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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秋灯录》二集卷三 南郭秀才清 · 宣鼎

东鲁婚姻俗例,凡彩舆到门,女家必预缮一简,名启书,随新嫁娘送去。其辞无非吉利语,即如苏才、郭福、姬子、彭年之类也。有南郭秀才,本不羁士,因贫,馆田舍翁某甲家。甲有女,字某乙子,婚有日矣。甲告秀才曰:“某粗鄙,不解文字,将以启书浼先生。某固村,而亲家亦非雅,请先生务去陈言,别翻花样,说庄家本来面目,写农人老实因缘,庶免雷同,敬求椽笔。”秀才曰:“善。子当以黄鸡白酒,享我烂醉饱餐,看我挥毫洒翰,何如?”甲果如愿以偿。

秀才作文曰:“伏以咬文嚼字,秀才当行;拙口笨腮,农人本色。冠既带乎平顶,礼休重乎尖酸。恭维亲家老哥,耕耨事业,朴实人家,筑蜗牛之庐,黄坯当甓;铺牡蛎之路,绿柳成行。陈谷烂芝麻,真是小囤尖而大囤满;肥葱嫩韭菜,不减南园枣而北园桑。槽头喂板角之青,力能耕地;门前拴粉嘴之白,喊可惊天。而弟则徒守清贫,难期浊富。身穿四块瓦,露后遮前;头顶一盏灯,没棱少纬。伸出去两只赤手,缩回来一对空拳。闻你家令郎,才读诗书,即识一丁之字;愧我家大姐,甫知针黹,难堆满面之花。幸逢月下老人,得配人间佳偶。伏愿女知静好,男解爱怜。孝顺公婆,和睦妯娌。养儿做极大官员,改其门而换其户;生女织许多布匹,长其财而肥其家。趁此良辰,图其好事。行见三村五舍,牵来告朔饩羊;会看黄酒白烧,醉倒奔泉渴骥。五百年冤业,棒打不开;一肚皮牢骚,写来好笑。临启雀跃,忭颂莫名。”

秀才书就,颇自负,甲听其雒诵,亦为之首肯。讵乙与贺客传视,莫不以为讥诮,且以“渴骥”句,比客为畜;以“冤业”句,视乙非人。乙大怒,朱陈会晤时,挥以老拳,遂致雀鼠。

适邑宰亦援例出身者,之无莫辨。见两家争讼甚急,穷执笔人,以秀才对。遂飞签械至,与以夏楚。秀才不服,语侵长官,乃付广文箝禁,据实申详,以为兴大狱矣。而上游瞩之,狂笑不已,判牍尾云:“缀俗成文,不过秀才游戏;小题大作,足征县主糊涂。夏楚枉及无辜,冬烘是其本色。而两亲家兴讼,只为不通;百里侯申详,何其多事。但启书别样,机趣横生;当付彼广文,为诸生逞才之炯戒。且罚汝薄俸,酬文人遭拍之冤刑。两造逐回,一批绝倒”。

宰奉拟,甚惶恐,而秀才亦摇摆出牢笼矣。

懊侬氏曰:语云:“对不识字人,莫作才语。”读书人不可不知。余向好弄笔,频遭不韪之名,良由鄙夫俗子,知识虽鲜,而忌讳颇多也。昔有村学究,为东人书联,有“老熊如鹤健”之句,东人大骂云:“仆即陋,何至比为老熊?”学究百辩莫信,遂致解馆。噫,鼎彝珠玉,原不能执担粪人辨其真赝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