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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卷一百零六· 张廷玉

申时行,字汝默,长洲人。嘉靖四十一年(1562)的进士第一。授职为修撰。历任左庶子,负责翰林院的事务。

万历五年(1577),由礼部右侍郎改任吏部职。当时申时行因为文采与书法而受张居正赏识,含蓄宽容不标新立异,张居正安抚他。六年三月,张居正准备回乡安葬父亲,奏请扩充内阁大臣,他便以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阁参与机要事务。此后,晋升为礼部尚书兼职文渊阁,升任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学士。张居正揽权很久,操纵部下如同拧去湿水,异己之人全部驱除。等到张居正去世,张四维、申时行相继执政,实行宽大政策。依次召收老练成熟之人,安排在各个职位,朝廷的议论大都称赞此举。然而,此时内阁的权势很重,六卿大都依从内阁大臣的指向。诸位大臣由张四维、申时行起用,大臣们对他们的宽大之举感到高兴,大都与他们很友好。

张四维服丧回乡,申时行任首辅。余有丁、许国、王锡爵、王家屏先后同居衙门之中,彼此没有猜疑。此前舆论被张居正控制,到此时才得舒缓。因为张居正一向亲近申时行,人们不能不对他有所讽刺。申时行对外显出胸怀博大,能够容人,内心却本不善良。皇帝虽然高兴言官攻击张居正的缺点,却很厌恶别人评论时事,论事的人间或遭贬官。众人因此都责备申时行,口语交相辱骂。诸位大臣又都袒护,申时行堵塞言官之口,言官更加愤怒,申时行因此损害了自己的威望。

万历十二年(1584)三月,御史张文熙曾谏言以前的内阁大臣的四件专横恣意的事,奏请皇帝永远将其禁革。申时行上奏争辩称“:张文熙称部院的百官不应该设置考成簿,送交内阁监察、考核;吏部、兵部的解职授任,不应该一一由内阁裁决;督抚巡按办事,不应该用密揭请教阁臣;内阁中的票拟,应该让同官知道。阁臣不称职应当罢黜,如果合并他们的职权将阁臣全部革职,这是因噎废食。至于票拟,没有不与同官商议的事。”皇帝也深信如此,废弃张文熙的提议不用。御史丁此吕称侍郎高启愚用试题劝张居正即王位,皇帝御批奏疏后交给申时行看。申时行回答“:丁此吕用不明不白事构陷人以斩首之罪,恐怕谗言会接踵而来,这不是清明的王朝所应该有的。”尚书杨巍于是请求将丁此吕贬出京城,皇帝依从了杨巍的谏言。而给事御史王士性、李植等人交替上奏弹劾杨巍阿谀申时行,堵塞进谏之路。皇帝不久也后悔此事,下令罢免高启愚,将丁此吕留用。申时行、杨巍请求离去。余有丁、许国称:“大臣是国体的维系,现在因为众议而留用丁此吕,恐怕不能安抚申时行、杨巍的心。”许国尤其不堪愤怒,特地上奏请求离去,并攻击那些谏官。副都御史石星、侍郎陆光祖也因此劝谏。皇帝才听从了杨巍的劝谏,将丁此吕贬出京都,安慰、挽留申时行、许国,而舆论群起攻击许国。申时行奏请适当处罚议论的人,议论的人更加不满。不久李植、江东之用大峪山寿宫的事件来动摇申时行未能取胜,被贬职,内阁大臣与言路一天天形同水火。

起初,御史魏允贞、郎中李三才因为科举试场的事论及申时行的儿子申用懋,被贬官。给事中邹元标弹劾并罢免了申时行的姻亲徐学谟,申时行就借别的奏疏将他驱逐了。不久,他观察众情,稍稍提升了三个人的官职,三个人得以不被废黜。世人因此称颂申时行为长者。申时行想收买人心,罢除了张居正时所实行的考成法,一切从简,也多次提出治政意见。曾经因为灾变,极力谏称科税催促太急迫,征派增加,刑狱繁多,开支侈靡等诸事的祸害。又曾经请求阻止抚按官员为支助工程乱罚款,请求减少织造的数额,催促向诸司转发奏章。依照尚宝卿徐贞明的提议,请求在京都地区开辟水田。任用邓子龙、刘彳廷平定陇川,推荐郑洛为经略,催促顺义王东归,压制叶梦熊的奏章以便消弭杨应龙的变乱。然而此时天下太平,上下坦然安逸,法纪逐渐松弛。申时行以遵循圣旨为要务,不能有大的建树。皇帝每每到了讲筵日期大都传令免去。申时行奏请即使免去侍讲仍应呈送讲章。从此之后这就成为成例,于是讲筵被永远罢除。评事名隹于仁呈献《酒色财气四箴》。皇帝大为恼怒,召见申时行等人逐条分析,准备从严责罚。申时行请求皇帝不要向下散发他的奏章,而劝告名隹于仁自己辞职,名隹于仁由此幸免于惩罚。然而奏章留于宫中的做法由此开始。

万历十四年(1586)正月,光宗年满五岁,而郑贵妃得宠,生了皇三子常洵,颇有萌生争夺嫡宗的心思。申时行率领同僚再三请求建立储宫,皇帝不听。朝廷大臣因为贵妃的缘故,大都指责宫闱之事,触怒了皇帝,被严厉训责。皇帝曾下诏让臣下直言政事。郎官刘复初、李懋桧等人明显触犯了贵妃。申时行奏请皇帝颁布诏书,指令各部曹的建议只议论本部门职权之内的事务,听任长官选择性地呈送,不能直接递交皇帝。皇帝甚感高兴,众人大都责怪申时行。

申时行连续奏请建立储宫。万历十八年(1590),皇帝召见皇长子、皇三子,指令申时行等人到毓德宫觐见。申时行跪拜祝贺,请求皇帝赶紧决定大计。皇帝犹豫了很久,颁布诏书称:“我不喜欢激动、喧扰。近来诸位大臣的奏章一概被留在宫中,厌恶它们离间我父子。如果明年朝廷大臣不再轻慢滋扰,定当在后年册立皇储,否则就等皇长子十五岁时举行册封。”申时行于是就告诫朝廷大臣不要激发惊扰皇帝。

第二年八月,工部主事张有德奏请准备册立仪式的礼节制度。皇帝恼怒,命令延期一年。而且内阁也呈送了奏疏。申时行刚好在度假,次辅许国将申时行的姓名列在第一位。申时行秘密上奏,称:“我正在度假,起初不知道。册立皇储的事,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张有德不识大计,希望皇帝亲自裁定,不要因为小臣的事而妨碍了大典。”因此,给事中罗大..弹劾申时行,称他表面上附和群臣的提议,请求册立皇储,而暗地里延缓此事与内宫交好。中书黄正宾又论说申时行陷害同官,巧妙地避开首犯的罪责。两人都被罢黜官职。御史邹德泳又上奏,申时行极力请求退职。诏令他乘驿车回乡。他回乡三年,光宗才出宫接受讲学,他回乡十年光宗才被立为皇太子。

万历四十年(1614),申时行八十岁,皇帝派遣行人问候。诏书传到他家门前他就去世了。先因为平定云南岳凤,加封少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令赠封他为太师,谥号文定。

王锡爵,字元驭,太仓人。嘉靖四十一年(1562),在京师会试中获第一名,廷试又得第二名,授职为编修。逐渐官至国子监祭酒。

万历五年(1577),以詹事身份负责翰林院。张居正服丧期限未满,即出仕为官,准备对吴中行、赵用贤等人施以廷杖。王锡爵邀集同馆的十多人到张居正处请求宽免,张居正径直入内而不理他。吴中行等人既已受到杖罚,王锡爵扶着他们大哭。第二年他晋升礼部右侍郎。张居正才回乡处理丧葬,九卿急忙请求召他回京,唯独王锡爵不签名。不久,他请求探亲而离职。张居正因为王锡爵揭露自己的短处,更加怀恨他,王锡爵因此不出任官职。

万历二十年(1584)冬季,在家中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要事务。返回朝廷,他奏请禁止谄谀、抑制钻营角逐、戒除虚浮、节制侈靡、鼓励议政风气、精简工作。皇帝都加以褒扬、接纳。

起初,李植、江东之与大臣申时行、杨巍等人产生矛盾,因为王锡爵负有重望,并且与张居正不和,就极力推举他。等到王锡爵入朝,与申时行结合,他们反而上奏极力排斥李植等人,于是李植等人全部离去。当时申时行任首辅、许国任次辅,三个人都是南畿人,而王锡爵与申时行同时在会试中举,并且在同一郡,在内阁中相处很好。因为申时行性格柔和,而王锡爵性格刚直气盛。万历十六年(1588),他的儿子王衡考取顺天试的第一名,郎官高桂、饶伸议论此事。王锡爵接连上奏辩驳,话语过于愤恨,饶伸被投入诏狱并从官籍除名,高桂被贬责到边疆。御史乔璧星奏请皇帝告诫王锡爵,务必扩展他的气量,成为美善有涵养的大臣,王锡爵上奏辩解。因此逐渐与朝廷议论抵触。

当时群臣奏请建立皇储的人很多,皇帝都不听。万历十八年(1590),王锡爵奏请预先教导太子,录用言官姜应麟等人,并请求宽恕以前的巡抚李材,没有答复。曾经因为旱灾,自己陈奏请求罢免官职。皇帝下诏好言挽留。火落赤、真相侵犯西部边疆,议论的人争相请求出动军队,王锡爵主张和平解决,与申时行的意见相合。不久,他与同列争请册立皇储也不成,他关门闭户请求回乡。不久因为母亲年迈,接连奏请回乡探亲。于是皇帝赐给他路费,派遣官员护送。回乡两年,申时行、许国和王家屏相继离开职位,有诏书催促、召见王锡爵。万历二十一年正月,他返回朝廷,是成为首辅。

在此之前有圣旨,这年春季举行册立皇储的大典,告诫朝廷大臣不要轻慢地陈请。朝廷大臣鉴于张有德事件,都表现出沉默。等到此,王锡爵秘密奏请皇帝决定大计。皇帝派遣内侍将亲手写的诏书向王锡爵出示,想等待嫡系的儿子,命令将长子和两个次子暂且一起分封为王。王锡爵惧怕有失皇上的旨意,立即奉诏草拟谕旨。但是他对外又顾虑公众的舆论,于是劝谏:“汉明帝的马后、唐明皇的王后、宋真宗的刘后都抚养诸位妃子的儿子为自己的儿子,请皇帝指令皇后抚育长子,则长子就是嫡系儿子,而且生母不必尊崇位号以致压制了皇贵妃。”也拟谕旨呈送宫中。同列赵志皋、张位都没预先听说。皇帝竟然将前面的谕告下达给了礼官,下令马上准备礼仪。因此整个朝廷哗然。给事中史孟麟,礼部尚书罗万化等人,集体到王锡爵的府第力争。朝廷大臣和劝谏的人,奏章每天几次呈上。王锡爵与赵志皋、张位一起极力奏请皇帝追回先前的诏书,皇帝不依从。不久,劝谏的人更多,而且岳元声、顾允成、钟纳陛、陈泰来、于孔兼、李启美、曾凤仪、钟化民、项德祯等人将王锡爵拦在朝房里,当面与他争辩此事。李腾芳也上书王锡爵。王锡爵奏请在朝廷商议,皇帝不同意。他奏请当面陈述,没有答复。于是他自己弹劾自己的多项失误,请求接受罢免官职的责罚。皇帝迫于公众的舆论,追回并搁置了先前的命令,下令稍候二、三年再商议施行册立的事。王锡爵立即奏请皇帝迅速决定,并说“:过去嫡长子刚出生,已经颁布诏书大赦,诏书称‘祗承宗社’,明显地是像皇太子般待他。现在又疑惑什么而不决定呢?”没有答复。

七月,彗星出现了,有诏令修行、反省。王锡爵便奏请皇帝召见大臣。又劝谏说“:彗星渐渐接近紫微星座,皇帝应慎重起居的时节,对左右放宽刑罚,不要嗜欲以防疾病,散发钱粮以广布皇恩。”过了一个月,他又劝谏说:“彗星已进入紫微星座,不是仅仅靠用人行政能够消弭的,只有建立皇储这一件事可以消除灾祸。天王的星象称帝星,太子的星象称前星。现在前星已经闪耀而皇帝不早做决定,所以招致此灾祸。如果迅速册立皇太子,天象之变就自然消弭。”皇帝都答复知道了,仍坚持等待春季之期的观点。王锡爵的复奏又极力劝谏,并接连上奏恳请。

十一月,皇太后的生辰,皇帝驾御宫门接受朝贺完毕,单独召王锡爵到暖阁,慰劳他说:“卿扶持母亲来京都,的确是忠孝两全。”王锡爵叩头答谢,趁此极力奏请皇帝早日确定国家的根本。皇帝问:“皇后有了儿子,怎么办?”他答复:“这种说法在十年前尚可以,现在嫡长子已经十三岁,尚等待什么?况且从古至今,难道有子弟十三岁了还不读书的事?”皇帝颇为感动。王锡爵于是奏请皇帝多召见大臣面叙,保护圣体。退出后又上奏极力请求,并且劝谏:“外廷认为贵妃利用皇帝的宠爱而居心叵测,这种归罪皇贵妃的说法恐怕令郑氏全族不得安心。希望陛下深思。”皇帝得到奏疏,更加动心,手书诏令告谕王锡爵:“卿每次上奏都提及皇贵妃,为什么?他们屡次劝告我,我知道祖训,后妃不得参与宫外事,怎么敢就依从?”王锡爵上奏称:“现在与皇长子相伴的人,只有皇贵妃的儿子,天下人不怀疑皇贵妃而怀疑谁呢?皇贵妃不引以自责而责备谁?祖训不参与宫外事,是不参与外廷的用人行政之事。就像册立,是陛下的家事,而皇三子又是皇贵妃的亲儿子,陛下该不会与皇贵妃谋划吧?而且皇贵妃长期侍奉圣体,至亲爱贤惠,外廷议论纷纷,没有不归怨她的,我不忍心听说。我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极力辩驳天下人之口,归功于皇贵妃,陛下尚且有疑虑。然而必定像众少年盛气攻击皇贵妃,而陛下反倒心情愉快吗?”奏疏呈入,皇帝点头称是。赵志皋、张位也极力请求。过了几天,于是有了皇子出阁学习的命令。而且皇帝下令广购珠玉珍宝,供作出阁礼仪之物,计值为三十多万两。户部尚书杨俊民等人拿先制进行争辩,给事中王德完等人又极力劝谏。皇帝就亲手写诏书告谕王锡爵,想改变时间。王锡爵婉言奏请,才没有真的改期。第二年二月,皇子出阁的礼仪完成,一切都如同东宫的礼仪,朝廷内外为此感到安慰。

王锡爵在内阁的时候,曾经请求罢除江南的织造,停止江西的陶器贡奉,减少云南的贡金,拨出内府的钱财赈济河南的饥荒。皇帝都没有反对,宠爱之情超过前后的诸位辅臣。他营救李沂,极力争辩不应该施行廷杖,尤其受世人称道。只因为阿谀二王并封之旨意被众人议论。不久,郎中赵南星遭贬斥,侍郎赵用贤放逐回乡,上疏救助的人都遭谴责或贬职,众人都认为是王锡爵所为。虽然他接连上奏自我表白并援救众人,人们最终不能谅解他。于是王锡爵屡次上奏称病请求退休。皇帝不想他离去,为他拨出内库的钱修建斋戒之所,祷祈他痊愈。王锡爵极力推辞,八次上奏皇帝才同意。先已累次加封太子太保,至此命令他改任吏部尚书,进入建极殿,赏赐他路费,乘坐驿车,由行人护送回乡。回乡七年,册立太子,皇帝派遣官员带着敕令向他问候,赏赐他银币、羊、酒。

万历三十五年(1607),朝廷推举内阁大臣。皇帝已经任用了于慎行、叶向高、李廷机,还想念王锡爵,特意加封他为少保,派遣官员去召唤他。他多次推辞,皇帝不同意。当时,言官锋芒正盛,王锡爵秘密上奏竭立诋毁,其中有“皇上对奏章一概留在宫中,特别鄙夷它们,称之为禽鸟的声音”等话语。言官听说这些后大为愤恨。给事中毅然最先弹劾他,同官胡嘉栋等人也议论不已。王锡爵也自己关门自养,最终推辞而不赴京。又过了三年,他在家中去世,享年七十七岁。赠封为太保,谥号文肃。

沈一贯,字肩吾,鄞人。隆庆二年(1568)的进士。选任庶吉士,授职为检讨,担当日讲官。进宫讲授高宗丧事时,他拱手称:“托孤寄命,必须是忠贞无二心的大臣,才可以使百官以自己为总领,听从吩咐。倘若不是这种人,不如亲自听政揽事才是孝呀。”张居正以为他是讽刺自己,很恼恨沈一贯。张居正去世后,他才任左中允。历任吏部左侍郎兼诗读学士,加封为太子宾客。请假回到家乡。

万历二十二年(1594),他出任南京礼部尚书,又受召见并任命为正史的副总裁,协助负责詹事府,他没有到任。王锡爵、赵志皋、张位同处内阁,又有圣旨要求推举内阁大臣。吏部推举旧辅臣王家屏以及沈一贯等七个人。而皇帝正恼怒王家屏,就责备了尚书陈有年。陈有年称病离去。沈一贯在家居住很久,向来就有清正的声望,内阁大臣又极力推荐他。于是诏令他任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陈于陛一道进入内阁,参与机要事务,皇帝指令行人到他家中请他。遇上朝廷议论允许日本受封并朝贡。沈一贯顾虑贡道由宁波辟出,成为乡郡的祸患,极力陈述它的危害,朝贡的议论才终止。不久,王锡爵离去,陈于陛位居第三,每每执意孤行。沈一贯性情柔和而城府很深,与赵志皋等共事很谨慎。此后,陈于陛死于任上,赵志皋病瘫了很久,正在休假,张位因为推荐杨镐和《忧危..议》的事情获罪离去,沈一贯与张位曾经私下致函杨镐,被赞画主事丁应泰弹劾。张位上奏争辩激怒了皇帝而遭罢免,沈一贯只是引咎自责,皇帝于是抚慰,挽留他。

当时皇储没有确定,朝廷大臣争执了十多年也没有决定。皇长子十八岁时,奏请进行册立、加冠、完婚的提议更急迫。皇帝责令户部提供二千四百万两白银,作为册立、分封等典礼的费用,以此使户部为难。沈一贯再次上奏争辩,皇帝不听。万历二十八年(1600),皇帝命令营造慈庆宫给予皇长子居住。竣工时,告谕沈一贯草拟敕令昭示于礼官,呈交册立、加冠、完婚以及诸王受封的礼仪。敕令呈入宫中,皇帝又留住而不下达。沈一贯上奏催促,皇帝却说:“我因为小臣谢廷氵赞乘机邀功,所以暂停。等到皇长子迁移住处后再施行。”最终没有举行。第二年,贵妃的弟弟郑国泰迫于众人舆论请求册立、加冠、完婚同时进行。沈一贯于是再次草拟敕令请求皇帝下达给礼官准备礼仪,没有答复。朝廷的议论中有想先行加冠、完婚,后册立的提议,沈一贯不同意,说:“没有正名,就苟且成事,这是将储君降为诸王。”遇上皇帝又颇为不省悟,下令当天就举行。九月十八日夜晚二更的时候,颁布诏书。最后皇帝又后悔,命令更改时间。沈一贯封好诏书将它还给皇帝,说:“我万死不敢奉诏。”皇帝这才没有中止册立之事。十月十五日,完成了册立的礼仪,当时的舆论很称道他。遇上赵志皋在九月去世,于是沈一贯屡次奏请增添内阁大臣。等到此时才选拔任用沈鲤、朱赓入阁,而事情都取决于沈一贯。不久,晋升为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自从沈一贯进入内阁,朝政已经大为不同。数年之间,矿税使四出成为百姓的祸害。他们诬陷、弹劾而逮捕、囚禁的人,都滞留在狱中。吏部奏疏请求起用因为劝谏而被废黜的各位大臣,同时考选科道官,皇帝长久压抑奏章而不下达,朝廷内外大都观望内阁大臣。沈一贯等人多次劝谏,皇帝都不省悟。而且皇帝长期不上朝廷,内阁大臣屡次奏请,都没有答复。沈一贯初辅政,面谢皇恩,只见了皇帝一次。东征与平定杨应龙,皇帝再次御临午门楼受理俘获。沈一贯奏请陪同、侍候,赐予他面陈的机会,皇帝都不同意。皇上臣下间的隔膜很大,沈一贯虽然小有救助,但大都是在皇帝和群臣之间调和,因此他的声望逐渐减弱。

到了万历三十年(1602)二月,皇太子刚完成婚礼,皇帝忽然患病。急忙将诸位大臣召至仁德门,不久,唯独命令沈一贯到启祥宫后殿的西暖阁。皇后、贵妃因病不在皇帝身边侍候,皇太后面对南方站立而稍处皇帝之后,皇帝稍稍靠右,穿戴整齐地席地而坐,也面向南方,太子、诸王跪在跟前。沈一贯叩头后起身、坐定,皇帝说“:先生请上前。我的病一天天严重,在位已经很久,没有遗憾。佳儿和佳妇托付给先生,希望辅佐他成为贤君。矿税的事,我因为宫殿的工程没有完成,暂时收取它,现在可以与江南的织造、江西的陶器一起停止不再进行,所派遣的太监都下令返回京都。法司释放长期关押的囚犯,劝谏而被治罪的诸位大臣都恢复官职,给事中、御史都按所奏请的补充、任用。我只见先生这一次了。”说完就卧倒了。沈一贯哭泣,太后、太子、诸王都哭泣。沈一贯又奏请:“现在尚书多人请求离去,请皇帝决定去留。”皇帝留下了户部的陈蕖、兵部的田乐,而因祖陵的要道冲决,削夺了工部杨一魁的官籍。沈一贯再次叩首,出宫拟旨呈进。当晚,内阁大臣和九卿都在朝房中值夜班。半夜三更,宫中使者捧来告谕,都如皇帝对沈一贯所说的话。诸位大臣都很高兴。

第二天,皇帝的病好了,后悔此事。宫中使者二十多人到内阁中取先前的告谕,称矿税不可以罢除,释放囚犯,录用正直的大臣都听您裁决。”沈一贯想不还圣谕,宦官就叩头,几乎流血,沈一贯惶恐就交纳了圣谕。当时吏部尚书李戴、左都御史温纯希望马上奉行,颁诏告知天下,刑部尚书萧大亨则称释放囚犯必须再次奏请。不久,事情变化,太仆卿南企中弹劾李戴、萧大亨不迅速遵奉皇帝的圣谕,启用废黜的官吏,释放囚犯。皇帝恼怒,将两件事都压制不再施行。当皇帝想追回成命时,司礼太监田义极力争辩。田义劝谏更加急切,而宫中使者已经拿着沈一贯所缴纳的先前的圣谕回来了。后来田义见到沈一贯就唾弃地说“:你稍稍坚持一下,矿税就撤除了,胆怯什么!”从此大臣、言官上奏请求罢免矿税使的人每天都有,皇帝皆不再听从矿税的祸害,于是横行神宗一世。

皇帝自从病好了之后,政治更加废弛。税监王朝、梁永、高淮等人横征暴敛,许多奸诈的人乘机肆虐老百姓。沈一贯与沈鲤、朱赓共同撰写奏章加以讽谏,又曾经就事屡次争辩,并且陈述用人与行政等事,皇帝不理。皇帝待沈一贯很好,曾经特别赐予敕令褒奖他。沈一贯一向顾忌沈鲤,沈鲤也自以为讲筵而受皇帝宠爱,不是由沈一贯引荐,不甘居其下,二人渐渐不和。礼部侍郎郭正域以文章的气节著称,沈鲤很器重他。都御史温纯、吏部侍郎杨时乔都以清廉自持相标榜,沈一贯不喜欢他们。遇上郭正域提议剥夺吕本的谥号,沈一贯、朱赓与吕本是同乡,压制了他的提议。从此他更加厌恶郭正域以及沈鲤、温纯、杨时乔等人,而党论逐渐兴起。浙江人与公众议论相违逆,由沈一贯开始。

万历三十一年(1603),楚府的镇国将军华责力攻击楚王华奎是假王。沈一贯收受了楚王的大量贿赂,指令通政司将此奏疏阻滞了一个多月,先呈进华奎弹劾华责力的四条欺骗的罪状。郭正域是楚人,很听说了一些有关假王之事的传闻,奏请皇帝勘探虚实以便审定罪案。沈一贯压制此事。郭正域将楚王行贿的事奏疏给皇帝,皇帝不理。等到抚按臣一起核查以及朝廷大臣们将议论集中奏报皇帝时,沈一贯又极力袒护楚王,唆使给事中钱梦皋、杨应文弹劾郭正域,勒令他回乡听候勘查;华责力等人都被治罪。郭正域登船尚未起航,而“妖书”的事情发生。沈一贯正怀恨郭正域与沈鲤,他的党羽康丕扬,钱梦皋等人逮捕了僧侣达观、医师沈令誉等人,投入监狱,竭力整治他们。沈一贯坐中主持,指令锦衣帅王之祯与康丕扬将沈鲤的私宅大搜了三天,派兵围困了郭正域的船,搜掠他的婢女、仆从、乳母,都没有获取他所要的证据。于是将白敫生光结案。两件事在郭正域与楚王传中都有记载。

开始,都御史温纯弹劾御史于永清和给事中姚文尉,话语稍稍涉及沈一贯。给事中钟兆斗替沈一贯疏论温纯,御史汤兆京又弹劾钟兆斗而认为温纯行为正直。温纯十七次上奏请求离去,沈一贯佯装竭力挽留温纯。到了乙巳年(1605),对京城和朝廷的官员全面考察。温纯与杨时乔主持此事,钱梦皋、钟兆斗都在罢黜之列。沈一贯恼怒,上奏皇帝,将京察的奏疏留在宫中。此后很久,便将被察处的给事,御史全部留用,并同意温纯结束仕途而离去。因此,主事刘元珍、庞时雍,南京御史朱吾弼极力争辩,称统计二百多年的典制,没有特加挽留的人。当时南京考察的奏疏也留在宫中,后来迫于众议才下发。沈一贯从此不被公论所看重,弹劾一天天增多,于是他称病不出门。

万历三十四年(1606)七月,给事中陈嘉训、御史孙居相又接连弹劾他奸诈、贪婪。沈一贯恼恨,更加请求离去。皇帝替他罢免了陈嘉训,剥夺了孙居相的俸禄,同意沈一贯回乡,沈鲤也同时被罢免。而唯独沈一贯得到温和的御旨,虽然朱赓袒护他,疏论者更加攻击他有内援。

沈一贯进入内阁,由王锡爵、赵志皋举荐。辅政十三年,当政四年,与清流议论相冲突,喜欢相同的意见,厌恶不同的。宗亲、妖书、京察等三件事偏偏冒犯了天下大不韪之事,疏论者以为不齿,即使他的党羽也因此受株连。沈一贯回乡,谏言诸官仍追着弹劾不止,他的乡里人也多受到世人的诋毁。沈一贯在位时,加封为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在家居住十年后去世。赠封太傅,谥号文恭。

方从哲,字中涵,他的先祖是山东德清人。户籍隶属锦衣卫,家住京城。方从哲考取万历十一年(1583)的进士,授任庶吉士,多次迁官后升任国子监祭酒。请假在家休养,长期不出任官职,当时人们颇为称道他恬静雅正。大学士叶向高奏请任用他为礼部右侍郎,没有答复。御旨起用他任吏部左侍郎。被给事中李成名弹劾,请求罢职,皇帝不同意。

万历四十一年(1613),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吴道南一起受命。当时吴道南尚在官籍,叶向高任首辅,政事大多由叶向高裁决。叶向高离开京都,方从哲便独自为相。奏请召回旧辅臣沈鲤,皇帝不同意。御史钱春弹劾他逢迎取悦皇上,方从哲请求罢职。皇帝下诏好言抚慰,挽留。不久,吴道南到来。遇上张差遭梃击的事件发生,刑部以疯癫为名将他藏匿在监狱中。王之肕搜取了情况,庞保、刘成等人的马脚开始显露。方从哲与吴道南斥责王之肕言语荒谬,皇帝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吴道南遭舆论的诋毁,多次请求辞职,后来因母亲的丧事而回乡。方从哲又单独任宰相,马上上奏请求推举、补充内阁大臣。从此之后每月必定奏请。皇帝认为一个人足以胜任,终究没有增添内阁大臣。

方从哲的性格柔弱、懦腐,不能胜任大事。当时东宫长期停止讲授,瑞王的婚礼过期,惠王、桂王没有选择配偶,福府的庄田派宦官督促赋税,又提议下令卖盐,御旨指令吕贵监督织造,驸马王籨因为救助刘光复被剥夺冠带,山东兴起盗贼,多次出现灾变,言官翟凤罛、郭尚宾因为直言劝谏贬职,皇帝派宦官传令工部侍郎林如楚修缮咸安宫,宣府数月缺粮饷,方从哲都上奏极力劝谏,皇帝大都不听。而方从哲有内援,为名誉而争辩罢了,实际准备顺从皇帝的意志,没有匡正什么。

叶向高执政时,党论鼎沸。言官与吏部相交结,指责清流派为东林党,于是将他们全部驱逐。等到方从哲执政,言官中已经没有正直之人,党论渐渐平息。丁巳年(1616)的京察,将东林党人全部贬斥,并波及隐居之人。齐楚浙三党鼎立,着力搏击清流派。齐人亓诗教,是方从哲的门生,势力尤为嚣张。

方从哲亲昵群小,而皇帝懈怠,荒疏也更加厉害。京郊、山东、山西、河南、江西以及大江南北相继报告灾变,奏疏都没下发。旧制,给事中五十多人,御史一百多人。此时,六科只有四个人,而五科的官印没有归属;十三道只有五个人,一人负责几职。在京城之外,巡抚一律不能代理。六部堂的上级高员仅四、五人,都御史数年空缺,督抚监司也多次空缺,没有补充。文武大选、急选官以及四方的教职,累计数千人,因为吏、兵两科缺掌印人而不签凭证,长期滞留京都,时常攀附内阁的公车哀怨、诉说。诏狱的囚犯,因为没有人负责刑部,不做判决遣送,家属聚集在长安门号哭。职司各业全部废弛,上下级分离,脱节。

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大清的军队攻克抚顺,朝野震惊。皇帝起初很忧虑、惧怕,时时下达文书,不出几个月就像原来一样迟缓。方从哲的儿子方世鸿杀了人,巡城御史弹劾他。方从哲请求罢职,皇帝不同意。长星出现在东南方,长二丈,宽一尺多,过了十九天才消失。当天,京城发生地震。方从哲上奏称“:妖象与怪征兆,层出迭见,除了我尽职,痛心修身、反省之外,希望陛下大振天纲,使天下更新。”朝廷人纷纷地讥笑他。皇帝也不做反省。御史熊化因为时事多艰、辅佐无效而弹劾方从哲,请求依灾变的方策罢免他。方从哲恳求罢免自己的官职,坚持在家躺卧四十多天,内阁空虚无人。皇帝再三抚慰、挽留,他才起身处置事务。

第二年二月,杨镐分四路出兵,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用红旗督战,官军大败。礼部主事夏嘉遇称辽地事情的严重,由赵兴邦与方从哲庇护李维翰所造成的,两次上奏弹劾他们。方从哲请求罢职,不敢进入内阁,在朝房处理政务。皇帝下优诏恳留,才如常上班,而且反而提升赵兴邦为太常少卿。不久,大清的军队接连攻克开原、铁岭。朝廷大臣在文华门跪拜上奏,请求立即批示、发放奏章,又在思善门等候圣旨,都没有答复。于是,方从哲在仁德门叩首,跪着等候皇帝的答复,皇帝始终没有答复。不久,奏请皇帝出宫,驾临文华殿,召见群臣,当面商议战守的策略,也没有答复。他十次上奏请求补充内阁大臣,心情极度悲哀,皇帝才命令朝廷大臣推举。等到推举给皇上,又不任用。方从哲又接连奏请,才选用史继偕、沈纮,奏疏仍然留在宫中,终万历皇帝之世没有下达。御史张新诏弹劾方从哲的诸封奏疏,归罪于君王,诳言骗人,祖宗二百多年的基业毁坏在方从哲的手中。御史萧毅中、列蔚、周方鉴、杨春茂、王尊德、左光斗,山西的参政徐如翰也相继上奏攻击他。方从哲接连上奏表白自己,并请求罢免官职。皇帝都没有理会。自从刘光复被投入监狱,方从哲数十次上奏相救。皇帝特例释放他为平民,而用人与行政的诸件奏章始终没有下发。皇帝患病几个月。遇上皇后逝世,方从哲刚刚哭完,就奏请到皇帝龙床前侍候。皇帝在弘德殿召见他,他跪着诉说了很久,于是奏请补充内阁大臣,任用大臣,下发谏书、命令。皇帝同意了,他才叩头出门。皇帝一向厌恶言官。在此之前的考选后任职、授命的人,都要候职二、三年。等到这时候,等待再次任职的人则要四年。方从哲几十次上奏想请求任命这些人最终没有下发。皇帝自认为天下平安,官吏不必完备,有意减少他们。等到辽左的兵事兴起,又不想矫正以前的过失,照旧施行。方从哲单独执政,最终没有什么匡扶、救助。又任用姚宗文到了辽东察看,将经略熊廷弼倾轧离去,于是丢失了辽阳。论事者称明朝的灭亡,实际上由神宗酿成,而方从哲是罪魁祸首。

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九日,皇帝不舒适,十七天后渐渐加重。外廷忧虑,方从哲与九卿台谏到思善门问安。过了两天,皇帝召见方从哲和尚书周嘉谟、李汝华、黄嘉善、黄克缵等人接受遗命。又过了两天,皇帝才逝世。

八月二十八日,光宗继位。郑贵妃因为以前福王的缘故,怕皇帝怀恨她,呈送珠玉以及八名侍姬利诱皇帝。所选送的侍姬李氏最受皇帝宠爱,于是贵妃请求立选侍为皇后,选侍也替贵妃请求册封太后。皇帝已经在乙卯(九月六日)患病,丁巳(九月八日)病重,命令方从哲册封贵妃为皇太后,方从哲赶紧命令礼部。侍郎孙如游极力争辩,此事才终止。辛酉(九月十二日),皇帝不朝见,方从哲与朝廷大臣到宫门前问安。当时京城纷纷传说宦官崔文升进呈泄药,皇帝因此萎靡,而且皇帝的圣谕中有“头目眩晕,身体软弱,不能动脚”的话,众人的情绪更加疑惑、惊骇。给事中杨涟弹劾崔文升并波及方从哲。刑部主事孙朝肃、徐仪世,御史郑宗周一起呈书方从哲,请求保护圣体,迅速建立皇储。方从哲向皇帝问安,于是劝谏皇帝慎重吃药。皇帝褒扬并答应了他。戊辰(九月十九日),新任内阁大臣刘一火景、韩火广上任,皇帝的病情已经很危险。辛未(九月二十日),皇帝召唤方从哲、刘一火景、韩火广,英国公张惟贤,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侍郎署理部中事务的孙如游,刑部尚书黄克缵,左都御史张问达,给事中范济世、杨涟,御史顾忄造等人到乾清宫。皇帝驾御东暖阁靠着茶几,皇长子、皇五子等人都侍从在旁。皇帝命令诸位大臣上前,方从哲等人便奏请皇帝慎重就医、服药。皇帝说“:十多天没有吃了。”于是下谕册封选侍为皇贵妃。甲戌(九月二十五日),又召见诸位大臣,告谕册封的事。方从哲等人奏请迅速册立皇储。皇帝看着皇长子说:“你们辅佐他成为尧、舜。”又谈及寿宫,方从哲等人以先帝的山陵作答。皇帝指着自己说:“我的寿宫。”诸位大臣都哭泣了。皇帝又问“:有位鸿胪官敬呈药物,他在哪里?”方从哲回答“: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有仙方,我们不敢相信。”皇帝命令召李可灼来,催促他调配药物奉献给皇帝,即所谓的红丸。皇帝服完一再称他为“忠臣”。诸位大臣退出恭候在宫门外。宦官传告皇上身体平安。将近下午三至五时,李可灼出来,称又呈送了一粒红丸。方从哲等人询问状况,他回答:“像先前一样平安。”第二天即九月二十六日卯时(上午五至七时),皇帝逝世。朝廷内外都恨李可灼,而方从哲拟遗旨却赏赐李可灼银币。当时李选侍居住在乾清宫,群臣进去哭诉,诸宦官紧闭宫门不允许进去。刘一火景、杨涟极力讥讽他们,才得以依礼面对皇帝哭泣,拥着皇长子出来,住进慈庆宫。方从哲只是周旋而已。

起初,郑贵妃住在乾清宫侍候神宗的病体,光宗登基后她仍然没有迁移。尚书周嘉谟责备贵妃的从子郑养性,于是她迁居慈宁宫。等到光宗逝世,而李选侍住在乾清宫。给事中杨涟和御史左光斗思虑选侍曾经要求册封为后,不可以让她居住乾清宫,以防冲撞了皇帝的嘱托。因此商议迁移宫殿,争辩几天不能决定。方从哲想慢慢处理。新皇帝登基的前一天,刘一火景、韩火广邀约方从哲到宫门奏请,选侍才移居哕鸾宫。第二天庚辰,熹宗登基。

在此之前,御史王安舜弹劾方从哲轻率地推荐疯癫的医生,又奖赏他以掩饰自己。方从哲草拟太子的指令,罚李可灼一年的俸禄。御史郑宗周弹劾崔文升的罪行,请交给法司,方从哲拟令由司礼察处。等到御史郭如楚、冯三元、焦源溥,给事中魏应嘉,太常卿曹王光,光禄少卿高攀龙,主事吕维祺,先后上奏说“:李可灼的罪行诛之难泄其愤,方从哲却庇护他,国法何在?”而且给事中惠世扬径直检举方从哲的十条罪状、三条可杀的理由。上奏称:“方从哲独任七年宰相,妨碍贤良祸害国家,为第一条罪状。骄横愚钝,没有礼节,在皇帝去世处理事务时出现失误,为第二条罪状。在太子宫中发生梃击案,庇护奸党,为第三条罪状。随心所欲,破坏皇帝的诏书,为第四条罪状,纵容儿子杀人,蔑视法令、典章,为第五条罪状。阻挠、抑制言官,堵塞皇帝的耳目,为第六罪状。丢失城池违反法令,宽纵抚臣,为第七条罪状。马上督战,全军覆没,为第八条罪状。徇私骗上,使辅臣蒙羞,为第九条罪状。代征专卖税,侵蚀国家,殃及百姓,为第十条罪状。贵妃请求封为皇后,举朝极力争辩,方从哲模棱两可,为第一件该杀的事。李选侍是郑氏亲近的人,凌辱圣母,致使圣母饮恨而死。方从哲接受了刘逊、李进忠所盗取的美珠,想封选侍为贵妃,又听任她长期居住乾清宫,为第二件该杀的事。崔文升用泄药伤害先帝的身体,诸位大臣议论此事,方从哲想逃脱罪责,李可灼奉献毒药,方从哲还拟作赏赐,为第三件该杀的事。”奏疏呈入,皇帝责备惠世扬轻率地诋毁人。方从哲多次请求离去,皇帝都抚慰挽留。不久,张泼、袁化中、王允成等人接连弹劾他,皇帝仍不听。当年冬天,给事中程注又弹劾他,皇帝仍不听。方从哲极力请求离去,六次上奏,皇帝任命他为中极殿大学士,赏赐银币、蟒衣,派遣行人护送他回乡。

天启二年(1622)四月,礼部尚书孙慎行追究李可灼奉献红丸的事,斥责方从哲为谋害君王的逆贼。诏令朝廷大臣商议。都御史邹元标赞同孙慎行的奏疏。方从哲上奏辩解,自己请求削夺官阶,发配到边远的地方,皇帝下谕安慰他。给事中魏大中因为九卿的提议长期拖延,上奏催促。朝廷大臣大都赞同孙慎行给方从哲定的罪名,只有刑部尚书黄克缵,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给事中汪庆百般偏袒方从哲,而詹事公鼐持中立态度。当时大学士韩火广陈述呈送药的前后经过,替方从哲解脱。因此吏部尚书张问达与户部尚书汪应蛟联合上奏称:“呈送药的前后经过,我们一起耳闻目睹。辅臣探视皇帝的病,情形急迫、仓促,怎么忍心说‘弑逆’二字?但是李可灼不是医官,而且也不是知脉懂医道的人。用药做尝试,先帝就去世了。方从哲与我们九卿未能制止,都有罪,反而赏赐李可灼。等到御史王安舜上奏,只令他以养病而离去,处罚太轻,怎么告慰先帝,让朝廷内外心服。应该像方从哲的请求,削夺他的官阶,依法追究。至于李可灼的罪行不胜诛杀,而崔文升在先帝不幸感染伤寒的时候,呈送大黄凉药,罪行又在李可灼之上,依法都应该处决示众,以泄公愤。”奏议呈上,李可灼被遣送去戍边,崔文升贬至南京,而方从哲没有治罪。不久,孙慎行称病离去。天启五年(1625)魏忠顺辑录“梃击”、“红丸”、“移宫”三件事编成《三朝要典》以倾轧正直的人,于是免去了李可灼的戍边之罚,任命崔文升督导漕运。他的党羽徐大化请求启用方从哲,方从哲不出仕。然而一时间请求诛杀方从哲的人被贬官、杀戮几乎殆尽。

崇祯元年(1628)二月,方从哲去世。赠封太傅,谥号文端。三月将崔文升投入监狱,戍守南京。

沈纮,字铭镇,乌程人。

他的父亲沈节甫,字以安。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进士。授职为礼部仪制主事,历任祠祭郎中。诏令在禁宫建祠,让道士在里边祭祀祈福,沈节甫坚持不赞同。尚书高拱对他非常恼恨,于是他称病归乡。后起用为光禄寺丞。遇上高拱负责吏部,又称病回避他。万历初年,逐次升迁至南京刑部右侍郎。神宗召见并委任他任工部左侍郎,负责工部事务。御史高举称沈节甫一向负有缓进的节操,不应该一年三次升迁。吏部因为沈节甫有众望,否定了高举的提议。沈节甫接连上奏请求减少浮费、核查虚冒,阻止兴作,减少江浙的织造,停止江西的瓷器,神宗为此稍稍减少了织造的数额。宦官传承俸禄,沈节甫坚持不同意,并且上奏劝谏此事。又曾提出治理黄河的方案,意见切实,值得采用。他在父亲去世后回乡,至去世。赠封右副都御史。天启初年,沈纮刚刚任官,他的父亲被赐予端清的谥号。

沈纮与弟弟沈演同时考取万历二十年(1592)的进士。沈纮改任庶吉士,授职为检讨。官至南京礼部侍郎,负责礼部事务。西洋人利玛窦入京朝贡,于是居住在南京,与他的门徒王丰肃等人倡导天主教,士大夫中很多人信奉它。沈纮上奏称:“陪京是都会之地,不适宜让异教在此存在。”有识之人赞同他的劝谏。然而沈纮向来没有什么声誉。与大学士方从哲是小同乡,互相友善。神宗末年,方从哲单独执政,奏请补充内阁大臣,诏令公众推举。亓诗教等人遵循方从哲的心意排斥何宗彦、刘火广之流,唯独将沈纮和史继偕的姓名呈上。皇帝就任用了他们。有的人说是由方从哲推荐,奏疏没有下发。第二年,神宗逝世,光宗继位,这才召见沈纮任命他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还没有到任,光宗也逝世了。天启元年(1612)六月,沈纮才到任。

先例,词臣在内书堂做讲授,所教的宦官要行弟子之礼。李进忠、刘朝都是沈纮的弟子。李进忠是魏忠贤最初的姓名。沈纮到任后,与他们两人秘密结交,于是上奏称:“辽左的战事急迫,我在东阳、义乌等城邑以及扬州、淮安招募材官和勇士二百多人,请将勇士编入锦衣卫,而对材官依照才干授予官职。”李进忠、刘朝正好负责内宫事务,得到沈纮的奏疏,大为高兴。诏令锦衣官训练所招募的兵士,授予材官王应斗等人为游击以下不同级别的官职。沈纮又上奏招募了二百多名兵士,请求拨发到辽东、四川的军队中。诏令依从了。不久,加封他为太子太保,进入文渊阁,再晋升为少保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禁宫的练兵之事一天天兴盛,驸马都尉王籨也奉诏招募兵丁,希望得到身居帷幄中的重臣支持。朝廷大臣都称沈纮与刘朝暗中勾结,因此给事中惠世扬、周朝瑞等人弹劾沈纮表面上借口招募兵丁,暗中凭借此举与宦官勾结。刘朝在宫中练兵,沈纮派门客诱惑他。王籨的奏疏,怀疑出自沈纮的教唆。宦官、外戚亲贵、奸邪辅臣在宫廷内外操练兵马,片土之地的京城,成了战场。沈纮上奏辩解,就请求因病罢职。皇帝抚慰、挽留他。惠世扬等人便详尽揭发了沈纮与宫内太监勾结的情况,刑部尚书王纪再上奏弹劾沈纮,将他与蔡京并论。沈纮也弹劾王纪保护熊廷弼、佟卜年、刘一山献等人。皇帝两度颁诏化解此事。不久,王纪因为佟卜年的狱案被削夺官籍,议论的人更加对沈纮侧目而视。大学士叶向高上奏称“:王纪、沈纮互相攻击,都有失大臣的体统。现在因为刘一山献的狱案贬责王纪,谈何公论?”朱国祚以辞职相争辩,皇帝都不听。沈纮自感不安,于是极力请求离去。皇帝令他乘驿车归乡。过了一年去世。赠封为太保,谥号文定。