者则吁而叹之于朱知其嚚讼于共工知其静言庸违于鲧知其方命圮族而于其当举者则俞而然之既问其爲人又妻以二女方放齐驩兜之举何异后世庸闇之朝奸邪小人自相汲引者惟尧之明德如日中天万象毕照片言之发洞中隐微有不能以遁者此其所以爲圣欤然于朱于共工则不用而于鲧则用之者葢前二者辅相之任所贵者德此则治水之任所取者材鲧虽狠愎自用而以治水言之则未有过之者故卒从众言而命之此又可见圣人虽智周万物而不自用其智也至于舜在侧防潜德隐行何由彻于庙堂之上而岳言一发尧即然之曰吾固闻之矣然必问其德之详而以二女试之又可见圣人之明虽足以知之然犹考之众言之公试以行事之实故无后世徇名之弊而有爲天下得人之功虽然人主欲以尧爲法将何所用力哉曰明其德而已葢尧之知人不可学而能尧之明德可以学而至格物致知于天下之理无所疑胜私窒欲于天下之物无所蔽此所以明其德也明其德者知人之本也有天下者可不勉诸

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咸皆也若如也时是也言皆如所言虽尧帝亦以爲难故先叹而后言也】知人则哲能官人【哲智者】安民则惠【惠爱也】黎民懐之【懐谓心服也】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四凶之一】何迁乎有苗【迁徙也三苗之君昬迷不恭者也】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巧好也令善也孔甚也壬者包藏奸慝之意説者谓指共工而言四凶不言鲧者禹爲亲者讳】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载行也采事也】禹曰何【问如何谓之九德也】臯陶曰寛而栗【寛洪而庄栗】柔而立【柔顺而有植立】愿而恭【愿慤而温恭】乱而敬【有治乱之才而能敬】扰而毅【扰顺也顺而果毅】直而温【正直而温和】简而廉【简约而有廉隅】刚而塞【塞实也刚健而笃实】彊而义【坚彊而能合义】彰厥有常吉哉【彰显也久而不变曰常吉犹善也】日宣三德【宣逹也】夙夜浚明有家【浚治也家谓大夫】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亮明也采事也有邦谓诸侯】翕受敷施【翕合也】九德咸事【咸皆也】俊乂在官【俊贤也有治人之才曰乂】百僚师师百工惟时【僚工皆官也僚以人言工以事言师师谓更相师法惟时言百工之事各得其时】抚于五辰【抚顺也五辰四时也木火金水旺于四时土寄旺于四季】庶绩其凝【庶众也绩功也凝者成而坚定之意】臣按臯陶陈谟于舜以知人安民爲要禹谓二者虽帝尧且犹难之葢知人者智之事也安民者仁之事也知人则官得其职安民则民懐其惠合智与仁二者兼尽则虽有奸邪小人不足畏矣凡奸邪之所以害事者以人君不知其爲奸邪也苟诚知之如驩兜未放有苖未窜共工未流彼安能肆其恶哉故深叹其难而不敢易也臯陶则曰知人诚非易事然亦不过以德求之而已有德则爲君子无德则爲小人此知人之要也人之行凡有九德言人之有德者必观其行事如何葢德者事之本事者德之施徒曰有德而不见之事则德爲虚言矣此又知人之要也自寛而栗而下其目凡九或以刚济柔或以柔济刚浑全而无偏弊然后爲成德观其德之成与否而人材之优劣判矣此又知人之要也先儒谓自寛至强皆所禀之性自栗至义乃学问之力此説得之然有德者又贵乎常而不变若勉于暂不能持之久亦不足以言德矣故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人君能显用有常之士则爲国之福故曰彰厥有常吉哉以常与不常观之其有常者爲君子不能常者爲小人是又知人之要也然人之于九德不能皆全或有其三或有其六惟上所用尔有三德者日宣逹之无使沈滞则其人朝夕浚治而光明可任大夫之职矣有六德者日尊严而祗敬之无或忽慢则其人精明通逹可任诸侯之职矣天下未尝无才上之人有以淬励兴起之则下亦澡雪精神以应其求不然则頽靡昬惰安得有浚明亮采之气象邪然三德之爲大夫六德之爲诸侯亦言其大法尔非必以数拘也天子者一世人才之宗主也九德之中茍有其一皆当兼收竝蓄分布而用之使各随所长而施于事则百官皆贤而互相观法百工皆治而不失其时矣夫五辰在天而此以抚言者天人一本人事顺则天道亦顺也凝者凝定坚久之谓成功非难而坚久爲难惟众贤毕用百职具脩则其功可以坚久矣九德之名自臯陶始其后周公告成王亦欲其廸知忱恂于九德之行葢古之论人者必贵于有德后世之主或以材能论人而不稽诸德行故有才无德之小人得以自售其不败事者防希臯陶之言真万世知人之法也

子曰视其所以【所以所爲也】观其所由【所由所从也】察其所安【所安所乐也】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隐也】

臣按此圣门观人之法也凡人所爲皆有偶合于善者必观其所从来其爲义邪爲利邪若其本心实主于义则其善出于诚可以爲善矣若其本心实主于利则其善也非出于诚又安得爲善乎然有所从虽善而非其心之所安者茍未能安焉则富贵可以淫贫贱可以移威武可以屈不能保其常不变也然则若之何爲安曰犹水之寒犹火之热自然而不可易犹饥之食犹渴之饮必然而不可已夫然后谓之安夫以孔子之圣其于人也以视爲未足而复观之以观爲朱足而复察之然后人之情僞不得而隐况圣未如孔子者可以知人爲易乎虽然视也观也察也出于我者也苟我之心未能至公而无私至明而不惑其于人之情僞焉能有见乎以人君言之一身而照临百官正邪忠佞杂然吾前岂易辨哉必也清其天君如鉴之明如水之止以爲临下烛物之本然后于人之所由所安庶乎其得之矣此又人君所当知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党类也】观过斯知仁矣【过谓失误也仁谓本心之德也】

臣按此亦圣门观人之法先儒以爲人之过也各于其类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爱小人过于忍以此观之则人之仁不仁可知矣若夫爲人君者尤当因臣下之过而察其心如爱君而极谏不无狂讦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爱民而违命不无矫拂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若奸邪之臣巧于揜覆未必有过之可指然其心何如哉凡此皆观人之一端以类求之莫不然也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臣按此因宰予昼寝而言葢予之爲人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谓始也听人之言即信其行今也听人之言必观其行葢因予而改此失也家语亦曰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夫以孔子之于门人高弟朝夕与处其正邪贤否安能逃圣鉴哉犹必观其行而后诚僞可见况人君之尊其与臣下接固有时矣而欲以一应对之顷察知其心术不亦难哉故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自尭舜以来不易之法也夫巧言如簧诗人刺之利口覆邦圣人所恶有言者不必有德而佞者不知其仁故汉文悦啬夫之对拜为上林令而张释之争之以爲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称爲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哉今以其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文帝乃止当是时将相大臣皆少文多质议论务在忠厚耻言人之过失迄成醇厚之俗其后武帝之于江充唐文宗之于郑注皆以应对敏防悦而信之巫蛊甘露之祸防至亡国臣故因宰予之事及之以见听言观行之训爲不可易也

子游爲武城宰【言偃字子游孔子弟子也武城鲁邑名】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台灭明者【澹台姓灭明名】行不由径【径路之小而防者】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公事如乡饮乡射读法之类】

臣按子游以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至其室而知澹台之贤葢二者虽若细行因而推之行且不由径其行已也肯枉道而欲速乎非公事且不至其室其事上也肯阿意以求悦乎子游以一邑宰其取人犹若是等而上之宰相爲天子择百僚人主爲天下择宰相必以是观焉可也故王素之论命相欲求宦官宫妾不知名之人而司马光之用谏官亦取不通书问者爲之必如是然后刚方正大之士进而奔竞谄谀之风息矣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臣按此论观人于一乡者当如是也推之于国于天下亦莫不然夫人之善否不同而好恶亦异故善者不善之所仇而不善者亦善人之所弗与也若人无善否翕然好之则是雷同干誉者之所爲孟子所谓乡原者也若人无善否翕然恶之虽未见所以致之之由然其人亦可知矣故必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是其制行之美有以取信于君子而立心之直又不茍同于小人则其爲贤者必矣陈蕃李膺之徒天下称其贤而中常侍目之曰钩党裴度之爲人天下仰其勲德而八关十六子辈毁之者百端此所谓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恶之也然好者虽多其言未必上彻恶者虽少其论常哗于人主之前所以诬善之言易行而忠邪毎至于易位也爲人君者将奈何曰明四目逹四聪使天下公论皆得上闻而奸邪不得以壅蔽则是非好恶之实庶乎其不谬矣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臣按好善恶恶虽人性之本然而违道之誉求全之毁亦世之所有故不可以不察也匡章之不孝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曰此父子责善之过尔非不孝也仲子之防亦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责其避兄离母之罪曰此乌能防哉是是非非之大致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则常人之所易惑也不有圣贤原情于疑似之中考实于暧昧之际乌能适其当乎自人君言之必如齐威王之烹阿封即墨然后爲能察是非之实不然则未有不以毁誉而乱真者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巧好也令善也鲜少也】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刚者坚强也毅者果毅也木者质朴也讷者迟钝也】

臣按巧言令色之人以虚僞胜故鲜仁刚毅木讷之人以质实胜故近仁仁者本心之全德必致知必力行然后能造乎其地岂刚果朴钝所能遽得哉然诚而不僞质而不华则其本心未失于仁爲不逺矣故曰近仁若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求以悦人则其僞而不诚华而不实去本心也逺矣其能爲仁者防希两章之言实相表里由后世观之安刘氏者乃椎钝木强之周勃而令色谀言如董贤者卒以祸汉室焉勃未得爲仁人也而忠诚徇国惟一无二其质近乎仁矣惜其不学故止于是焉若贤则不仁之尤者也然朴忠之言难合而巧佞之士易亲故不仁者往往得志于世治乱存亡常必由此呜呼人主其亦谨所择哉

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臣按易之大传曰将叛者其辞慙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诎此因言观人之法也爲人君者尤当知之葢人之将爲恶也必有愧于中故其辞慙见理不明中心惑故其辞枝枝谓支离而多端也端良易直之人言不茍发故简而寡狂妄躁急之人言常轻发故繁而多诬毁善良中懐羞恧故其辞游扬而不确操守不坚夺于利害故其辞困屈而易穷有诸中必形诸外不可揜也故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虽然缄黙不言者有似乎寡敷陈无隐者亦近乎多听言者茍不察焉则懐奸者得吉士之名尽忠者入躁人之目岂不误哉惟人君于此知吉人之辞简而当理非缄黙不言之谓躁人之辞繁而悖理非敷陈无隐之谓于近似之中察其甚不同然后爲真知言者矣大传之言与此章同出于孔子故并论焉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周普徧也比偏党也】

臣按君子之心与物爲公故周而不比小人之心惟己是私故比而不周

子曰君子懐德【懐思念也】小人懐土君子懐刑小人懐惠臣按君子所好者善故懐德小人所志者利故懐土君子所畏者法故懐刑小人所徇者利故懐惠懐者常存于心之谓

子曰君子坦荡荡【坦平夷也荡荡寛广貎】小人长戚戚

臣按君子安于义理故常坦然有自得之意小人役于物欲故常戚然懐不足之忧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臣按君子之心好善故惟恐人之不爲善恶则沮而败之成人之善则不成人之恶矣成人之恶则不成人之善矣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臣按君子之于人以可否相济故和而不同小人之于人以朋比相亲故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説也説之虽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臣按君子之心平恕故易事其情正大故难説惟其平恕故使人各取其所长小人之心刻覈故难事其情偏私故易説惟其刻覈故用人必责其全备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臣按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矜肆而不安舒泰者心广而体胖骄者意盈而气盛

子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

臣按君子以穷理爲事故日进乎高明小人以徇欲爲事故日究于污下

子曰君子求诸巳小人求诸人

臣按君子自责而不责人故求诸巳小人责人而不自责故求诸人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臣按君子所存者大故不可以小事测知而可以当大事小人局于狭小其长易见故不可以任大而可以小知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喻犹晓也】

臣按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之心惟知有义故于义见得分明小人之心惟知有利故于利无不通晓自比周而下凡十有一章皆言君子小人所爲之相反而其大端不越于公私义利而已孔子之指欲学者知君子小人之分而审其取舎之防臣今于此欲人主知君子小人之辨而致谨于用舎之际圣人之言葢无适而不宜也呜呼自昔奸邪小人之所以爲天下祸者虽非一端然未有不以私与利爲之者利即私也私即利也茍利其身虽君父之安危弗顾也苟利其家虽社稷之存亡弗恤也然则人主于平时用舎之际其可不察诸此乎

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爲主观逺臣以其所主【主犹举主之主】臣按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近臣而贤必能举逺臣之贤者逺臣而贤亦必有近臣之贤者以举之故观其所举之贤否则近臣之爲人可知观其举者之贤否则逺臣之爲人可知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目之瞳子也】眸子不能掩其恶胷中正则眸子了焉胷中不正则眸子眊焉【了明也眊不明之貎】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臣按目者精神之所发而言者心术之所形故审其言之邪正騐其目之明昧而其人之贤否不可掩焉此观人之一法也

魏文侯问置相于李克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逹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臣按文侯问择相而李克以此五者爲言葢居而不妄亲所亲者必贤富而不妄与所与者必当逹而不妄举所举者必善虽穷困而不爲非义之事虽贫匮而不取非义之财兼此五者非君子不能故可以当大臣宰相之任李克此言亦庶几得观人之要矣是时有魏成者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进之文侯皆以爲师李克之言虽非专爲成发然非成莫能当者故文侯卒相之后之论相者其尚有考焉以上论圣贤观人之法臣按朱熹有言知人之难尭舜以爲病孔子亦有听言观行之戒然尝思之此特爲小人设耳若皆君子则何难之有哉葢天地之间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凡阴必柔柔必闇闇则难测故圣人作易遂以阳爲君子阴爲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类万物之情者虽百世不能易也尝窃推易説以观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疎畅洞逹如青天白日如髙山大川如雷霆之爲威如雨露之爲泽如龙虎之爲猛而麟鳯之爲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囘互隐伏纠结如蛇蚓细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倐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极既定于内则其形于外者虽言谈举止之微无不发见而况于事业文章之际尤所谓粲然者彼小人者虽曰难知而亦岂得而逃哉臣谓熹之言深有得于大易微防人主以是观人思过半矣故附着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